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異凝重的氣氛,榨得春風都不由涼了。
采蘩想笑,還真笑,“閻羅來還帶花,你若早跟我說,我就事先備着,省得你得自帶,來去多不方便。”
“嘖嘖,姑娘真不是解語花。”面具人擺手指頭,“美人將殤,我以爲此花最稱她的豔麗芳香,因此不嫌麻煩也要帶來,與她陪葬。”
采蘩眼中一抹厭色,“倒是真想感謝你,不過我實在不喜歡它的濃香,能請你看在我說不定將要死的面上,千萬別放在我的身旁麼,讓我死後也能清靜些?”她說實話。
“說不定將要死?”鞦韆蕩起來,面具人笑道,“我看采蘩姑娘將東西隨意攤在桌上,今日早回來,卻連它們碰都不碰,已經準備好死了呢。”
“你什麼都知道啊。我想要是問我身邊誰是你的耳目,你肯定不答了?”采蘩沒有對那個耳目咬牙切齒之感,因爲防不勝防嘛。
“你死的剎那,我可以告訴你。”面具人說得很大方,“好了,長話短說,采蘩姑娘找到了嗎?”
“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采蘩反問,並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你若是去取那三樣東西,那就不用繼續走了。”面具人一招手,兩道影子端張桌子在院中,又將扇面,硯臺,拓本分別放在桌面,“別說我殺人不眨眼,還不到三更,采蘩姑娘仍可做最後掙扎。”
“聽上去你更想要我的命。而不是名單。”等着殺她!
“冤枉!對美人我向來下不去手,更何況你我也算肌膚相親同牀過了。我就是因爲心裡着急,所以早點來幫你想辦法,希望你一定能在時限之前把東西找出來。”他嘆口氣,“我保證,名單交給我,你從此都不必擔心小鬼閻羅了。”
“這話假不過。你忘了,我本來就是被無辜捲入,再被你設了圈套成爲你的一樁生意。今後只要使用同樣的伎倆,你們飛雪樓要取我性命真是易如反掌。”她入了局自然不會再天真。只當他廢話連篇
“姑娘,我飛雪樓還有一個規矩,同一個人不能被我們追殺第三次,哪怕出價再高。真是,世上之人對飛雪樓誤會太多了,我們雖取人性命來謀生,但也是講道理的。要我說。飛雪樓比那些所謂的正義之士要好,我們明碼標價殺人取命,他們則說得冠冕堂皇,背地裡齷齪無比。”面具人說到後面,聲音微揚,好像這院子裡還有別人一樣。
采蘩敏感,冷笑一聲。“別冷嘲熱諷了。這裡除了你們,就是我和身後這丫頭。”
哪知面具人聲音突然一本正經,“采蘩姑娘,是你眼拙了,你請的幫手就在——”手一指,頓時兩團火球打向對面牆角,明明白白照出三道長影,“那裡。不。不,我說錯了,他們也不見得是你的幫手。姑娘,我這麼說,你是不是很不明白?很想問爲什麼?”
三道影子,一道白,一道黃,中間一道戴斗笠穿灰袍,卻比面具人更冷更沉。
“不想,因爲我明白得很。”一個三角,三個點,但是,她只有不怕死的杏枝站在身後。
鞦韆晃盪得面具人很舒服,語氣興奮,“采蘩姑娘怎麼明白的?我以爲你把那位老大當成可以救你性命的大好人呢。”
“因爲他一向讓人自救的。”央突然禁言的第二天,采蘩開始從幻想中掙脫出來。
如果孤客有打算幫她,央不會沉默,只會邀功。而且,孤客從沒有答應幫她。通過央的那張嘴,是不能作數的。他出現,只是因爲他也需要這份名單。至於跳窗救她,因爲是他讓她跳的,他有責任。這麼想,心就涼了。涼着,能冷靜,知道要靠自己。
“采蘩姑娘明白就好。”聲音是孤客,如同客棧那時的寒冷。
采蘩眯眼笑。她覺得一羣天性涼薄的人在一起,真挺痛快,誰都不用顧慮誰。央不是飛雪樓的耳目,卻是孤客的耳目。只要飛雪樓出現在她面前,他就能得第一手消息。而她則想和孤客聯手,一起找出飛雪樓換取自己和姬鑰雅雅的平安。飛雪樓既然出現,她和孤客的目的將要達到,所以合作結束,到了各走各的時候。
“姑娘,這人是不是很討厭?”面具人卻還想挑撥似的,“這就是鼎鼎大名的蛟盟,當年叱吒風雲,三十八個頂尖蒙面劍客,殺貪官取賊窩,以天下太平爲己任,讓壞人聞風喪膽。飛雪樓是人人喊打的老鼠,蛟盟是高高在上的蒼鷹,天上地下差別之大,叫我心酸。可是,現在姑娘知道了吧?他們與我們沒什麼區別,我們爲利,他們爲名,都不是什麼頂天立地的好漢。我見過那位老大殺人,冷血無情,下手狠準,我還好歹憐香惜玉——”
“別聽他胡說八道!”央的聲音,對采蘩說的。
采蘩神情冰冷,“你們都可以閉嘴了,到底想不想我找出名單?嘰嘰喳喳猶如麻雀,煩不勝煩。”蛟盟也好,飛雪樓也好,她又不能選一邊加入。
她走到桌前,坐下,拿起硯臺。再好的記憶也數不清是第幾次將它拿在手裡,但已決定是最後一次,在所有人意料之外,她把它往前方的磚地上狠狠一砸。
硯臺變成幾塊,成了死物。
“采蘩姑娘如此輕率,莫非不信我的話,以爲有人還會救你麼?”面具人聲調陰狠,一個手勢,就竄出三道黑影,將杏枝圍住,一人捂住她的嘴,一人在她肩上重戳一刀,一人扶住癱軟的她。
孤客三人不動。
“看到沒有,找不到名單,你就算把這三樣東西都毀了,他們也不會關心你。”面具人冷然呵笑,“我還告訴你一件事,你雖然把弟弟妹妹送回姬府,他們的命運還是跟你係在一起的。”
采蘩只看了昏迷的杏枝一眼,該說的話在她跟自己來之前都說完了,後果當然要那丫頭承擔,她不需要內疚。
“蠢!”她不內疚,但她實在忍不住要罵面具人,“我摔了硯臺,是因爲表面實在看不出名堂,所以懷疑是不是裡面暗藏機關,而不是毀掉它。再說,你戳這丫頭一刀,我又不疼,到底爲何老是做些吃力不討好的事”冷笑連連。
孤客那邊有人一聲笑,還是央。
面具人錯以爲,卻是不認,“只是讓姑娘緊張些,別任意妄爲,輕易弄丟自己的性命。”
“問題就在於此,你戳那丫頭一刀,不如直接戳我,因爲她昏死過去,我一點都不緊張,反而越發膽大了。”手上拿了那拓本,另一手移過燭臺來,輕輕一搖,拓本便燒了起來。
面具人從鞦韆上躍下來,陰冷的聲音終於摻了怒,“你想找死?”
小鬼衝過來,從她手裡搶了拓本,拍熄火焰。
“我死,你也會死。”采蘩盯着那本燒焦的本子,心裡卻越來越亮,“那位老大如果拿不到名單,你們就是可以回答他問題的活證。回答不了的話,在他手上已死了三隻鬼,今晚我想會再多幾隻,還有一殿閻羅。”
面具後面那雙眼睛看向孤客,卻對采蘩說,“姑娘以爲他能贏我?”
采蘩也看向孤客,那道身影的心思藏得太深,“他武功雖然一般,可我瞧他的劍比你的蠶絲好使,應該能贏你。”無論如何,她對他的信任還在。信任感,未必要是朋友或敵人。
“姑娘,只有扇面了,你打算如何處置?”孤客今晚的第二句話。
采蘩一把抄起扇面,手感絕不會錯,立刻往旁邊的荷花缸裡一浸。幾乎同時,手腕頓時多了一圈血痕。
那是面具人的蠶絲。
采蘩也機靈,馬上換手,就是不肯撈出扇面。水下,五指搓着扇紙,心想還需要一點時間。她的倔強不允許她在沒有證實結果之前出聲討饒,哪怕把握很大。而且,她還有一個私心——想要看一眼名單。因爲,她不信眼前閻羅。
白衣一動,央拔劍而出。
孤客擡臂攔住,什麼都不說,只看着采蘩的一舉一動。
央哀嘆一聲,“老大——”沒了下文。
閻羅語聲猙獰,“你找不出名單,只能死。”說罷,一手要拉斷采蘩的細腕。
千鈞一髮,自有生機。
“誰說我找不到?”聲聲脆。
這時,扇紙出水,已經完全泡軟了。一角捏在采蘩的手中,暫時沒人能看出其中有乾坤。
“放手!晚一刻名單若消失,那便是你的責任,別再嚷着殺我。”
蠶絲只破了美人一層皮,面具人不得不聽話收了回去。
這個院子裡,一個是殺人不眨眼的閻羅,一個是殺人不眨眼的老大,但誰的氣場都不如此時的采蘩。一砸,一燒,一浸,她的每個動作都充滿着強大的威勢,不容人不服從,也不容人質疑。就連面具人都心驚,這個女子的堅毅遠勝三日前被動的沉着,竟似破釜沉舟。
再沒有一人出聲。
坐回桌前的采蘩,用她天生靈巧的一雙手,撥烏雲而見日。一張金箔,在跳躍的燭光下,靜靜閃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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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一更。
現在去診所看醫生,所以第二更爭取在八點前。
親們,要健康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