雖然在這個案子中途,韓子卿有產生過對歐陽是否是兇手的懷疑——
韓子卿進入公安大學求學的第一年,因爲獎學金的事情就見過歐陽一面,當時就察覺出來了歐陽和她是一類人。
但是之後十幾年的時間,歐陽卻一直按捺住了心底的慾望,選擇了安靜蟄伏。
着足以說明他是一個極有耐心的人,所以這次雖然看起來完美,但落在她的眼裡卻顯得倉促的狩獵,其實在最初,就讓她不夠確認。
她以爲歐陽理應是一個將所有細節謀劃清楚,不會給人查到任何線索的罪犯類型。
身爲公安大學的校長,這真的很容易。
但這次的案子在韓子卿看來,卻顯得有些急切。
——好在最後她還是將那點懷疑拋開了,所有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歐陽的身上。
但是康達的突然失蹤,卻還是給了韓子卿一個措手不及……或者說是意料之外。
但現在,她卻意識到,這或許是兩個案子——
康達,並不應該是歐陽的獵物。
歐陽突然來找她之前,並不知道她已經猜到學校有密道(密室),更不知道她連入口都已經找到了。
那麼他爲什麼那麼急切地拖延她的查案?
因爲失態出現了他自己無法掌控的誤差,他也許並不在意康達的失蹤會不會給他帶去更多的麻煩,但是這樣藉着他的東風,將髒水潑到他的身上的行爲,他的驕傲讓他必須儘快將隱藏在暗處的那個人找出來。
韓子卿覺得挺好笑的,但是歐陽想要幫她的忙,她也覺得挺好,至少省力。
所以她沒有拒絕歐陽的提醒,立刻回到自己的崗位上,開始給自己的學生授課。
韓子卿其實不太願意這樣連續的,大強度給學生講犯罪心理。
她自己知道自己的講課風格,很現實,同時帶有很強烈的陰暗色彩。
若是平常講一兩節課還好說,但若是這樣連續一週,每天都有她的講課,對學生的心理狀態可不太好。
學生不同於警局,裡面沒有專門爲警察評估心理狀況的心理醫生,若是她真的調教出幾個小變態,警方……呵呵。
所以這兩節課,韓子卿一反常態地沒有給他們傳授知識,反而拿出了一部並不那麼出名的恐怖犯罪電影播放,同時留下了作業。
而她本人,卻只是站在教室的門口,看着那一羣沉浸在電影當中,或咬牙切齒,或若有所思的學生。
這是一種很新奇的體驗,在遇到項君歸之前,她對這些學生的觀感就只有一個——
喔,在一定的底線內,可以讓她隨意調教,隨意塗抹色彩的白紙一樣的年輕人。
就算是那些從最後的結果看起來,似乎爲他們以後進入警局工作增,強了心理承受能力的一次次授課和試探,都只是源於她覺得好玩兒。
看着他們臉上震驚的表情覺得開心,看着他們因爲那些陰暗的情緒苦惱而覺得快樂,看着他們每次都在揭破案件背後心理動機的拖拽下,即將跌入深淵,卻又被一根繩子緊緊拉住,不至於讓他們真的掉下去而感到喜悅。
那根繩子,就在她的手上。
只要不把他們變成真的反人類,這樣的調教警方並不會過問。
即使那些學生,每次上過她的課後,都會不由自主地做噩夢。
但在和項君歸相識之後,她卻漸漸地,開始將自己的注意力放在其他人的身上。
就是這些學生,他們身上閃爍着的那種名爲希望的嫩芽,也讓她原本被陰暗籠罩沉睡的心臟,漸漸復甦,驅散了陰霾,照進了些許的光亮。
即使很少,也讓她終於不再被過去完全束縛。
而這些原本並不被她注意的學生,也開始進入她的眼簾。
但是韓子卿意外的關注,卻讓她自己突然發現了一點絕不該出現在教室裡的情緒。
惶恐,害怕,暴虐,嫉妒,仇恨……
他們只是一羣學生啊,怎麼會出現這麼多的黑暗面?
而且幾乎每一個人都或多或少地帶上了一些害怕。
韓子卿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班長,出來。”
學生們紛紛回頭,一個個緊張不安,又帶有期待地看着她,但是卻沒有一個人從位置上站起來。
韓子卿眉頭皺得更厲害了:“班長呢?”
她記得班長是一個觀察很機敏,長相也清秀的大男生,每次看到她也不像其他人一樣一臉癡迷或開心,反而總是慘白着一張臉。
他是這個班上唯二看穿她本性的學生,而且和吳瑜臣不同,班長對這樣的她採取的是迴避策略。
他是一個很清醒也很理智的人,雖然因爲還未在社會上歷練過,而種種表現顯得刻意,讓她一眼就看了出來。
但是在這個班上,班長應該算是她最有印象的一個學生了。
比起吳瑜臣來說,她也更加欣賞。
雖然她的欣賞帶去的是各種折騰,以及磨難。
韓子卿問了三聲,卻還是沒見班長起來回答問題,更沒有學生接茬。
“到底怎麼一回事,你們班長人到哪裡去了沒人知道?他同寢室的室友呢?”
終於有一個看起來人高馬大的男生從位置上站了起來,臉色慘白,嘴脣哆嗦:“班、班長今天說,他有事要出去一趟,會盡量趕在上課之前回來,但是直到上課鈴聲響起,他也沒有回,打電話也沒人接。”
電影裡的角色還在鬥智鬥勇,受害者更是歇斯底里地悲號,受挫的主角崩潰的大哭,兇手在幕後殘忍地獰笑……
但是教室內,卻是寂靜一片,沒有任何人敢在這個時候發出聲響。
所有學生的眼睛,都直勾勾地看着韓子卿。
韓子卿心裡有了不好的預感:“他有說是去做什麼事了嗎?”
“沒有。”那男生臉色很難看,一臉的忐忑不安,“因爲最近實在不太平,所以我很擔心他,就問他是要去做什麼,但是他說是私事,不能告訴我。”
“但是我很確定,他離開的時候手機的電量是滿格的,而且他答應了我隨時保持通話暢通。”
韓子卿的胸口憋着一口氣。
已經確定康達的確切失蹤時間實在昨晚,而班長卻在今天早上失蹤……又是一起連環失蹤案?
韓子卿也說不出是什麼感覺,但是最近總是出現這種連環失蹤爲開端,最後卻發現全是連環殺人案的案件,幾乎讓她有些審美疲勞了。
一直查同一類案子,她也是會覺得厭煩的。
“報警了嗎?”
“還……還沒有,”那男生臉色很難看,“因爲他是早上八點多快九點的時候纔出門的,到我們上課的時候還不到一個小時,報警也不會有警察……”
“你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嗎?”韓子卿目光冰冷地看着那個男生,“之前是每天失蹤一個人,但是從昨天開始,每天失蹤的人數可能已經增加到兩個甚至三個四個,你覺得人失蹤了立刻去報警可能你們班長還有救,要是像你這樣一直拖,你班長的命都被你拖沒了。”
韓子卿知道自己說話有些重,但她卻也真的理解不了這個男生的腦回路。
現在學校的失蹤案子鬧得沸沸揚揚,其他寢室的人基本上都是一旦發現室友聯繫不上就立刻報警。
當然也會有烏龍,但是在如今這樣緊張的情況下,難道警察還會怪罪他們?
不說不怪罪,反而會覺得他們做得很對!
像是之前有一名失蹤學生,就是因爲她的室友中午吃飯的時候發現對方失蹤,就立刻報警,因爲時間短暫,歐陽還留下了一些線索沒有清理乾淨,讓經常找到了一些頭緒。
雖然後來因爲實在無法將瑣碎的線索串起來而顯得無用,但報警的時間越短,發現線索的機會越大這也是不爭的事實。
你不可能記得一天之前和你擦肩而過的陌生人,他的身上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但是一個小時前,甚至半小時前的,你會記不住?即使記性再差的人,也會有點模糊的印象吧?
所以,時間對警方來說,真的太重要了。
很多時候,警方其實就是在和罪犯爭分奪秒競賽,而兩方的勝利的獎品,很可能就是受害者的生命。
身爲一個預備警察,結果卻害怕警方怪罪,所以將這個消息隱瞞不告?
就是她來上課也沒有告訴她的想法?
若是她沒有察覺到班上學生的情緒不對,而想着把班長教出來問話的話,是不是這個男生——或者說整個班的學生——根本沒打算告訴把班長失蹤的事情說出來?
或許等中午、晚上或者明天才說?
這讓韓子卿第一次覺得,她以前接觸到的那些被她嫌棄萬分的警察,其實已經是挑選過後,算是不錯的了。
真要讓她如今班長的這些學生全部到她的手下,絕對被她嫌棄到死。
也許是韓子卿散發出來的氣息太過陰寒,整間教室的學生瞬間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項君歸坐在最後排的位置,一開始聽到班長失蹤,這些學生竟然沒想着報警同樣十分生氣。
但那是當他發現韓子卿也同樣因此而生氣後,反而心情好了很多,臉上甚至漂浮着隱約的笑意。
韓子卿眼角餘光瞥到項君歸,心裡暗自納罕:他們兩個人的角色,是不是搞反了?
這個時候不是應該項君歸氣得頭頂冒煙兒,而她則站在一旁抱臂冷笑?
但不管怎樣,韓子卿原本對案件有了眉目後,盈滿胸間的好心情,也被這些學生的行爲破壞殆盡。
她轉身直接走出了教室,連招呼也沒有跟學生打一下。
項君歸也立刻從後門離開,跟了上去。
一開始學生還以爲韓子卿只是生氣而已,很快就會回到教室。
只是等到第四節課都下課了,還是不見韓子卿和項君歸二人的蹤影,他們這才終於清楚地知道,他們將韓子卿給惹毛了。
這些學生當然十分着急,一個個站在教室面面相覷,不敢多說一句話。
有人提議是不是去跟老師道歉,卻遭到了其他學生的反駁。
“韓教授本來就不願意我們在下課之後去打攪她,以前連問問題都不允許,你認爲我們現在去找她她不服更生氣?再說了,韓教授最近在輔助警方查案,行蹤不定的,你們到什麼地方去找?難道不會打擾警方查案嗎?”
“可是我們確實惹怒韓教授了,難道就這麼放任不管嗎?”
“韓教授的心胸有那麼狹窄嗎?就因爲我們的一次錯誤,就一直生氣到我們畢業?甚至扣我們的學分?”
“這不是扣不扣我們學分的問題!”這名學生聲音一頓,“這件事本來就是我們做得不對,一點也不符合我們的身份……”
“哎呀!你一直這麼說,就是想去是吧?那你就去啊,我們又不攔着你!”
原本堅持着一定要去的那個學生看着自己周圍的同學,眼中帶着快要將人灼傷的期盼:“你們誰陪我……”
其他學生紛紛避開他的視線,用行動表示出了自己的不樂意。
一直和他唱反調的那名學生連連冷笑,看着他的眼神像是看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
“你以爲韓教授是好相與的人?不要自討沒趣了行嗎?”
那名學生心底翻涌着無數反駁的話,但卻因爲無人贊同自己的堅持,而只能埋頭以沉默反駁對方的言論。
他們做錯了,所以就應該去道歉!
一直冷眼旁觀的吳瑜臣見狀,眼神淡漠地看了他們一眼,轉身準備離開。
他已經確定韓子卿不會再回到教室,當然就不願意再留在教室浪費自己的時間。
誰知那名看起來已經無話可說的學生在見到吳瑜臣後,會驚喜將他叫住:“吳瑜臣,難道你不覺得我們應該去找韓教授道歉嗎?沒有在懷疑班長失蹤的第一時間就報警,本來就是我們做得不對……”
其他人的目光一齊落在吳瑜臣的身上,帶着徵詢,和試探。
以前韓子卿的課上,吳瑜臣的成績總是最好的。
雖然韓子卿仍舊對他不滿意,但因爲韓子卿的高要求,吳瑜臣其實在學生中已經有了很強的威懾力。
他畢竟是唯一得到韓子卿讚揚的一名學生。
而這些學生,絕大部分都是喜歡韓子卿的。
吳瑜臣一改在韓子卿面前羞澀可愛的形象,目光冷淡刺人,語氣柔軟中帶着傷人的涼薄:“要去你自己去,不要將你的想法強加在我的身上。”
那學生被這話刺得臉色大變,最後只能妥協放棄自己原本的打算。
而轉身離開的吳瑜臣,鼻腔裡卻發出一聲嗤笑。
他當然會去找韓子卿道歉,但是,他憑什麼要和其他人一起去?
吳瑜臣的眼底閃爍着陰鬱的光,卻注意着沒有讓人發現。
韓子卿離開了教室,先打了一個電話給肖欽,說明了可能又失蹤了一名學生,而且這名學生還是她的學生之後,就和字節帶着項君歸往學校的小樹林走了過去。
項君歸其實有些不解,之前她那麼爽快地答應了歐陽給學生們上課的要求,他還以爲韓子卿要等着課上完了纔過來查看呢。
韓子卿扭頭看了他一眼,目光晦澀難明。
項君歸不注意對上了她的眼睛,先是一愣,然後有些擔心地看着她:“子卿,怎麼了?是不是又出現了什麼變故?”
“沒有。”她的聲音帶着一絲暗沉,讓人聽着……並不太舒服。
這並不像是韓子卿的語氣。
但很快,她就恢復了正常,而且那種讓人如沐春風的笑容也再次出現在了韓子卿的臉上。
“剛纔沒事,我只是在想問題。”韓子卿淡淡地笑着,“你怎麼突然想起這麼問?”
項君歸面色冷凝,總覺得韓子卿是在說謊。
剛纔那一剎的感覺,真的太奇怪了,他絕對不會感覺錯。
但是韓子卿明顯不想再提,他也沒辦法再問,只能轉移話題:“沒什麼,只是你剛纔的臉色並不好看。”
“喔,可能是我昨晚沒有睡好吧。”韓子卿笑着回頭,但是眼中的殺意,卻漸漸瀰漫上了眼眶。
剛纔……朵多竟然在沒有受到刺激的時候,出現了。
這太不正常了!
不管是她,還是朵多,都有這樣的感覺。
朵多甚至在心底暴躁地大喊大叫,尖利而狂怒的聲音在她的腦海中肆虐,讓她的精神力根本無法集中。
但是她也知道,這不能怪朵多。
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吐出……韓子卿扭頭看向項君歸,看着看着,原本稍顯沉重的心情,也慢慢鬆快起來。
“康達,以及我們班上的這個班長,犯案手法和歐陽有明顯的出入,但也能看出這一個兇手是有接着歐陽這個案子掩人耳目的意思在。”韓子卿目光轉向了案子本身,“這雖然不符合一般變態的思維模式,但其實還是有很多的變態殺手在對自己的殺人手法不自信,或者想要向某一個‘青史留名’的變態致敬的時候,會選擇模仿其他人的殺人手法。”
但是歐陽的殺人手法雖然還未得知,卻一定不會是前人用過的。
而後一個兇手,也不可能對一個根本算不上“有名”的變態殺手致敬。
“所以我覺得,殺害康達和班長的這個兇手,很可能只是因爲對自己的殺人手法不自信,纔會把歐陽這個案子當做幌子,遮住自己的犯罪事實。”
很多變態殺手是有很強烈的表演慾的,他們渴望將自己的“表演”展現給所有人看,那會讓他們的快感成倍增加。
但是第二個兇手,卻似乎並不想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項君歸覺得這個話題有些沉重,便開口笑道:“也許他並不想要引起其他人注意的原因,是他真正想引起注意的那個人已經注意到了他的行爲了呢?比如說他想要找到自己的同類,並從歐陽這個案子中嗅到了相同的氣息,所以通過這方式將信息傳達給歐陽,想要‘認親’?”
項君歸只是隨口一說,並沒有覺得自己的這句話有什麼有用的東西。
但是韓子卿聽到之後,卻立刻瞪大了眼睛。
她一雙漂亮的杏眼微瞪,晶亮的光芒在其中不停閃爍,像是得到了夢寐以求的寶藏——
“項君歸,我覺得你其實也有變成我同類的潛質。”
項君歸臉色一黑,但韓子卿卻認真地點了點頭,“我是說真的,絕對沒有和你開玩笑。”
項君歸繃着一張臉,有心想要反駁韓子卿的話,卻見她的目光移向了視線前方,目光玩味。
那裡,正是他們的目的地——
公安大學的小樹林,藏着密室入口的小樹林。
“我們快進去吧!”韓子卿整個人的情緒都被調動了起來,興奮地不能自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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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六千……晚上再來二更……我去交水電氣費了,然後買了兩雙鞋子……你們知道的,這個比較浪費時間……(*/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