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外套脫下來”
田蜜的命令趙子瑜從來都照做,三兩下把外衣扒下,田蜜看了一眼就想明白了,這是顧氏拆了自己的舊棉襖給趙子瑜做了一件夾襖,由於是連夜趕做的,針腳不太整齊,有些地方還露着線頭沒剪乾淨。
“把鞋脫了,上炕趴被窩裡去。”田蜜衝趙子瑜偏了偏頭,又指着顧氏讓她,“等着”
三姐*?姐嚴肅起來讓人心裡直打顫,趙子瑜戰戰兢兢地照做不誤,不過當他感受到被窩裡的熱度,又禁不住笑彎了眼睛。田蜜深深鄙視之,丫就是一沒心沒肺的娃。
安置了趙子瑜,田蜜面向顧氏,“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故事很老套,情節很狗血,不外乎是侯府裡的庶子們互相之間傾軋踩壓,當年田蜜就聽馮媽媽講過這些東西,那時是當說書消遣,現在人家欺負到她罩的人身上了,那感覺就不一樣了。
“芳姨娘,趙子昌?”田蜜捏了捏手指,雙眼開合間閃爍着莫名的冷光,“跟風跟得挺快的,以爲有夫人撐腰,本小.姐拿她沒辦法麼?”
芳姨娘是汪氏的陪嫁丫頭,後來做了通房丫頭,會巴結會奉承,使盡了手段終於有孕,便擡做了姨娘,向來對汪氏言聽計從,前天汪氏罵了田蜜,昨天她就讓兒子去明樂軒找趙子瑜的麻煩,明擺着給汪氏當槍使。
田蜜打定主意要給那小四點顏色瞧瞧,得罪她的人決沒好下場。她看了看顧氏,發現她身上也是穿得很單薄,想想顧氏照顧趙子瑜好幾年了,也不容易,心又軟了下來,語氣平淡地吩咐道:“既然小少爺不想你走,就暫且留下以觀後效。先下去吧,幫忙擺飯,順便把葉兒叫進來。”
顧氏哎了一聲,抹着眼角出去了。
門簾垂下,田蜜聽到趙子瑜的丫頭元寶和珍珠低聲安慰顧氏,凌亂的腳步聲越行越遠,她心裡直嘆氣,伸手拍了拍趙子瑜,“奶孃是真心對你好,以後可要記得報恩。”
趙子瑜嗯嗯有聲,烏溜溜地大眼珠中盡是笑意。
晚飯就在廳堂裡擺的,花兒燒了兩個大火盆,把屋裡弄得暖烘烘的。打火鍋的桌子也是特製的,比一般的飯桌要矮一尺,中間墊了一個裝了冷水的鐵盤子,坐上訂製的火鍋爐子,上面是湯鍋下面是碳竈,食物的濃香便慢慢散發開來。
雅竹院人少,這種時候,定是要主僕同樂的。田蜜和趙子瑜坐了一桌,顧氏推讓了幾回,才勉強帶五個丫鬟坐了一桌,眼睛卻時時望着趙子瑜,生怕他沒人伺候吃不好,擔憂關懷之色溢於言表。
田蜜提筷給趙子瑜夾了一塊魚,語重心長地說道:“子瑜過了年就七歲了,是小男子漢了,應該自己照顧自己了。吃飯穿衣,洗澡刷牙,都不要奶孃和元寶珍珠幫忙纔對。”
“三姐姐,你說的這些我都會,你看”趙子瑜靈巧地捏着筷子,從魚肉中夾出一根長長的魚刺,炫耀地衝田蜜左右搖晃,逗得衆人皆捧腹竊笑。
一頓熱騰騰香噴噴的火鍋吃下來,整個人從裡到外都是暖的。田蜜在八成飽時放下筷子,也不讓趙子瑜撐到,看他吃得差不多了就讓人撤席,裝作沒看見他幽怨渴望的眼神。
淨過手,喝了漱口茶,田蜜帶着趙子瑜在院子裡轉圈消食兒。顧氏縮在屋檐下幾次欲言又止,她只當看不見。等天黑了,她又把趙子瑜帶進屋裡,找了紙筆讓他描大字,這才吩咐顧氏:“你和元寶回去看家,珍珠留下服侍小少爺,他今晚就在這歇。”
“可是……”
“沒有可是,我說留下就留下他才六歲,是我弟弟,誰能說什麼?”
“是,奴婢遵命。”
顧氏上前摸了摸趙子瑜的頭頂,嘴裡溢出一聲嘆息,微不可聞,隨即向田蜜行禮告退,帶着元寶出去了。
田蜜坐到南窗前的小榻上,從半開的窗戶中看着葉兒從庫房奔出來,交給顧氏一個大包袱,一邊小聲交待一邊送她出門,顧氏謝了又謝,將包袱給元寶抱着,自己則使勁抹眼淚。
看着這一幕,田蜜搖頭興嘆,“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大宅門裡,也分三六九等人。”
“三姐姐在說什麼?”
“沒什麼,姐姐在背書。”
哄小屁孩,田蜜完全沒有心理負擔,給趙子瑜佈置了功課,她便起身去了庫房。
葉兒和蕊兒正在幾排箱子中間奮鬥,尋找絲棉和合適的衣料,田蜜給她們的任務是連夜做出兩套趙子瑜穿的棉衣褲,比着尺寸來,再不要象從前那樣往寬裡做,給人可趁之機。
葉兒又彙報剛纔送顧氏的東西:“裝了三斤絲棉,四張灰鼠皮,兩匹藍布,一盒絲線……對小.姐感恩戴德的,說小少爺遇上這樣的姐姐是命真好。”
田蜜搖頭表示不在意,又道:“把你們往年穿小的棉衣送元寶和珍珠兩件,趕明兒備年貨時,也多備一份送過去,別讓人小看了雅竹院和明樂軒。即使不入侯爺和夫人的法眼,咱們照樣活得好好的。”
葉兒和蕊兒膝蓋微彎,齊道:“奴婢記下了。”
是夜,趙子瑜和珍珠就歇在雅竹院的廂房,兩人略作梳洗上了熱炕,沒多會就睡着了。在他們的隔壁,三個丫鬟挑燈夜戰,趕出一件棉衣和兩條棉褲。
另一件棉衣也做了三分之二,被珍珠起牀後知道了便搶過去,用了一頓飯的功夫就全做好了,其速度之快讓雅竹院的幾個刮目相看,狠誇了她幾句,把小丫頭樂得找不着北,卻不忘說是顧媽媽教得好。
趙子瑜穿上嶄新的棉衣褲,藍底銀紋,衣長過膝,窄袖立領,襯得少年神采飛揚,如佛前金童。他和田蜜搭伴去金桂苑請安,一路上興奮得手舞足蹈,還打趣穿了葉兒舊棉衣的珍珠,小臉被寒風凍得通紅也滿不在乎,昨天冷得不敢出門的事被他忘記了。
田蜜斜睨着趙子瑜,心裡很糾結。真是越來越像他娘了,我能一直保持平和的心態面對這張臉麼?
姐弟倆在金桂苑門口被攔,婆子翻着白眼告知:“夫人剛回來睡下,讓各房各守本份,別再整出什麼醜事來抹黑了侯府”
田蜜咬了咬嘴脣,也不行大禮了,就在金桂苑門口曲了曲膝,拉着趙子瑜轉身就走。
良心被狗吃了的毒婦,怕你個毛線有本事出來當面鑼對面鼓地敲撒,以爲咱沒人撐腰被你吃定了麼?大不了老孃衝進皇宮去,找皇帝老子來對付你
“三姐姐,你捏疼我了。”
聽到男孩委屈地申告,田蜜剎住腳步,鬆開了手,尷尬地道歉:“對不起哦子瑜,姐姐想心事去了。”
趙子瑜使勁搖頭,“沒事沒事,三姐姐幫我吹吹就不疼了。”說着,他朝田蜜伸出兩隻手掌,雪白的指骨間清晰可見彎曲的血管。
田蜜玩心大起,真的撅起小嘴往那手掌上吹了兩口氣,趙子瑜吸着氣收回手,道:“好冷”
田蜜氣得要打他屁股,他哇哇怪叫着,衝到前頭去了,“三姐姐快點走,該吃早飯啦。”
“你這吃貨。”田蜜搖頭,再次懷疑自己費心保這小子是個錯誤決定。
吃過豬肝瘦肉白菜麪疙瘩湯,田蜜讓葉兒把趙子瑜和珍珠送走,她還有繁重的任務要做,還要教丫鬟們畫設計圖,沒時間帶小孩玩兒了。
花兒拎着她的菜籃子進屋給田蜜看,裡面擺着她今早從大廚房領回來的食材,有幾張發黃乾巴的爛菜葉,昨天還給了兩塊豆腐呢,今天干脆只給了一塊,還缺了個口子的,象有牙印,被誰咬了似的。至於肉嘛,就是食指那麼大的一條肥膘。
田蜜冷冷一笑,“呵呵,這也算有葷有素了哦?怪貼心的。”
花兒嘿嘿笑,露着整齊的小白牙,“奴婢領到手的時候,也是這麼跟油脂陳說的,她憋得差點沒暈倒。”
田蜜擺擺手,“最近大廚房的東西都吃不得了,你每天照領,領回來就扔到外面去喂狗。對了,後門那裡怎麼說。”
“真被小.姐猜對了呢,那個該死的王八蛋趙長水,要奴婢拿五十文才給出去”說起這個,花兒鼻子裡都要噴火,顯見確實被門房小廝氣得不輕了。咱是有錢沒錯,可也不是誰想敲詐就得服軟的。
“不讓出去,那就不出去唄,等糧食吃完了再說。”田蜜表情淡然地讓花兒退下,吩咐蕊兒備紙磨墨,準備開始工作了。
今天要畫的是太陽花系列,田蜜先畫了幾個草圖,等葉兒回來後,便把她和蕊兒叫到一起,詳細給她們講解設計意圖以及畫法,又教她們色彩搭配,然後就叫她們各自設計一幅花樣出來。
“小.姐,奴婢們畫的,能行嗎?”56書庫不跳字。葉兒捏着毛筆跪坐在小桌前,心裡有點發虛。她偏頭瞅了瞅蕊兒,發現對方額頭在冒汗。
“行,怎麼不行?沒有人生來就會畫畫,你用心去學,很快就會了。”田蜜的注意力全部放在設計圖上,漫不經心地回答,等了一會覺得動靜不對,擡頭一看,兩個丫頭已經在畫圖了。她會心一笑,覺得自己脫離苦海在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