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爲何羅華這些日子總是夢見無義,夢中分不清你我,醒來再想卻感覺萬分好笑,云何劍這些日子算是得到了無義的默許,做了一把監工,每個晚上必將羅華趕到偏僻的小衚衕裡,風雨無阻,毫無憐憫之心,也是它一把劍,鐵石做成的,哪兒管什麼肉體凡胎的事情。幾天過後,羅華也發現了規律,當惡靈出現的時候,他確實聽不見、看不到,但是可以感覺到,順着自己的第六感,憑着日漸敏捷的身手,羅華漸漸可以避開他的攻擊,卻也吃盡了苦頭,想當初晏榮川那無比可憐眼神,羅華如今是深有體會,他甚至開始懷念十三那個不近人情的模樣。想起了晏榮川,羅華這才驚覺好幾日沒見段文均了,那小子應該活蹦亂跳的出院了吧。
高三課業緊,開學早,休息少,繁重的課業,加上無義每晚雷打不動的作業,羅華能去給段文均補習的機會少之又少,星期天好容易擠出了半天的時間,羅華卻沒有敲開段家的門。
難不成還沒有出院?羅華趕緊掉頭去醫院,段文均果然白嫩嫩的坐在病牀上,樂呵呵的吃媽媽削好的蘋果,乍見羅華,很驚喜,趕緊掏出牀底下的還算工整的暑期作業,“羅哥哥,你看我寫的好不好。”
說句心裡話寫的不好,但是較之前那是好多了,羅華放下作業摸了摸段文均的頭髮:“都活蹦亂跳的了,怎麼還賴在醫院不回家?”
段文均古靈精怪的眨眨眼:“醫生叔叔說我可愛,讓我多陪他們幾天。”
“嗯?”第一次聽說因爲可愛多住院的,一聽就是騙小孩子的鬼話,羅華心裡的疑問還沒有想完,在一旁一直陪着的媽媽突然放下手裡的蘋果刀,假裝咳嗽,匆匆進了洗手間,嘩啦的水流聲掩蓋住了壓抑的抽泣。
羅華的心瞬間沉了下去。
好長一會兒,段文均的媽媽才收拾好情緒,從洗手間走了出來,強言歡笑,羅華藉口有事兒,禮貌的和這對母子告別,臨走前爲了下個周的補習問題,段文均堅持要和羅華拉勾勾。
羅華心緒不寧,剛出病房,就在走廊隨手拉住了一個醫生,焦急的問“醫生,六十五牀那個孩子怎麼了?”
這個醫生還沒有見過羅華,懷疑的打量着羅華:“你是六十五牀什麼人?”
羅華:“我是他表哥。”
“病人的病情我們已經向他父母交代了,既然你們是親戚,你問他們就行了。”醫生謹慎的拒絕讓羅華心裡更加慌了。
“醫生——”羅華話還沒有說完,就聽見不遠出傳來壓抑的哭聲,轉過身,段文均的爸爸,那個一米八的漢子正蹲在不遠處的角落裡,咬着牙,哭的絕望。
“髓母細胞瘤”,這個名字對羅華來說太陌生,此時的他遠遠不能理解這個病有多麼險惡。
當羅華點開百度,一點點看完詞條之後,一股惡寒從心底而起,身子忍不住開始發抖,漸漸的無法控制,爲什麼?爲什麼?!他只想問冥冥之中的造物主,晏榮川難道還不夠慘嗎?你讓他如何承受?
羅華裹上被子,躲在牀裡,眼神空洞的望着天花板,云何劍反覆催促,他才提線木偶一般的出了門。
本來已經完全可以躲開的偷襲,羅華竟然沒有察覺,肩膀上被看不見的鬼手抓了數道口子,他依然不在狀態,急得云何劍“嗡嗡”的嗚鳴。可是羅華似乎已經麻木,身體上的疼痛,他絲毫感覺不到,現在他滿腦子只剩一件事,段文均怎麼辦?晏榮川怎麼辦?
結界中的惡靈突然憤怒無比,一腳將羅華踹翻在地,刺耳的鬼叫着,那聲音穿透羅華的鼓膜,鋼針一樣扎進了他的大腦,羅華的頭像是被千萬根鋼針同時刺入,瞬間便痛苦的彎下腰,即便是捂上耳朵也無濟於事,大腦要炸裂一般的疼痛,那惡靈一邊尖叫一邊捲起地上灰塵,夾雜着千鈞力量一般朝羅華劈頭蓋臉襲來,羅華絕對不是這惡靈的對手,云何劍剎那間離鞘,凜冽的寒光怒意沉沉,這蔑視天下的氣勢,還真有幾分無義的氣度,果然劍如其主。
發怒的惡靈在云何劍面前終究沒敢造次,它不甘心的原地打着圈,嘶啞至極的低吼着,羅華心有餘悸的站起來,還好有云何劍在,可他不明白這惡靈怎麼突然就發瘋了呢?!
“你爲什麼生氣?”雖然很荒謬,可是羅華依舊鬼使神差的問了出來,也不知道對方能不能聽的懂。
死氣在不停的繚繞着,地上的塵土越卷越多,漸漸惡靈在羅華面前有了一個模糊的外形,“陪你這廢物小子浪費時間,簡直是對老子的侮辱!”粗啞的聲音像是石子兒一般擦過羅華的鼓膜,羅華也很是不爽:“誰要你陪?自作多情。”難不成自己活夠了,找個鬼來陪。
那惡靈恨恨“呸!”了一聲,一陣陰風夾着沙礫噴了羅華一臉,羅華就好像被人當面吐了口痰,噁心的要命,更無語的是擋在身前的云何劍竟然也沒有阻止,只管自己側身躲開,對羅華袖手旁觀。“要不是冥王,老子稀罕陪你?”
羅華擦了一把滿臉的沙土:“冥王?”,很快他便反應過來,這惡靈口中的而冥王指的是無義。“難道冥王就是讓你這麼陪我的?”羅華一聽無義,腰桿兒瞬間又挺了起來。
“你三心二意、不思進取,與其和你死耗,還不如我現在了結你!”惡靈滿身怒氣。
羅華也被激起了怒氣:“我不思進取關你屁事兒?你是我什麼人啊!”
惡靈繞起的塵土在羅華對面瘋狂的打轉兒,恨恨罵道:“冥王也有眼瞎的時候,竟然看上這麼個廢物小子,陰間、陽間隨便抓一個也比這個強出千萬倍!”
羅華竟然被這惡靈罵的毫無還口之力,一時間滿臉通紅。
羅華語塞還沒有想好如何回罵,一直在一旁看戲的云何劍突然怒了,罵羅華罵出了云何劍的心聲,但是罵無義眼瞎是云何劍不能忍的,劍芒猛地漲開,那惡靈也意識到自己失言,沒敢在糾纏,“嘩啦”一下子散去,只剩一堆揚起的塵土,劈頭蓋臉糊了羅華一身。
今天真是——真是——,羅華想說倒黴,可是立馬想到了段文均,比起那孩子,自己怎麼好意思說出這兩個字。
他又失魂落魄了一般,滿腦子又回到了晏榮川、段文均身上,心思一亂,連路都迷了,回過神兒來才發現早已經不是來時路了。
好在還有云何劍,羅華正準備喚他,突然一道黑影從遠處的巷口掠過,那是十三的背影。
沒準兒十三可以幫忙。羅華趕緊追了上去。
十三的身影太快,一閃一轉就消失在橫七豎八的亂巷裡,羅華叉着腰,喘着粗氣,卻只能無可奈何的在巷子裡瞎竄。
好在夜已經深了,大部分人家已經入睡,只剩下少許的燈光,誘惑着無家可歸的人,終於在一處破敗的院落中,羅華再次看見了十三,他正矮下身子就着昏暗的燈光給一個瘋瘋癲癲的人包紮腿上的傷口。
“下次小心一些。”難得十三溫和,聽的羅華都忍不住懷疑自己的耳朵。
“呵呵——花好看——”那傻女人只顧樂呵呵的搖晃手裡的花。
十三沒在意女人的癡傻,他仔細繫好繃帶,溫柔的握着女人的雙手,叮囑道:“你以後不可以爬樹了,聽到了嗎?”
十三寵溺的神態,看的羅華都有些不自在,他不是有意窺視別人隱私,趁沒被發現,趕緊轉身正準備走,卻聽見了十三一貫沒有起伏的聲音:“進來吧。”
羅華只能硬着頭皮兒,又轉回來:“不好意思十三,我不是有意的。”
十三倒是沒有在乎羅華的出現,他輕聲:“嗯”了一聲。
見十三確實沒有責怪的意思,羅華送了一口氣,誰知道那女子見了羅華竟然一把扔了手裡已經奄奄一息的花,撲到了羅華面前,開心的拉着羅華的手臂:“花——花——好漂亮!”
羅華尷尬的脖子都紅了,眼前這女子雖然心智不全,卻和十三關係匪淺,突然對自己這般熱情,真是卻之不恭,受之不敢。
十三皺着眉頭看了一眼羅華,撿起地上的花朵,溫柔的拉開了那女子:“月兒,花在這裡。”
十三的柔情讓羅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那名被十三喚作月兒的女子,雖然心不甘情不願,但是依舊放開了羅華的手,十三將她送回屋內,等那月兒睡下後,才又恢復了一貫冰冷的模樣,“你找我有事兒。”
羅華很認真的點點頭:“嗯。”
“什麼事?”
“小均生病了,很重的病,我擔心晏榮川承受不住。”羅華聲音低了下去:“有沒有辦法可以讓小均好起來?”
十三搖搖頭:“我們只不過一鬼差,不是大羅金仙,怎麼救?”
“可是,這對晏榮川,對小均都不公平。”羅華有些急。
“命運公平過嗎?”言語間十三不經意的看了一眼虛掩着的房門,“有人生來富貴,有些卻註定飢苦,有人聰穎,有人癡傻,若有辦法改變這一切,你覺得我還會在這裡嗎?”
羅華語塞,他知道十三說的是實話,一時間無言以對,羅華不想說,十三不擅長說,半晌之後十三突然嘆了口氣:“即便可以逆天改命,那結局也未必每個人都可以承受。”
“真有逆天改命的法子?”羅華眼中燃起希望。
十三苦笑一笑:“逆不了天,改的命也不是你想象中的,生生世世被困在痛苦之中,如果不是故意和自己過不去,還不如忘了,乾乾淨淨的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