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午後,太陽照得人渾身睏倦,突然“嗖——”的一聲尖銳的破空聲毫無預兆的響起,一支利箭不知從何處而出,直指正在案前小寐朱文正右側的太陽穴,正合眼休息的朱文正似乎沒有察覺,他依舊保持左手撐頭的姿勢,眼看就要得手,朱文正猛地睜開眼,眼簾下漆黑的眸子如點點寒星,清明一片,絲毫沒有半點睡意,他一直垂在案下的右手不知何時已經握劍在手,手腕一翻,寒光閃過,一個漂亮的迴旋利落的將偷襲的短箭斬斷,短箭一分爲二,尚未落地,朱文正手中長劍反轉過來,迅速挑起帶着箭頭的一段,往來處狠狠擲了回去,那速度比箭射過來的還快。
暗處那人本來以爲勢在必得,卻小瞧了朱文正本人的能力,突如其來的變故令他猝不及防,等他反應過來,斷箭已經插入胸膛,沒有多少痛意,他微微一掙扎就倒在廳堂外的灌木叢裡。此時朱文正長身玉立,渾身戾氣,殺意極濃,他修長的五指握着長劍,骨節分明,隱隱可見青筋,正準備追出去一網打盡,一聲清脆的嬌叱自庭院傳來,接着一聲慘叫響起,隨後有重物沉悶的墜落在地上。
朱文正三步做兩步出了廳堂就發現徐小七長槍下躺着一人,大腿處被徐小七斬斷了筋脈,血流了一地,正痛苦的哀嚎不已,徐小七冷冷的吩咐手下:“找人替他止血。”
手下領命,很快就將人拖了出去,徐小七這才收了剛剛凶神惡煞的樣子,她快步走向朱文正,眼中盡是擔憂:“你沒事吧?”
朱文正看着眼前這個矮了自己一個頭的女孩子,眼神一下子放柔了:“小七放心,我沒事。”
徐小七這才鬆了一口氣。
夜間,將軍府議事廳,朱文正口脣緊抿,額頭一層薄汗,這兩月來大小戰事經歷了不知多少回,身上新傷舊疤因爲今日的偷襲再度崩裂開來,血溼透了繃帶,暈染了裡衣,大夫正在給朱文正清理傷口,徐小七臉色微紅別開頭去。
等稍微收拾妥當,朱文正微微擡起眼簾,略略一整外衣,疲憊的靠在椅背上。
鄧愈率先打開沉悶的氣氛,他站起身衝着朱文正雙手抱拳:“朱公子,已經2個月了,雖然我們挫敗了陳友諒數次,但是畢竟對方人太多,再這樣下去,拖也會拖垮我們。”
朱文正聞言眸色更沉了,右手輕輕地敲打着桌子,沉默不語。
薛顯也站了起來,他敷衍的抱了一下拳,衝着朱文正粗聲粗氣的說:“朱公子,俺粗人一個,但是也覺得雖然咱們的弟兄都是漢子,但是架不住陳四九人多,要是沒有援兵,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朱文正嘆了一口氣,頗爲痛惜:“兩個月了,各營的兄弟們都折損不少,兄弟們辛苦了。”凌厲的眼神掃過在場的人,略微頓了頓:“父親此時在安豐,探子說父親此行並不順利,洪都此刻也是強弩之末,能不能求道援助,誰去求援須得想清楚了。”
鄧愈微微一沉思:“我覺得張子明可以,張大人速來機敏善變,我首推他。”
張子明此人雖然肩不能夠挑,手不能提,但是滿腹經綸,而且還不是個刻板的書呆子,生得一張伶牙俐齒,能言善辯,確實是最佳人選,朱文正微微頷首,卻聽一旁的薛顯一拍自己的腦袋懊惱的喊道:“這下可怎麼好!”
羅華實在忍受不了這裡的飲食習慣,凡菜都是煮着吃,煮就煮唄,權當吃火鍋,可是偏偏還沒有調料,於是他自己偷偷給開了一個小竈,前幾日那些死馬,被他取了一些肥肉,熬成了油,每頓給自己炒個小菜補充一下體力,也挺美滋滋的。開始自己吃,後來被聞着香氣而來的劉大、老三他們誇得不知道東南西北,於是傻里傻氣的就接過了小六子手裡的鍋,成了大家的炊事員,這邊有了羅華掌勺,饞得旁邊營地的人哈喇子直流。
當朱文正的手下找到羅華時,他正掂着鍋炒菜抄的起勁兒,以至於來人都懷疑自己是不是找錯了人,這是那個在校場上讓張大人都甘拜下風的少年嗎?
羅華一頭霧水的放下勺子,被人帶到將軍府,他疑惑的看着座上的人,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隨後低着頭站在邊上,竭力尋思他們這些大人物叫自己這麼個小透明來幹什麼呀?他偷偷斜着眼打量周圍,卻發現這裡所有的的眼光都匯聚在自己身上,嚇得他趕緊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一動不敢動。
鄧愈疑惑的打量着眼前這個少年,這孩子他見過一面,年歲十七八,偏偏一臉稚氣,面目生得挺清秀,但身子有些單薄,看起來似乎風一吹就能退半步,都說他是個讀書人,但是身上卻盡是油煙味,個子雖然不矮,卻刻意的弓下身子矮別人半分,怎麼看也沒有讀書人的寧折不彎的氣勢。
“就是他?”鄧愈很不悅。
“我怎麼了?”羅華心裡七上八下,自己規規矩矩練武,安安分分做飯,沒幹什麼呀?
薛顯有些難堪的摸了摸頭:“就是他!”
徐小七也稀奇的走到羅華身邊,“小玉?不會吧?”
話說的沒頭沒尾,跟打啞謎一樣,羅華快被這羣人給憋瘋了,他忍不住張口問道:“七小姐我哪裡做錯了嗎?”
朱文正倒是沉得住氣,他看着眼前這個緊張的手足都無處安放的少年,緩緩開口:“聽說你今天和張子明張大人在校場上好一番辯論。”
羅華不安得點點頭。
見羅華點頭,薛顯粗着嗓子大笑:“我就說是他吧,那麼多兄弟都看着呢,錯不了。”
朱文正稍吸一口氣,他的儘量把聲音放平緩:“張大人受傷了,你可知道?”
羅華心下驚訝不會罷,雖然和自己一樣捱了幾腳,被棍子打了幾道,但不至於受傷吧,難不成他今天吃了苦頭,就跑來朱文正這裡來告狀了?不過看他的人品,似乎不至於,否則毀約不就行了?
羅華確實不知道,只能搖搖頭。
見羅華一臉無辜,鄧愈氣道:“張子明,張大人剛剛在校場上摔斷了腿!明明你挑起的事情,你還說自己不知情?”
羅華聞言詫異:“什麼?我不過提前回去做會兒飯,他怎麼腿就折了呢?”,看張子明在校場上一臉不服輸的樣子,羅華心裡還挺佩服他骨子的氣概,怎麼一轉眼竟然斷了腿,難不成又是一個石灰石做的?這可罪過了。
“我這就去看看張大人,給他賠罪去。”羅華感覺自己有些對不住他。
朱文正擺擺手,語氣平和:“這倒不必,你去幫他做件事情就好?”
“什麼事情?”羅華疑惑的看着朱文正。
朱文正微微頓了頓:“去安豐搬援兵。”
“哪裡?”羅華有些懵,搬什麼救兵?看他一臉傻乎乎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樣子,鄧愈不放心的問朱文正:“就他行嗎?”
薛顯見過羅華今天上午伶牙俐齒的樣子,倒是不擔心:“不行怎麼辦?你還能找到更合適的?”
鄧愈既氣憤又無奈,他恨恨的嘆了口氣:“真是天不助洪都!”
徐小七這時站了出來,她衝朱文正一抱拳:“小玉初來乍到,不識路,我和他一起去,也好有個照應。”
羅華這下聽明白了,這是要他頂着千軍萬馬出城求援啊,今天真是走了十八觀了,怎麼一時間就沒有管住自己這張嘴,真是禍從口出,羅華恨不得給自己兩巴掌,他急道:“我不行啊!”
滿堂皆是英雄漢,殺人不過頭點地的主兒,突然發現被大家寄予希望的竟然是這麼個扶不起的阿斗,不禁頭痛不已。
就在大家僵持之際,一個婉轉的聲音自屏風後傳了過來:“公子放心,小玉雖然看起來呆呆的,可是論起口頭的功夫,連我們府裡的夫子都甘拜下風。”子閔柔柔弱弱的從屏風後轉了出來。
羅華一聽,氣的心肝兒顫,心中喊道“子閔你這妖精故意害我!”
羅華還沒有想完怎麼回話,旁邊跟着的劉大突然恍然大悟般的出聲:“俺說呢,這孩子白天不管多苦多累,晚上都就這營地的火把看書練字,俺們看不懂,就笑這孩子傻,他也不回嘴,想不到竟是深藏不露,這可比那些一天到晚認爲習武魯莽,有辱斯文的小白臉厲害多了!”
羅華本來想好的陳詞濫調被劉大這一句恭維的話堵的一句也說不出來,心中一陣有苦說不出,“我那兒哪是什麼看書學習練字啊?我是在替子閔那妖精抄經書啊! ”劉大你可真是落得一口好井啊,現在自己牙尖嘴利,勤奮好學,卻低調謙遜的形象是深入人心了,真是百口莫辯了。
徐小七看見子閔出來後,臉上有了些許不自在,她假裝不經意的掃了子閔一眼,見子閔氣色甚佳,料想身體應無大礙,心裡稍微好受一些,接着衝羅華說:“你不行,還有我,回去收拾東西!”
羅華髮現自己根本沒有表態的機會,此時他恨不得砸了自己的腿,好歹史書上記載洪都最後還是安然無恙,誰知道出了城會遇到些什麼妖魔鬼怪!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他都懷疑張子明是不是故意砰他的瓷兒。
回到房間,看到久違的牀,卻絲毫沒有驚喜,此刻他如芒刺在背,出了城可怎麼辦?對於外面他是一無所知,正想着外面敲了幾下門。
羅華心中煩悶,他憋着氣不應聲,誰知門外那人也沒打算他應聲,似乎只是準備通知一下,隨即就推門進來,子閔看見躺在牀上生無可戀的羅華,一擡手,羅華以爲子閔要打自己,蹭的一下子躥了起來,子閔被他猛得一下躥愣了,她收回手搖了搖頭:“最近抄得經書呢?拿來。”
羅華氣不打一處來:“經書沒有,想要自己抄!”
子閔也不惱,她知道羅華在想什麼,無非是前途未卜,她微微一笑:“放心吧,出了城我還會在你身邊的。”
羅華:“真得?”
子閔無奈的強調:“你忘了我是妖精?”
羅華撇了撇嘴:“你不是不會分身術嗎?”
子閔:“誰說一定要分身的?隨行術就可以了,我會一直牽着徐小七的魂,會感應到她身邊的一切,只要你們在一起,我就能找到你。”
羅華懷疑的看着子閔:“你不是說死在這裡就是真得死了嗎?我要是遇到危險,你卻無法及時趕到怎麼辦?”
子閔一臉不在乎:“不是還有徐小七嘛,我看她這人面冷心熱,武藝又強,幾次助你脫險,有這麼個高手,你怕什麼?”
羅華心想這是什麼理論,將自己隨便交給一個女鬼,真是太不靠譜,“不去!”他斬釘截鐵的拒絕。
子閔就像看一個耍脾氣的小孩子一樣看着羅華:“你想怎麼樣啊?”
羅華想了想:“要去也行,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子閔:“什麼?”
羅華:“教我一些保命的法術!”
子閔搖搖頭:“不行。”
羅華來氣了:“爲什麼,這麼小氣,送人上戰場,還不得給把刀啊?”
子閔嘆了口氣:“不是不教你,而你教了也沒有用,你忘了連我的靈力都被壓制住了,現在我這點兒可憐的靈力,還是找無義要的。”
羅華嘟囔着嘴,使出小孩兒脾氣:“不教就不去。”
子閔對此頗爲頭痛,那點兒法術沒什麼可以寶貴的,但是在這裡能夠用的卻少之又少。她沉思了一會兒,突然靈光一閃,有了——
半個時辰後子閔樂呵呵的抱着一沓紙離開了。
羅華往牀上一躺,渾身的骨頭瞬間散了架,沉沉睡去。
徐小七卻沒有羅華那麼沒心沒肺,她心緒百轉千回,夜雖深,不能寐,輾轉來回,擡頭卻是朱文正院前。
暗歎一聲自己無用,想走,腳卻邁不開,門未合,院中一陣輕輕琴聲,許久不曾聽過,她偷偷告訴自己一聲,就待一小會兒。
優美的略帶憂鬱的琴聲,不疾不徐宛若這清風拂面,徐小七突然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自己似乎很久沒有聽到這琴了,她靠在門後,悄悄向裡張望,樹下一人,眉目如雕如刻,氣質沉着如深水,正端坐案前,流暢的琴音正在這骨節分明的十指間緩緩流淌。她不禁想起初時相遇,那年那時桂花開的正盛,他站在桂樹下,身姿挺拔,眼微合,雖是一身戰後血衣,但是一陣風來,他伸出手,桂花輕搖,髮絲微起,空氣中血腥散去,只有好聞的桂花香,剎那間仿若不是人間顏色,後來幾度夢迴,均在此處。
以後不管誰問起,七小姐最喜歡什麼?她都會想起那天的桂花香,朱文正卻笑着說,如有一日,等戰火平息,他定要去長安,看那百年的銀杏樹,碧雲天,黃葉地,何等得悽美,何等的蒼涼,徐小七沒有見過,也想不出來這景色,只想着如果能活下來,定然是要去一趟的。
徐小七這邊神思憂傷,那邊院中琴聲一轉,“有狐綏綏,在彼淇樑。心之憂矣,之子無裳,有狐綏綏,在彼淇厲。心之憂矣,之子無帶,有狐綏綏,在彼淇側。心之憂矣,之子無服、、、、、、”淺淺的歌聲配着柔軟的身段,踏着輕柔的腳步,子閔隨着琴聲清唱緩舞,一派才子佳人,徐小七心中一酸,眼淚瞬間盈盈在眶、、、、、、
徐小七雖然沒有瞧不起過那些似乎弱柳扶風的千金小姐,但是也不覺得她們就是比自己高貴,比起鶯歌燕舞的奉承,她更愛舞槍弄棒的爽快,本以爲與他同生共死,肝膽相照,早晚有一天他會明白自己的心,卻不想這謝小姐是文武雙全,既可以拿得刀劍槍,也可以長袖善舞,紅袖添香,看朱文正嘴角淺淺的微笑,也許這纔是他命定之人,她徐小七連爭的資格都沒有。
一陣風過,徐小七就着風一擡頭,硬生生憋回眼眶的淚,她一整神色,舉步離開。等她走遠,子閔收起假笑,手臂的傷還沒有好,額頭盡是薄薄的冷汗,朱文正見她動作微微一滯,立即停下琴音,站起身,想扶她,卻又覺得男女授受不親,趕緊用眼神示意身邊的丫鬟扶住子閔,關切的問:“謝小姐,傷口可還疼?”
子閔看着朱文正,她琢磨了許久徐小七愛這個人什麼?最後發現,如果朱文正真是這般風流人物,而自己是徐小七,也會情難自禁,怎麼會有這般完美的人,還是這幻境太過於理想,這幾日子閔仔細看了一下這幻境比以往進來似乎鮮活了許多。
一陣鑽心的疼痛襲來,子閔爲了讓徐小七知難而退,自動遠離朱文正,剛剛依葫蘆畫瓢,跳了一段徐小七在忘川一直跳的舞,在本尊面前班門弄斧,子閔絲毫不敢打折扣,就怕一個不小心,被徐小七懷疑,前功盡棄,但是這一盡力而爲確實動了自己的傷口,痛是真的痛,假裝也是真的假裝,她不想和朱文正單獨呆在一起太久,子閔藉着傷痛,扮的體弱不勝風,趕緊扶着丫鬟離開,卻沒有看到背後朱文正探究的目光,隱約還帶着些許的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