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影飄過,姬三杯裡的酒就滿了。采蘩扶窗而坐,竟對着壺嘴喝酒。風吹她的衣袍,那是楓葉飛舞的繡紋,正應了她身後秋山的景。
采蘩以衣袖拭脣,“行軍之中難找酒杯,養成了壞習慣,三哥別嫌我粗魯。”
“妙極,妙極。”姬三拍掌,“這趟妹妹沒白走,回來判若兩人,豔得好不灑脫!的確,有氣就得撒出來。你我自家人,不必惺惺作態,就算罵上幾句,我也能聽得。”猜着她大口喝酒的意味。
采蘩失笑,“有什麼氣?又爲何要罵人?那些鋪子的利益在鑰弟成年之前歸公中,那是已經說好的。老夫人要把它們交給誰去理,我們四房可管不了。不過,就算如今是姬蓮管賬本,鋪子也成不了她的。她不能插手經營,更不能干涉任何決定。三大掌事交給她賬本,賬本無誤,她收銀子,如此而已。至於那些銀子到不到得了公中,那就是老夫人,還有大夫人的事了。”
“蘩妹妹別小看了這件事。”酒杯放在嘴邊轉,姬三笑起半邊臉,“你不覺得好奇嗎?大伯母那麼不喜歡她,居然讓她收賬,而且明知那筆利益是相當可觀的。”
“比起這個,我更好奇三哥爲何不喜歡蓮三姐姐。難道只是因爲嫡庶有別,還是大房和二房之間有矛盾?”其實心裡挺在意的。采蘩本以爲那毒婆子死了,姬蓮就不足爲懼。想不到短短數月,她的手竟還能伸得這麼長。
“姬蓮身上有股子毒勁,就跟她娘一樣。毒也就罷了,偏偏面上裝得無辜可憐,所以我看不順眼,跟她親近不起來。”姬三拿眼珠子拐着采蘩,“妹妹就不一樣。你對我也是應付的,但能讓我心知肚明,可以看出七八分的真性情。”
“我是否該謝你這麼誇我?”采蘩卻白他一眼,“三哥既然知道得那麼詳細,也應該清楚大夫人爲什麼突然改變了對姬蓮的態度,不妨說來聽聽。”
姬三卻搖了頭,“妹妹問倒我了,我還真不清楚。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大伯母仇視了這麼多年,一下子冰釋前嫌,你尊我護讓人看到母女親睦,十分不尋常。”
“姬蓮身邊有沒有新面孔出現?”毒婆子的來歷就很可疑。或許,走了一個又來一個。
“她身邊有沒有新面孔我沒太在意,不過你一問我還想起來了,你我離府不久,大伯母買了十名僕婦婢女。因此我母親還抱怨了好一陣,說大房還沒當家呢,就把公中的銀子花自己身上。”姬三眸光一閃,“你以爲她有幫手?”
“有可能,不是嗎?”大夫人買僕婢?無端端的。
“或者是姬蓮提出了某個主意,正是大伯母最想要的。畢竟,人各有不同的**。只要被人掌握,就能被人操縱。”姬三薄脣如刀片,“你可能還不知道,老太爺想要從家主之位退下來,已經發信召各地旁支的家長年底入都,商議下任家主的人選。”
“下任家主自然是嫡長子,有何可商議。”采蘩彷彿纔想到,哦了一聲,“莫非你爹孃想爭,所以你半道折回,又特意來籠絡我?說什麼討厭姬蓮是因爲她裝可憐,其實卻怕她和大伯母聯手,二房就沒機會了。真是越到高位親情越薄,到了這時,三哥可讓我有點失望啊。”
姬三的神情滿不在乎,“因爲越在高位力量越大,自然招人爭搶不休。我老爹若想爭,我這個當兒子的不能幹看着。不過妹妹誤會了,我跟你說姬蓮,實在與家主之位無關,也並非拉攏你。四叔四嬸過世,你們四房倒是真純粹了。”
“我就等着新任家主一聲令下,四房便能分家出去單過。”采蘩也不在乎。
“那你得準備被榨褪一層皮,如果是大伯當家的話。起碼,那十間鋪子就別想要回來了。”酒光映入眼,金棕的醇色。
“這是什麼說法?”采蘩冷哼,“大房當家,其他三房不可能還住府裡吧?”
“別忘了,祖父母還在。你在家裡如同做客,從墨月堂出入,所以很多規矩都不知道。”姬三一笑,“罷了,現在就跟你說這些未免太早,真心爲妹妹接風,敬你一杯。”
采蘩暗道,她就想當客人。正因爲是客人,人人對她才客氣,要是成了自己人,個個都能壓着她指東朝西的,聽也不好,不聽也不好,就得跟姬蓮似的,機關算盡。
酒,一飲而盡。
她對姬三道,“三哥,有些事不必太擔心。那時你說向琚站定得太早,如今看來四皇子登皇位是早晚的事了。至於姬蓮,她若只爲錢財,不來招惹我們,我就隨她去興風作浪。當然,會緊防着她就是。”
“妹妹不是一般不出閨門的女子,不但去了趟南淮,還入了戰亂的齊地且全身而退,所以我說這話,你一定立刻就會明白。”姬三端着空杯伸出手。
采蘩眉梢微擡,二話不說,用自己喝過的酒壺爲他再倒一杯。漸漸發現,和他是能說上幾句真話的,也無需拘謹。她像他一樣,不喜歡做作的人。至少,姬三的僞是她看得出來的。獨孤棠也如此。他們都有好幾面的樣子,讓人捉摸不透,但又總放任着一種毫不遮掩的真我。和她是一類人。
諾大的圓桌上擺着精緻的小菜,但兩人都不落筷,光喝酒。
“四皇子還是二皇子當皇帝,重要麼?”姬三說出了這句話。
采蘩淡然笑着,“三哥原來也看得那麼遠了。好有意思,你胸中裝壯麗山河,卻擺脫不了家中的芝麻綠豆瑣事,妹妹我爲你可惜。”
姬三哈哈兩聲,“妹妹果然明白人,哥哥喜歡你之極。閒來無事,撿芝麻綠豆玩也是趣事。你若願意,哥哥與你合力對付蓮三姐姐,如何?畢竟,山河還遠,我們暫時也做不了什麼,先讓美玉之流操心去。”
“三哥可有主意了?”怎麼個合力法?
“姬蓮再厲害,畢竟是女兒家,肯定還想嫁人的。只要給她找個夫婿,她就得拾掇包袱走人。”姬三說得好不簡單。
“只怕她不會那麼容易再嫁。”采蘩突然想起姬蓮寫的情詩。
並不知道那是寫給獨孤棠的,她說給姬三聽,又道,“除非找出她的心上人是誰。”
姬三嘖嘖嘴,“想不到,真是想不到,原來姬蓮心裡有人。怪不得非要鬧和離,這麼看來,南平還是讓她給算計的。你說那幅畫中的葡萄藤架是向琚在望山書院的別居中,莫非她喜歡的是向琚?”
采蘩表示不知,“三哥人脈廣,得靠你打聽。”
“若真是向琚,那我就更煩這女人了,眼光俗不可耐。”姬三撇嘴,滿是不屑,“要是平常一點的人家,即便她是再嫁,憑着姬氏長女的身份,哪怕是庶出,也能當個正室,但嫁給向琚就只好爲妾。向琚的後宅已經有兩個才情並茂的姬妾,不差她這個才女。”
“三哥別過早下結論。我聽向琚提起過姬蓮,字裡行間並無特別之處。”采蘩說句公道話,“也許是出入向琚別院的人。”
“無所謂了,我只覺得被她喜歡上的男人萬一給算計到,那可倒黴。”姬三說罷,露出幸災樂禍的神情,“我也是自相矛盾,不希望是向琚,又希望是向琚。”
“對了,三哥可有靜公主的消息?”她很想知道,整個都城都以爲靜公主會成爲四皇子側妃,她如何嫁得了向琚。
“這麼大的事你未曾聽說?”姬三有些詫異,“我以爲你從齊地出來,應該知道了。”
“她出事了?”采蘩怔住。
“齊人將她和四皇子一道劫持了之後,半路上就把她賣給關外土魯王。樑後主向土魯王要人,結果木已成舟,靜公主已是土魯王的女人了。樑後主無奈,只得下旨和親了事。有傳聞說靜公主癡傻了,不知是真是假。也是,土魯族野蠻,語言都不通,嬌生慣養出來的金枝玉葉不傻纔怪。”
采蘩打了個冷顫。好狠的美玉公子!如此一來,他什麼責任都不用負,將那位天真的公主永遠打發了。
“妹妹何故發顫?”采蘩的樣子落在姬三眼裡。
“……只是覺得靜公主真可憐。”無意中被利用,只抱着美妙幻想,什麼都不知情的蕭靜落得如此下場,那麼知道向琚本性的自己會不會也遭受生不如死的處置?采蘩心下一沉。
“她身爲弱國的公主,註定就是被犧牲的命運。嫁給四皇子,或者嫁給土魯王,我覺得沒什麼區別。說不定,土魯王更稀罕她。”姬三是男人,男人對這種事的看法都冷酷客觀。“不過,妹妹和嬌滴滴的靜公主截然不同。你何曾依賴着父輩或兄弟?既然不用靠別人,誰也左右不了你的事。”
采蘩輕輕哼了一聲。女子不易,她只要住在姬府,冠着童氏,上面有長輩需要尊重,下面有弟妹需要顧及。
看來,還是不要離美玉太近得好。
不過,姬三呢?
近之?遠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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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一更。(這句話久違了。)
第二更會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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