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家門,田蜜直奔廂房。一盞油燈下,身穿月白中衣的少年扭轉頭,笑容象一道暖陽,瞬間照進了她的心底。
“你醒啦?吃過飯了嗎?”
少年點點頭,額前的碎髮甩出幾道玄妙的軌跡。
田蜜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一抹笑,她神情輕鬆地坐到小木牀邊,擡手摸摸少年的額頭,又摸摸自己的,然後滿意地點頭,“沒有燒了。咳嗽嗎?”
少年好奇地眼神跟着田蜜的動作一起轉動,見問,想了想,搖頭,披散的頭髮甩到田蜜的臉上,留下淡淡的皂莢清香。
他從頭到腳都被清洗得很乾淨,不再是昨晚那個骯髒發臭、漆黑如泥的小乞丐。露出真顏的他陽光、帥氣,一舉一動帶着探究的小心,眼底卻沒有戒備,似乎誰對他好,誰就是他的親人。
田蜜捏捏男孩的胳膊,皺眉,“你太瘦了,都皮包骨了,以後要多吃飯。長身體的時候呢,營養不夠可不行。”
少年突然咧開嘴,露出八顆潔白整齊的牙齒,“剛纔我吃了三碗飯!”聲音有些沙啞刺耳,是變聲期。
田蜜眼睛一亮,“哦?三碗啊,馬馬虎虎過得去啦。我家開酒樓的,以後飯菜管飽,不過也不要太撐了,傷胃。”
少年狂點頭,眼睛亮亮的,因爲以後能有飽飯吃而歡喜。田蜜也跟着笑了起來,嘴邊的酒窩吸引了少年的注意,他伸出一隻手,快速在田蜜的兩個酒窩上點了點,“好看!”
田蜜樂不可支,笑得東歪西倒,無意中觸碰到少年的身體,聽到他痛苦的吸氣聲,急忙坐正了問:“怎麼了,是哪裡不好嗎?”
少年的雙手輕輕撫在自己的腰側和大腿處,皺着眉頭不說話。(百度搜索讀看看.dkankan)田蜜急了,顧不得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了,掀開蓋在他身上的薄薄牀單,再掀開他的衣襟,立刻被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痕嚇到了,愣愣地,嘴脣蠕動着,好久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這時,一直站在門口觀看的雲氏和田胖子走進來,他們二人都曾看過少年身上的傷,自然知道這個小孩曾經受了多少苦,那些傷痕,絕對不是普通的摔倒、碰刮造成的。
不知出於什麼目的,田胖子走到牀前,輕輕將少年身上的中衣解開,指着他胸前和背部密密麻麻的細長傷痕道:“這些是鞭子抽打留下的。”
又指着他腰側的大片淤青道:“這是拳擊或者用腳踹的。”
最後,田胖子拉起少年的褲腿,纖瘦的大腿和小腿同樣佈滿了傷口,有些正在結痂,暗紅色的疤痕猙獰恐怖;有些被紗布包起了看不到,估計是慘不忍睹型的,被大夫處理過了,散發着草藥的味道,遮住了淡淡的血腥味和膿臭味。
田蜜的杏眼不知不覺中佈滿了水汽,她抿着嘴脣看了一會,輕輕說道:“一定很疼吧。”
少年嗯了一聲,有些害羞地將衣服整理好,蓋上牀單,繼續用明亮的眸子望着田蜜,那是依賴和信任的眼神。因爲兩塊白糖糕,她成了他心目中最好的好人。
不知道自己被髮了好人卡的田蜜問少年姓甚名誰,他卻開始搖頭。家在哪裡、從哪來的、父母是誰、可有其他親人……田蜜一路問下來,少年只是搖頭,同時,眼底有淡淡的哀傷,“我都不記得了。”
“好吧,你就是一個失憶的小傻子。”田蜜無奈地接受了這個現實。
“我不傻,我會寫字!”少年似乎知道小傻子不是什麼好詞,急忙辯解道。
田蜜哼道:“那你會寫自己的名字嗎?”
少年低頭不語,田蜜又哼,“不會寫自己的名字,還說不是傻子!得,以後你就叫阿呆吧,姓田,叫阿呆,田呆!還有,我叫田蜜,你要喊我小東家。這是我爹這是我娘,你要喊老爺、夫人。”可不能讓他喊小姐,聽着忒不舒服。
“小東家,老爺,夫人……田呆?”少年唸了幾遍,忽而笑起來,“我有名字了,我叫田呆,以後請叫我阿呆。”
田胖子和雲氏愣愣地點頭。不準人家叫他小傻子,叫他阿呆就成了?傻子果然是傻子,不能用常理來解釋。
吃過晚飯,田蜜回房寫了一張賣身契,叫阿呆簽上他的大名,她還解釋得很清楚:“你要在我家吃飯睡覺做工,就必須得簽約成爲我家的人,不然衙門會來抓你去坐牢。坐牢你知道不,裡面黑黑的臭臭的,到處是老鼠蟑螂,還有會打人、不給飯吃的牢頭。”
阿呆身體猛然抖了抖,似乎田蜜的話勾起了他內心的某種恐懼,他飛快地抓過筆在契約上籤上田呆二字,把筆和契約一起遞到田蜜面前,“我簽了,不要抓我去坐牢!”
田蜜笑眯眯地接過契約,象只陰謀得逞的小狐狸,“不會不會,簽了字就是我家的人了,誰也不能來抓你。安心睡吧,睡飽了傷好得快,很快就能上工了。”
阿呆聽話地躺下,視線跟着田蜜的身子走。田蜜端着油燈走到門口,突然回頭,用鄭重的語氣承諾:“阿呆,以後姐罩你,絕對不會再讓壞人欺負你。”
阿呆定定地注視着田蜜,然後,閉上眼睛,睡着了。
第二日是醉月樓的試火日,也就是廚房要開火試試炒幾菜,田蜜把夥計們全叫到酒樓來了,包子鋪那邊讓葉承秀貼了個紅紙,上寫:東主有喜,醉月樓明日開張,包子鋪停業三天。
當葉承鈞圍着圍裙站到竈臺邊拿起大勺,田蜜才知道醉月樓掌勺的竟然不是自家老爹,而是葉承鈞!
“爹爹!我還以爲醉月樓是您掌勺!”田蜜很不滿,她竟然不知道葉承鈞炒菜的水平可以單獨掌勺了。壞蛋老爹,瞞得真緊。
田胖子訕笑着解釋,說自己還是喜歡呆在包子鋪,酒樓這邊就交給你們幾個年輕人啦。年輕好哇,有衝勁有幹勁,相信你們幾個會把酒樓弄好的。
得,葉承秀當掌櫃,葉承鈞當大廚,田蜜負責統管全局,基本上沒田胖子什麼事了。
葉承鈞使出十八般武藝,唱了一出鍋碗瓢盆交響曲,很快就交出一份讓人非常滿意的答卷,不但夥計們拍手叫好,就連最挑剔的田胖子和田蜜也豎起了大拇指,表示他過關了。
組織最後一次衛生清潔,安排夥計們住宿守夜,訂購明日要用的食材……等等後續工作都由葉承秀包了。田蜜牽着她爹的衣角心情愉快地回家去。
她爹等會還要去衙門辦理阿呆的戶籍證明,將那賣身契註冊到田家名下後,阿呆才真正算是田家的下人。
“爹呀,您是什麼時候開始教鈞哥哥炒菜的呀,我都沒見他練過刀功、背過菜譜什麼的。”田蜜對她爹的隱瞞耿耿於懷,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表情。
“呵呵,蜜兒並不是全天呆在包子鋪的,有些事情不知道很正常嘛。而且,你也沒有問過爹爹呀。”田蜜揹着雙手,小步地邁着腿,既悠閒自在,又能保證田蜜的小短腿能跟着上他的步調。
好吧,田蜜承認自己不是百科全書,什麼都懂。她至今都沒能看透她爹,也沒能看透葉氏兄弟,這三隻時不時就會冒出來些新鮮玩意兒。比如葉承鈞會吹笛子,比如葉承秀有個未婚妻,比如田爹爹有一手好廚藝卻不肯掌勺……
哎,比較起來還是阿呆好,會什麼不會什麼,全都告訴人,思想單純得象一張白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