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堂。高梁,紅柱,清一色烏鐵木傢俱,上掛明鏡當空。
兩個男子,同樣高大軒昂,同樣棱角分明,同樣氣勢強勁,差別在於年齡。一個本應如醇酒越老越香,卻不知怎麼被釀壞了,不能讓人親近;一個正如日中天,只要發威就山崩地裂,卻胸有成竹,按兵不動。這兩人如果是同齡,根本就不能共存在一方屋頂之下,偏偏他們是父子。血濃於水,就算隔世千仇萬恨,到這一世都得互相忍着容着。
“明天去前鋒火營報到,三千兵馬歸你管,你別胡來。”三年多未見兒子,定國公卻一句問候也沒有。
“我不去。”身爲兒子的,也完全沒有要聽從父親的意思。
好吧,在這裡要多說一句。在外人看起來,雖然沒忍着容着,在這對父子之間,已經很容忍了。因爲,兩人還沒打起來。
“逆子!”定國公一指獨孤棠,火氣輕易冒起,“以爲三年了,你也該懂點事,仍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沒出息樣子。你今年多大了?還當自己是小孩子嗎?”
“你不是說過嗎?庶子要有出息,那就本末倒置了。至於我的年歲嘛,你當爹的都不知道,我記着幹什麼?”一隻杯子飛過來,頭不動,手掌捉個正好,但往地上摔了個粉碎,冷笑道,“哎呀,好疼。”
國公老爺一拍桌,桌子立刻散了架,“你這個臭小子,眼裡還有我嗎?”
“沒有。”棠大公子則往胡黎那兒一指,“你要跟我打,就讓那女人把另一半解藥給我,不然勝之不武。”
定國公面色難看之極,突然踏大步而來,對着兒子當胸便打了兩拳,“不孝子。留着你也是氣死我,還要什麼解藥,死了我大不了白髮送黑髮!”
獨孤棠先是腳下紋絲不動,又在瞬間跌坐地上。口吐鮮血,眼睛卻不眨,臉上似笑非笑。
定國公下手有輕重,還不至於真要打死自己的兒子,但看他吐血,心裡大吃了一驚,又不好在面上顯露懊惱。沉聲道,“你居然成了個繡花架子?好看不中用?”
“那個你給我找的妾,想要謀害親夫,每次解藥都拖到最後,我內傷不愈已有半月。”不但是個繡花架子,還得是個愛告狀的繡花架子。
定國公立刻一眼看過去,面沉似水。
胡黎仗着有人撐腰,還嘴道。“大公子個性倔強,體質超乎尋常得強健,在船上處處爲難妾身。還差點要了妾身性命。妾身若及時給他解藥,恐怕他早就殺人逃跑了。妾身也是不得已,請主爺見諒。”反正又沒死。
“奇哈子,事情可如胡黎所說?”定國公找人辨真僞。
奇哈子的視線從胡黎轉到獨孤棠身上,聲音陰寒氣十足,“大公子已經離開三年多,要勸他回來並不容易。胡黎也是替您心急,手上難免過了分寸,我已教訓過她。大公子的內傷不重,多半是路上奔波疲累體內積了淤血。國公爺這麼一打。正幫大公子清了淤積,是好事。等會兒我爲大公子把脈開藥,調養幾日必會痊癒。”
“這倒是新鮮,我竟不知捱打還能清淤血。定國公大人要不要再打幾拳?不是要白髮人送黑髮人嗎?”獨孤棠站起來,也不擦血,專礙有些人的眼。
定國公相信。這麼下去,他會被氣到吐血,“胡黎,給他另一半的解藥。”
“主爺,由我來控制他體內毒性較爲妥當,不然全解乾淨,他不聽話怎麼辦?”胡黎走上前,卻貢獻了一個歪主意。
啪——她捱了一耳光。
“他便是不孝子,逆子,那也是我兒子。你控制我兒子?”定國公一巴掌毫不容情,打得她面頰頓時又紅又腫,“我看你容貌不俗又會用藥,頗爲能幹,想你助他一臂之力,才讓你去伺候他。今後若還有害他受傷的事,不論什麼理由,你的命也別要了。”
獨孤棠的狠哪兒來的?繼承他爹的。
胡黎再不敢吭聲,將解藥拿出來,委屈着表情遞給獨孤棠。
奇哈子卻是落井下石之輩,看不得定國公爲獨孤棠出氣,“胡黎雖任性,卻也因大公子說了傷她心的話。少主還讓奇哈子轉告主人,胡黎若還在他眼前晃,除非您毒死他,他一定取這個女人性命。所以您要捨不得,趕緊收回去自己留着用。”隻字不漏。
定國公果然受挑撥,尤其是最後一句讓他鬍子都抖,“你……你……沒大沒小沒皮沒臉的東西,竟說出這等大逆不道的話來,我……我……揍死你!”拳頭生風,力劈千斤,不,兒子。
獨孤棠服下解藥怎麼還可能乖乖捱打,一邊閃一邊說,“我三年沒回家,當然不會碰過這個女人。在船上,她毒我,就算口口聲聲說妾身,我也沒興致。更何況她不是正經妻室,沒拜堂沒洞房,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定國公如此看重她的能幹,留着用有什麼?你身邊侍妾不少,多一個不會有太大不同。”
在這個地方的獨孤棠,不是冷情的孤客,不是圓滑的棠掌櫃,是逆天之子。
定國公這時候真心想劈死他算了。
“父親,聽說弟弟回來了。”一個欣喜的聲音,一個漂亮端莊的美人,令這對父子動作全停,並同時笑容滿面,就好像剛纔的你追我殺從未發生過一般。
“蘭兒,你既然不舒服,就該好好休息纔是。”定國公惡狠狠瞪過兒子,對女兒的目光剎那慈愛。
獨孤棠笑着,望着,寶石眸子裡折現溫暖的光,但一句話也不說。
“剛剛安頓下來,身體有些疲累而已,父親不必擔心。”那美人用一雙相像的寶石眸子笑望着獨孤棠,然後對他招招手。
獨孤棠大步流星走到美人面前,聲音也溫和,“大姐,我回來了。”
美人有名。獨孤蘭。已故國公夫人的長女。
獨孤蘭拉着他的手,眼睛有些溼潤,“三年多了,你可真是讓我操心,一點也不想想大姐我已經嫁出去了,有時候還真管不得孃家的事。不過,回來就好。這次回來,不可再偷偷離開,就算不跟父親說,也得跟我說。”
這纔是至親,即便分開很久,感情仍是血濃,總在記掛,總想關懷,直到重聚,不隱藏真心來加溫那份親情。
高傲如獨孤棠,爲此低頭,“是。”
“蘭兒,就你慣着他。”定國公無奈嘆氣。
“父親是一家之主,自然不能有失偏頗,對弟弟更是嚴厲,希望他成才。可老打老罵也不好,總要有人幫着心疼他些。以前是孃親,可惜孃親福薄走得早,那就只能我慣着了。他可是嫡長子,將來獨孤家都指靠着呢。”獨孤蘭語氣柔軟,卻有撼動不了的威儀。
定國公皺起眉來,“我沒忘記你娘臨終遺言,只是你們母親就快生了,等她這胎安產再說吧。”
“棠弟是嫡長子,瑛夫人所生若爲男,則是嫡次子,這有何好說的?父親記得孃親的遺言就好。蘭兒如今也做了母親,更明白孃親爲何在離世前還念念不忘宗譜之事。不是自己的孩子不心疼,孃親就是怕弟弟將來受委屈。”獨孤蘭拉着獨孤棠往外走,“父親,我們也是你的親生骨肉。不求偏愛,只求端平。”
定國公看着這雙出色的兒女離去,心裡有些鬆動。
“主人,容奇哈子斗膽提醒,大公子實爲奴婢所生,且生辰八字克母克父,獨孤一氏若傳承到他手上,必定滅族。”奇哈子吹陰風。
定國公神情漸漸沉了下來,“要你提醒麼?我不是說了等瑛兒生完再說。只不過,如果不是男孩,我就會立棠兒爲嫡長。”
“夫人這胎定是兒子,此乃天命。”奇哈子躬身道,正好藏起閃爍的目光。
獨孤棠隨獨孤蘭到她所居的院落,“大姐不必再提嫡長之事,我從不在意宗譜上有沒有我的名字。”
“你不在意,我在意。你是我親弟弟,是這個家的嫡長子,是孃親的期望願望和承諾,我絕不會允許居心叵測之人蔑視。”獨孤蘭坐下輕揉額角,叫來一個婆子,吩咐她請姑爺來。
“我幫你把個脈。”獨孤棠伸出手。
獨孤蘭不給,徑自端茶喝水,“你以爲我找你姐夫來做什麼?他帶着御醫,是十分可信之人,可以爲你療傷。你總不會真相信奇哈子會給你把脈開藥吧?你敢喝我都不讓。我身子沒大事,只是累,你也知道年前剛生了三丫頭,又趕了遠路,還認牀。”
“大姐。”真當他孩子來哄,“明知會累,你爲何非要隨姐夫來這兒?”
“離他近些,我安心。”獨孤蘭華美的容顏綻放一絲恬靜的笑,“等你娶媳婦就知道了。對了,你如今房裡有一個呢,雖然算不上媳婦。”又開起玩笑來。
“她在你給我的信上撒了毒粉,還有你給我做的新衣上夾了毒刺。”獨孤棠也端起茶,氣定神閒。
“什麼?!”獨孤蘭的優雅破功,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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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
喉嚨疼,手疼,腰疼,睡覺了。
麼麼,親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