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童氏是獨孤少帥的妻子,可信。她如今又在獄中,是掩人耳目的好地方。而她能造出左伯紙,我知她確有出色的技藝。至於敗品,也許是一時失誤,也許根本就不是敗品。我提議讓她試試看。”莊王對采蘩本是無切身利益衝突的一點欣賞,現在卻是因爲她可能終結他和紫鶥的夫妻緣分,心中五味陳雜。他因此提出這個主意來,想近看采蘩一些。
“根本不是敗品?”周帝那日在樓門之上遠遠見到采蘩,印象模糊,“既不是敗品,她爲何不辨?”
因爲采蘩不能贏。那時獨孤棠也以爲她故意造壞了,但現在回想她和西騁的對話,輕鬆之間有驕傲,是真滿意的。那枚繭子或許矇蔽了世人的眼?也是,采蘩就是采蘩,她的天分之高毋庸置疑。
“皇上,臣仍以爲交給我妻童氏不妥。”他還是不同意,“一切都是莊王爺的推測,並無實證說明那日她所造的紙不是敗品。況且她學紙方一年而已,但四張青紙重要非常,不容半點失誤,實在不應冒險。”
周帝思吟猶豫。
莊王道,“皇上,恐怕獨孤少帥等您給他好處呢。畢竟童氏在牢中受苦受刑,儘管我們都知道她和她爹真受了冤枉。”
誰要得好處?不給他火上澆油就不錯了。獨孤棠對周帝道,“皇上,若不是采蘩給我線索,我還找不到這幾張紙。而且爲了迫使餘求行動,對采蘩用了刑。明明無辜,采蘩又勞苦功高,是否該早些還她自由?”
“勞苦功高這話該由皇上來說。”想他放人?等等吧。莊王有私心。
周帝有所決定,“獨孤卿,朕知你心情,但這時候放人,恐怕前功盡棄。但朕記得童氏的委屈,等事情告一段落後必補償之。莊王提議甚得朕心。朕也相信莊王看人的眼光。青紙取二交與童氏,看她有無辦法吧。若能解開奧秘,朕立刻放她。”
周帝又對莊王道,“此事交由你全權負責,若是可能,儘量多照顧着童氏一些,別再用刑了。”
莊王道遵旨,趁機提到。“京兆尹龐大人已在家中休息了一段時日,而刑司董典正因女兒要避嫌,能否讓他暫時代管刑司衙門?如此一來我們好辦事。”如今不排除董典正是餘求黨,正好能借機拔除,換上忠於皇上的人。
周帝道好,答應明日下旨,同時吩咐羅揚秘密佈置下去,等青紙秘密一解開,就捉拿與餘求蓋印的四人。
三人出去後,獨孤棠就不客氣了。
“莊王爺。采蘩雙手被夾得青腫,如何能驗紙?”利用他殺人。又利用他老婆立功,這到底是什麼人啊?他冷冷拉住莊王。
羅揚不知兩人淵源,但覺不妙,連忙拉獨孤棠,“大弟稍安勿躁,這也許是個能讓弟妹早獲自由的好機會。”餘求的事越早解決,采蘩的案子也能結了。
“我可瞧不出來。青紙中藏有什麼。誰也不知道,但說不定是能打擊餘求最有力的證據。采蘩能找出來當然好,找不出來呢?”伴君如伴虎。獨孤棠看事情重兩面,“一共只有四張,一張沒準已無用。這種一試就壞的東西,要擔多大的責任。莊王爺,采蘩要是失敗了,而青紙盡毀,你當如何?
莊王振袖,冷冷回獨孤棠,“自然是如實稟報皇上。如你所言,紙重如山。毀在童氏手上,總不見得還獎賞她。”
“你!”獨孤棠怒由心生,“莊王爺可真是坦蕩磊落得很,皇上對你如此信任,你最好別讓他失望。”這個人揹負了一件驚天之密,還敢裝忠心?
“彼此彼此,大侄子。”莊王背手而走。他有秘密,難道他獨孤棠沒有?誰也不怕誰!
羅揚怔了半晌,看向獨孤棠,“你小子膽子好大。從前的莊王好得罪,誰都知道他不管事,但如今的莊王,皇上倚仗之重能讓你小子吃不了兜着走。”
“姐夫,我跟莊王實話實說罷了。讓采蘩擔負這麼重大的責任,不是幫她,而是害她。況且她無罪就該放,不需要法外施恩。”說不上來,獨孤棠覺得莊王故意的。
“你說得有道理,但皇上金口玉言,咱們只能照辦。好在不是全都交給弟媳,真要不行,再求情吧。”羅揚世故老練,“莊王爺也算心寬,讓你這麼咄咄逼人追問都沒變臉,可見他也沒有害人之意。沒準就是真欣賞弟媳造紙的本事。”
獨孤棠沒再說。羅揚雖是他尊敬的姐夫,但蛟盟和師父的事是必須死守的。莊王幫某個神秘人創蛟盟劫官銀,在齊真山中造武器,還有和天衣教可能爲兄弟盟,樁樁都是大逆不道的陰謀。拆穿這些,對自己未必有好處,因爲論起來就是幫兇,說不知情而上當受騙,根本站不住腳。
左思右想一晚上,獨孤棠再度來到刑司大牢,打算和采蘩商議,卻聽成大姐說了一個令他皺眉的消息。
昨晚莊王傳聖上口諭,將采蘩換了一處關押地,具體是哪兒,成大姐也不知道。
獨孤棠也有無計可施的時候,因他知道這時去找莊王肯定又是白費脣舌,然而他卻不想什麼都不做,心念一轉,去找了另一個人。
獨孤棠進了居瀾園,沒走完一進,姬三就到。
“你的氣色比前些日子好得多,看來以毒攻毒有效。”他繼續往裡走。
“你和蘩妹妹一樣沒心腸,這就是夫妻相不成?”姬三跟着他,“周皇帝讓你在家中反省,你來幹什麼?”
“這裡也是我家。倒是你,反客爲主,十分興高采烈。”精神面貌提升了一個層次,有什麼事發生?但獨孤棠無意關心,因他不找姬三。
“你帶着蘩妹雅妹和十郎一走了之,我要不管起事來,難道自生自滅?”樓主正在找無夏的解法,他無比崇敬她,當然相信她能有辦法。所以,得保養好自己。
“要不要多謝你?”這麼快就得知他來,這園子已成姬三的“巢穴”。
“自己人,不用客氣。”姬三跟着獨孤堂來到工坊的院門前,“你找於良?”
獨孤棠推開門,看得卻是西騁,開口就道,“采蘩所造那枚紙,可是敗品?”采蘩曾說她共造兩枚,一枚送給西騁。在他決定是否要用最壞的打算前,他得先弄清這件事。
姬三還不以爲然,“有眼睛的都看見了吧。蘩妹妹是馬失前蹄,絕對——故意——失誤。”
於良認錯,“都是因爲我。”
獨孤棠只等西騁的回答。
西騁的目光轉過三人,最後定在獨孤棠身上,“不是。”
姬三和於良各自錯愕。
“不是敗品。”獨孤棠確認。
“不是敗品。”西騁面無表情。
他不想承認,但必須承認,他比不上這個女子。然而,當他再度來到這間小小的院子,看到一牆和紙有關的書籍,再看到一格格她造的紙和詳細優缺,他終於明白她爲何能在短短一年時間內進步神速。有天賦已是常人不能及,又比常人勤奮百倍,產生的力量是無敵的,天才的認真是可怕的。
“不是敗品是什麼?”姬三親眼看到過那枚“繭”,“能在上面題字也算紙的話,雞蛋殼不是更好?”
“我跟外行人無話可說。”西騁不理姬三,又對獨孤棠道,“造紙術到這個地步,可以說是心隨意轉,匠氣入髓,沒什麼能難倒她的。不會有敗品,只會有上品,上上品,卻在於她想不想讓人看出來而已。”
獨孤棠說聲多謝就走。若然如此,他大概還能多等兩天,讓老婆大人過過紙癮。
而這時,采蘩瞪着房樑,雖然過了一晚上,卻完全不知道究竟爲什麼會被帶到這裡。昨晚突然來了兩個帶刀護衛將她從牢裡提走,說皇上的意思要換地方關。以爲又是餘求的力量,看她關在這裡太舒服,所以想換個真牢房讓她嚐嚐苦滋味。
誰知,紅畫樑,雕花窗,傢俱不新卻看着端穩貴重。觸目可及那些瓷器玉器,還有牆上掛着的古畫,若都是真的,這間牢房可就值錢了。
她瞪了好一會兒,理不出頭緒,也睡不着,便翻身坐起走下牀去。身上還是囚服,卻看到圓桌上放了一疊衣物,全新的。她謹慎,碰都不碰。到了外屋,徑直走到門前,用手一拉就開了。隔開廊,外面一座漂亮的小花園,早春的花開出一片,在要起不起的晨光中如半輪日,點亮了她的眼。但沒有守衛。連個人影都瞧不見。
這到底是哪兒?
采蘩在只有蝴蝶的花園走了一圈,約摸廂房五六間隱在三面。她沒進去,只是故意放大了腳步聲,卻驚不出別的動靜。園門也開着。她站在門裡躊躇,在圈套和疏忽之間來回選擇,最後抱着不管了的決心踏出去。穿過一層淺綠的杏林,眼前碧波粼粼。繞一圈,她終於明白對方爲何放心不安排守衛,又開着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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