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梯口轉彎就是公用衛生間,冷鋒用腳踢開門,推着白雁來到洗漱池前,扯下她的護士帽,指着上面的鏡子說:“你睜大眼看看,我那天哪裡說錯了,你的幸福寫在哪一塊?”
白雁滿腦袋都快要冒火了,她閉了閉眼,擡起眼。
冷鋒橫眉側目,面帶譏諷。站在他身邊的自己,頭髮散亂,面色蠟黃,一對熊貓眼中,血絲錯雜,目光憂鬱,眉心緊蹙,神情疲憊。老天……這簡直就是可憐的貞子從鏡子裡爬出來了。
白雁慌不迭地束起頭髮,擠壓臉頰,想揉出一絲紅潤,“怎麼了,你沒見過失眠的女人不化妝的樣子嗎?大驚小怪。”她真想罵他一聲白癡了。
“白雁,你才二十四,不是四十二。像你這樣的年紀,就是一夜不睡,早晨起來還會清新得像株春天的楊柳。”冷鋒收起尖銳,嘆了口氣,走到她身後,扶着她的肩膀,和她一同看着鏡子,“白雁,你現在已經身心疲倦,快要達到你能承受的極限。”
白雁低下眼簾,心臟一緊縮,“冷醫生,你非要確定我不幸福,對你有什麼意義?”
冷鋒鬆開她,“我看着你這樣,鬧心。”
白雁扭頭,看着他的側臉,有些驚訝。
她聽見他的語氣裡滿溢着不捨,“重症病房沒什麼資料要拿,是我給手術室打的電話,一會,我再找個理由,告訴手術室,你要到晚上才能回去。你是值夜班的吧!下午就在這兒睡會,我到晚飯的時候打電話叫醒你。你應該好幾個晚上沒有好好睡了。”
他在她掌心塞了把鑰匙。
洗手間裡一片沉寂。
白雁嘴張了張,見他盯着自已,囁嚅一下才說:“謝謝你冷醫生,我是有點累……我知道你是在關心我……其實沒有過不去的今天,我能撐得住的……”說到最後,聲音情不自禁地哽咽了。她從來不在別人面前流露軟弱,淚水也不當着別人流。也許是心裡面堵得東西太多了,她失態了。
她只不過是失去了一個家而已,以前,她也沒有,現在也不需要去悲哀。
“白雁,”冷鋒揉了揉她的頭髮,“既然沒有過不去的今天,那就什麼都別想,好好地睡。”
白雁一愣,以爲他下一句一定會豪氣地拍拍她的肩,“不管怎樣,我都會支持你。”
冷鋒只是笑笑,推着她出了洗手間,來到一間病房前,“這裡沒有人來打擾的,進去吧!”
不等白雁回答,他揮揮手,消失在樓梯口。
白雁呆呆地,有好一會沒有醒悟過來,等回過神,眼淚就有些止不住。
她開了門,病房裡窗明几淨,弄得像個賓館似的。她脫去外衣,爬上牀,用雪白的被單拭去淚水,抱着枕頭,胡思亂想了一會,就合上了眼。
這一覺睡得那叫昏天黑地,白雁中途醒來了一下,聽着像是有什麼聲音,她就眨了幾下眼,又沉沉睡去。後來再醒,四周一團黑暗,她微眯
了一會,突然響起什麼,一躍坐起,擰開壁燈,拿起手機一看,完了,北京時間凌晨三點,還有N通未接電話。
神呀,如果就算從下午三點算起,她也睡了十二個小時。她記得她從手術室出來時,好像是下午一點多一刻。
白雁嚇出一身冷汗,手忙腳亂地穿衣服,扎頭髮,貓着腰走到門口,輕輕地,輕輕地拉開門,四下張望,突地打了個激零。
“醒啦!”門外給家屬歇息的長椅上坐着一個人,在長椅的另一側,放着個飯盒。
“冷醫生?”就着走廊淡淡的燈光,白雁遲遲疑疑喊了一聲。
“我敲了幾次門,打了好幾次電話,你一點回應都沒有。我在這數着,如果到了四點,你再不出來,我就砸門了。”
白雁窘得頭髮根都燙了,“不好意思,我一睡就睡迷糊了。我……不和你多說,先去手術室。”他不會一直都坐在這外面吧?
“那邊我幫你調班了。”冷鋒慢悠悠地叫住她,“餓了嗎?”
白雁絞着十指,瞟着了飯盒,心頭不禁一顫。
飯盒裡裝着一杯溫茶,幾塊涼糕。在凌晨三點的夏夜,喝溫茶,吃涼糕,滋味是無法形容的美。
“吃慢一點。”冷鋒看着白雁嘴巴鼓鼓的,忍不住笑了。
白雁羞澀地把臉扭向一邊,她沒有問冷鋒等了幾個小時,沒問冷鋒爲什麼要對她做這些。男女之間的交往如同一層窗戶紙,只要不戳破,便可以裝傻、發呆,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冷鋒這樣驕傲的男人,只要她一直守着分寸,一直冷着,保持距離,他馬上就會適可而止。
他不小心看穿了她的真實,於是生出憐憫之心,付出一點關懷,她好好地感謝,就這樣想,不需要再把事情擴展了。
白雁再轉過身來時,臉上已經一派平靜。
“冷醫生,離天亮還有幾個小時,你回去睡一會!”她也再窩進病房,睡個回籠覺。
“我也是大夜班,等上班後再回去睡吧!還要不要茶?”冷鋒眼神灼灼,一點睡意都沒有。
白雁搖搖頭,沒辦法,只得與他並坐着,等着天亮。嘴巴里嚼着一塊涼糕,她拿出手機翻看未接電話,有三個是冷鋒的,還有兩個是康劍的,時間分別是午夜十二點和凌晨一點。
他那麼晚也沒睡?白雁心裡面嘀咕了下,發現還有一條短信,號碼也是康劍的,時間在第二通電話之後。
她點開短信,沒頭沒腦的三個字:“對不起!”
她半天沒有動彈。
他對不起她什麼呢?對不起他的心裡裝着伊美女,而不是她?對不起他沒有說一聲,就不告而別?對不起把她一人丟下面對他驕蠻而又挑剔的媽媽?對不起他們的婚姻一開始,不是因爲想要一個家,而是另有目的?
……
“怎麼了?”冷鋒看她只喘氣不出聲,胸膛起伏得厲害。
“
沒有什麼。”白雁合上手機,微笑着搖了搖頭,心不在焉地問道,“冷醫生,還沒問過,你是哪裡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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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
是個雷雨天,都九點了,外面烏雲密佈,天暗得如同黎明前的黑暗。雷聲轟隆隆地從遠處翻滾着過來,閃電一道接着一道,驚心觸目地劃過天空,不一會,一聲巨大的雷鳴之後,暴雨如同賽跑似的,嘩嘩地直瀉而下,玻璃窗上立即就流淌着條條水流。
外面鬧騰得歡,屋內卻靜得出奇。
康劍背手在窗邊又看了會兒,轉過身,拿起桌上的手機又翻了翻,沒有短信,沒有來電,他不由地又皺起了眉頭。
康劍算是半個北京人,在這裡度過童年,在這裡讀的大學,前後加起來也有十年。這次來北京出差,他沒有住到外婆家,而是選擇住了酒店。
他不是浪費濱江納稅人民的錢,而是他是以濱江市長助理的身份到北京辦事,出去拜訪人家,人家問起來你住哪裡,總不來很小氣地說我住親戚家。這樣,人家如果禮尚往來地回訪,也有個地方。
簡單陪他一同來的,第一次來北京,簡單興奮得像陳奐生上城,手裡拿着個照相機,拍個不停。前兩天,兩人到處去跑,找門路,拉關係、請客送禮,這其中還包括去結識各大新聞媒體的“名記”。大熱天,兩人清晨出發,午夜纔回,累得都快脫了形,康劍嘴巴上都起了泡。不過,事情有了進展。不談康劍幾個舅舅在北京的影響力,康劍自己也有許多同學在各大部門工作。網上的貼子如同雨後雜草,一個勁地瘋傳,那個沒辦法阻止,現在只能通過國內的資深媒體寫正面材料來回應,可以扼住事態的擴張。
聯繫上了幾位“名記”,康劍心才落了下來。其中有一位叫顏一笑,是新華社專門寫內參的。顏一笑是個女人,筆風犀利、火辣,但非常中肯。許多基層領導,提到她,都乍舌。
康劍今天終於可以好好在酒店裡休息下。興奮的簡單不顧這雷雨天氣,一大早坐車去天安門參觀了。
這一閒下來,就騰出心想這想那,想得最多的就是白雁。
他們結婚時,沒有去拍婚紗照。爲了拿結婚證,兩個人才照了張合影。但確定戀愛關係時,白雁挑了一張照片,封塑後,塞進他的錢夾,俏俏笑着說,如果有小小的別離,這個可以暫解相思之渴。
照片是在護專拍的,畢業前的春天,白雁站在一株盛開的夾竹桃下,人比花嬌。
康劍從褲袋裡把錢包拿出來,打開,白雁笑靨如花的面容映入了眼簾。他緩緩地撫摸着她秀麗的眉尾,分開的劉海,甜甜的小酒窩,修長的脖頸……康劍重重地嘆了口氣,又扭頭去看手機。
手機安靜地躺在桌上。
那天吃完飯,在路上接到叢仲山的電話,他是竊喜的,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他總算找到一個光明正大的藉口可以不要面對白雁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