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到底是飼蠱人,相當確信,“可以。蠱蟲一旦寄生入他體,不會輕易放棄宿主,和原蠱的相通也不需他們出來。不過,這丫頭可能要遭點罪,也許她體內的蠱會再次激出毒素。”
“她纔剛發作過一次。”獨孤棠拉緊了采蘩的手,“如果這樣的話,就不從蠱洞走。”
“從這兒到教中必須經過蠱洞,且我說得只是一種可能而已,未必一定發生。”老頭看看滿頭還在冒汗的采蘩,“說實話,多發作一次不過少一個月的命,原蠱對你,對你體內的子蠱,都是難能可貴的機緣。我可以肯定天衣教其他地方不可能有解毒的秘法,不然她也不用花了畢生精力研製三大奇毒的解藥。”
采蘩感覺汗水沿脖子流到背上,衣服都粘了,即便如此,她仍聽得隻字不漏,“老人家只飼蠱三年,卻似乎對紫鶥的師父仍關心,畢生精力?”
老頭一愣,拉扯滿面大鬍子,“沒錯,我放不下,每隔幾年會悄悄進來一次,哪怕看她一眼。她的死訊作爲雷神大祭司昇天的消息傳出後,我卻在蠱洞看到了活生生的她。她那時好像生過一場大病,身體很虛弱。她發現了我,讓我一年後再來,到時候她應該就知道解毒之法了。但我按照約定來時,她躺在石室中奄奄一息,認不出我是誰,只抓着我的手問爲什麼他沒來,然後嚥下最後一口氣。她死後三日,彼岸從她頭頂破出而死,我才知她不是生病,而是以身試蠱,最終失敗。她死時才四十歲,如果不是在自己身上下了蠱,也許現在還活得好好的。”
“並非我想咒你,連她施蠱者都找不出解法,你又能有什麼法子呢?”橫豎要死。不如見識見識害了自己的毒蠱祖宗。
“蠱洞中還有歷代護法留下的雕畫,記載每種蠱蟲的來歷,毒性和教壇中重大的祈天儀式,她後來對這些雕畫十分感興趣,甚至可以說是沉迷。死得前一年,她還跟我說,她也許能找到彼岸和無夏的解法。不過——”老頭嘆口氣。
采蘩說聲進去吧,就伸手推門。遇到這老頭後。發生的一切都匪夷所思。她還曾對獨孤棠說過老頭是天衣教引他們送上門去的,這當然是賭氣話。飼蠱,原蠱,數百年風雨不摧的峰頂索橋,還有這道門後天衣教的雕畫,即便是陷阱,也要闖一闖了。心中漸漸和獨孤棠的直覺相合,過了天門梯,奇蹟就會發生。
獨孤棠沒再阻止采蘩,這條路只能走到底。因爲退回去更無望。
蠱洞很奇特。上面弧頂,下面弧地。就像一個蛋。洞壁上有坑坑窪窪的洞,大的一個人能鑽入,小的只能伸進胳膊。貼着石壁,一圈圈旋轉的石階是唯一可以通行的方法,能將大大小小的洞穴繞一遍。底下不是地面,卻是流動的水,看不出深淺。
把兩旁的幾個油盆傾下油槽。再點上火,火焰就竄亮了半邊洞。老頭解釋說另半邊的蠱不喜光,給獨孤棠和采蘩一人一個火把。自己穿件百袋衣,將獨輪車上的各種飼料放進百袋中,便領他們往最高處走。又道子蠱出生後就會自己爬出孔穴,還有的順水流到外面。因此,山是天衣教的聖山,水是天衣教的聖水。紫鶥沒有傳人,她離開後,便不會再有教中的人知道原蠱和飼蠱這些事。
如果不是這個老人幫心上人守護着蠱洞,天衣教會最終從世間消失。即便存在,也只是唬唬人的小毒派,上不了檯面的三教九流。但當地流傳着天衣教施藥救人的故事,山裡很多村落迄今仍拜身穿大護法的雕像爲聖使,甚至還有不少老人述說自己被聖使救命的親身經歷。村長滿懷仇恨所養出來的毒蠱和製出來的毒藥並沒有用來傷害無辜,隱居在深山中,進出都嚴格限制着教衆,反而成了這片大山的守護者。如果沒是望山奇遇,天衣教永不會踏足中原,成爲野心家的殺人利器。采蘩突然發現,簡單毀去天衣教並非最好的解決之道。
“小心!”獨孤棠猛拉采蘩一把,手出升雲。
原來,采蘩神遊時稍稍離老頭遠了一點,洞穴裡探出兩條古怪軟綿的蠱蟲來,沒眼睛,蚯蚓一樣,交纏在一起,但身上的顏色不同。它們直直豎起,發出嗞嗞聲,讓人毛骨悚然。
“別傷了它們!”養蟲的,當然把蟲當寶。老頭從一個袋子裡扔出七八粒彩色丸子,那雙蟲進孔穴追吃的去了。
他還道,“交配中的蠱好奇心盛,不會傷人的。”
采蘩不知道該說什麼。蠱不就是蟲子嗎?蟲子還有好奇心?她也很好奇,問老頭一個蠱生蠱是否也要交配的問題,卻遭白眼。
“蠱和人一樣,當然要交配之後才能生卵蠱,除了一些特別的蠱類。”
蠱和人一樣交配?連獨孤棠都覺得起一身寒慄。他和采蘩不是交配,是相愛,好不好?
采蘩看獨孤棠僵冷的臉,大致猜到他哪裡彆扭,卻是一笑了之,接着問,“無夏,彼岸和不能情鐘不會正好是那些特別的蠱種吧?”
老頭讓兩人靠他近一些,繼續往上走,快到石階盡頭才停下,身前是一個一人高的洞穴。
采蘩猛地抱住雙臂,蹲身縮成一團,豆大的汗珠啪啪墜地,整個人卻奇異打着哆嗦,抖不成聲,“彼……彼岸……原蠱在……裡面。”
獨孤棠將采蘩摟在懷裡,“我們離開這個鬼地方。”他要救她,不是讓她受更大的罪。
采蘩體內一股熱一股冷兩團力在互相扯,她頭不疼,只不過身體其他各處都疼得好像要裂了。然而,她一字不告訴獨孤棠。內心深處有一種渴望,想要看看彼岸的原蠱。儘管她懷疑這種渴望是子蠱傳遞給自己的。
“沒事!”她咬牙。
獨孤棠斂眸,也咬緊了牙。她已經下定決心,那麼他只能陪着。
老頭暗暗佩服采蘩的堅韌,他也做不了什麼。這種時候就算用腦香草緩解,興許能讓她少疼一點點,對身體卻是有害無益。他只能告訴她蠱的事,希望能幫她分心。
“彼岸是自產子蠱的母蠱,但不能情鍾需要交配。不過就像這種蠱的霸性,它不和同類交配,而和任何其他雄性蠱類交合產子蠱。它的子蠱大多像它,能抹去其他蠱類的毒性和生長習性。少數子蠱像雄蠱類的,一出生多會被母親吃掉。宿主必須是雌性,人類的話,當然就是女子。一旦進入宿體後成熟,就會在宿主與他人歡好中享受自身發情期,同時排出毒性,隨心動跳到極致而令宿主痛苦不堪,這也是宿主不能選心愛的人的原因。人不是動物,女子多心動才情動,情動才心動劇烈。對不能情鍾來說,卻是刺激它毒液最大化,令動心男女瞬間死亡。”沒提到無夏。
“蠱真是——”采蘩額頭上汗如雨下,手掌心冷若寒冰,“神奇。”
“是這片毒障奇霧的獨產物,個個帶着毒性,有些防禦,有些攻擊,卻是它們的生存之道。精通醫術和毒術的村長掌握了它們的毒和借宿的特長,由此造出了天衣教第一種奇毒——不能情鍾。”老頭停頓一下,“彼岸開了,瞧吧。”
采蘩和獨孤棠不約而同往洞穴裡看去。兩人作好心理準備,會看到一條奇醜無比,可能滿身毒液的胖肥蟲。然而,事實往往會讓人大吃一驚。
火光搖曳,那裡只有一朵盛開的花。
花無葉,花瓣藍瑩,慢慢跟着更亮的火色轉動。花有香,不薰人,淡雅芬芳。過了一會兒,花瓣收起,藍瑩消失,好像洞裡有什麼拉着花枝,被拽進幽暗之中。
所以,老頭說彼岸開了。
隨着彼岸不見,采蘩身上的冷熱也消減了下去,疼痛已經是能輕鬆忍耐的程度。她扶着獨孤棠的肩站直,鼻尖還能嗅到彼岸的香氣。
“彼岸是蠱中美麗的花妖,頭部如花,尾部產子,相當罕見的蠱類。在這隻彼岸來到蠱洞之前,天衣教沒人見過第二隻。它自己送上來的,趕也不走,不與其他蠱類交配,後來自行產子。”老頭摸摸鼻子,“很有意思吧。”
“有什麼意思,都是毒物,多半被同類吸引過來的。”獨孤棠冷哼。
“無夏原蠱在哪兒?”采蘩問道。對蠱瞭解越多,越覺不但神秘,還有靈性,與人蔘娃娃真有點相似。
老頭答得很細,“所謂原蠱,是具有繁衍子蠱能力,且生命力長的母蠱。原母蠱不是所有蠱類都有,極其珍貴,就象尊貴的皇后一樣,讓蠱生生不息代代相傳。而無夏只有公的,至少蠱洞裡都是公的。無夏也很罕見,僅第十代大護法在毒氣沼澤旁捉回來第一隻,之後的無夏都產自蠱洞。它們只有在防禦時才釋放毒液,本不是入宿寄生種,所以進入宿體後生長緩慢,放毒也少。但是成熟期後天性往外,十二次月圓後必定破體而出。”
“原來蠱和人一樣,只想活而已。老人家遵守誓言守護天衣教,不過不應該盲目。無夏不是寄生類,爲何非要它寄生?”活念迄今是采蘩心中的最強念。
當時,她還不知道,她離希望又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