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艙一點都稱不上寬敞。
雅雅看着小小的艙室,覺得好不新鮮。小人兒揹着手,對大人來說轉個身都窄的地方,她這兒踩踩那兒踏踏,趣味十足。
嗅着一股子怪味,姬鑰卻站在門外不肯進來,對采蘩有話說,“明明就是東城碼頭,怎麼變成了十香碼頭?明明就是乘風號,怎麼變成了巨闕號?明明是客船,怎麼變成了貨船?那個名字跟蟒蛇差不多的傢伙分明就是騙了我們,你爲何還執意上這條賊船?”
“他沒騙咱們。他不是說了嗎?是在替人看船,也就是和乘風號沒關係。”采蘩從袖中拿出之前蟒花給她的紙,“自己瞧,地方船號寫得清清楚楚。”
姬鑰看過,果然如此,卻立刻提問,“你不是不識字?”
采蘩神態自若,“我字識得不多而已。”看他皺眉懷疑,又道,“你也別抱怨了,打從你非要我這個陌生人送你們回家,就可能遇上了騙子,實則你我都不過是憑直覺擇人罷了。”
姬鑰不能說她不對。
“那位船大看似兇悍,言行卻光明磊落,並非小人。”爹說人心是要用心去看的。她未能看清沈珍珍大方賢良下的歹毒心思而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從此不想犯同樣的錯。最起碼的一點,不能以貌取人。
“讓大妹子說的我老蟒不好意思。”蟒花出現在門邊,“就算真對你們有什麼壞念頭,也不敢了。”
姬鑰對這人的莽氣始終喜歡不起來,“別打我姐姐的主意,否則要你們好看。”
蟒花呵呵笑了兩聲,“看你們打打鬧鬧,其實姐弟情深。放心,你們好運,遇晚了老蟒五年。對了,我瞧小老弟是讀過書的,特來一問。”
采蘩想起他拿書遮臉的樣子,心道不會是問詩經吧?她見過的,讀詩經的人,天生或刻意都有點儒雅,唯他五大三粗,一書在手,倒成了滑稽之物。
“二弟,好好回答蟒大哥。”她點姬鑰。
“知道啦。”姬鑰貴公子的習性難改,動輒道理,但心腸不壞,見蟒花客氣,他也客氣,“想問什麼?”
“我這人早年爛臭脾氣,剛開始做正經買賣的時候,得罪不少客人。後來遇到一位僧人,他留給我一本心經,教我其中道理。這本經書如今我可倒背如流,也翻爛了,於是我就想找別的經書來看。買了本詩經,上面一大半字不識也就罷了,能識卻也讀不懂。小老弟要是有空,這一路能不能跟我說說它其中的佛理?我真是一心向佛。”
姬鑰眨巴眼睛,這人在說什麼?詩經和佛理有何關聯?他看向采蘩,只見她抿直了脣,要笑不笑的,又彷彿實在忍不住,轉身過去和雅雅一起踩木板。喂,這是要讓他一個小孩子對付一拳就能打趴他的壯漢麼?
然而怒瞪無果,他想了想,覺得還是說實話比較好,“這個……詩經其實不是佛經。”
蟒花瞪眼比姬鑰的兇悍百倍,聲如洪鐘,“什麼?!你小子的意思是我連是不是佛經都搞不清楚嗎?豈有此理!詩經詩經,和心經一樣都有個經字,怎麼會不是經書?”
姬鑰往後一退,不知怎麼說出來的話就變了味,“不,不是的。我的意思是這詩經之中雖然有佛偈,但還涵蓋很多其他的人生道理,不全然是佛經。”
“怪道看不懂呢,我學心經前大字不識一個。不過無妨,這詩經既然有那麼道理,我也想把它讀通囉。小老弟,每日抽些功夫出來給我說說如何?你的船資就免了,當老蟒的束脩。”蟒花年輕時有點無惡不作,如今收斂性子,對讀書突生興趣,已經不止讓一個人傻眼。
姬鑰半張着嘴。他出身貴胄,入國學修儒文二學,同學皆自名門高士,現在要他教一個船大?
“多謝蟒大哥。我們千里尋親,銀錢着實緊俏,少給一人的船資都是好的。我二弟雖然年紀小,但天資聰慧,讀書常受先生誇獎,每日讓他給你講講詩經便是。”采蘩背身笑過後,轉頭已經一本正經。
“……”姬鑰目光惡狠狠盯她。
采蘩扯開笑容,“二弟,爹孃辛苦供你讀書,該是你回報家裡的時候了。六兩銀子呢——”拉長聲調。
受到“姐弟”身份的限制,姬鑰只好點了點頭。
“好極了。”蟒花樂呵呵。
“老大,劉管事跳上來了,正罵人呢。”鬍子跳下來,單手挽袖,“怎麼樣?你一句話,我打得他滿地找牙。”
蟒花一聽齜牙咧嘴,沒有回鬍子的話,卻對采蘩說,“大妹子,艙裡氣悶,除了睡覺實在不是個消遣的好地方,常上甲板走走,沿途風景也挺好看的。來,你姐弟三人跟我老蟒上去見見其他客人,免得不認臉驚了。”
采蘩客隨主便,帶着姬鑰和雅雅上甲板,卻聽有人大聲說話。
“叫蟒大出來!我真金白銀包了這條船,你孃的居然拿了貨就敢跑,也不想想這貨是誰家的,一個個找死啊!”
采蘩接口就問,“這貨是誰家的?”
蟒花面色嬉笑如常,“瀧河向家的。”
“向?”采蘩看一眼姬鑰,“可是南陳三大士族之一的向家?”
“正是。”蟒花一嗅鼻子,“大妹子小兄弟稍待,等我料理了他就出發。”
采蘩等他稍微走遠了些,靠木墩坐下來。
“向家本是寒門,昔年隨陳帝立國掙下軍功才封了侯,如今子孫多任濁官,與我姬氏一門不可同日而語。”姬向兩家雖然同爲大士族,卻並不彼此親近,姬鑰甚至面露不屑之意。
采蘩見了他的表情,突覺刺目,“陳帝自己都是寒門出身,你還分清官濁官寒門高門,未免可笑。”她在沈家當丫頭時聽過陳國的事,雖然很少。
姬鑰想不到她能說出帶有見解的話來,嫩臉激紅,“即便不分,我姬氏的地位也在向氏之上。”
采蘩輕輕一笑,因爲這些士族之爭與她無關。與其跟這小子爭個面紅耳赤,不如看蟒花和那個尖嘴猴腮的劉管事來得有趣。那兩人幾乎頭頂頭,四顆眼珠子凸出。這是要打起來麼?
因爲死過一次,采蘩對周圍的一切都無比珍惜,包括瞧熱鬧。不關心,但瞧瞧總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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