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金日凌空,雲海千里,青山萬重,好一片高山落日盛景,難怪神仙也喜歡來此。
上山已難下山還要更難。
上山時尚且不敢往山下看,下山時卻要時時看着下方,一旦失足,便與跳崖無異。
林覺甚至想吃一顆神行丹,踩着山石凸處與古鬆,翩翩然飄飛下去,但想到神行丹的珍貴,還是忍住了,便一步一步的慢慢往下蹭、往下爬。
下山之時,太陽正好下山。
回到道觀,便已天黑了。
師兄們見他久久未歸,便解下樑上的風乾排骨,簡單刷洗一遍,用來煮了一鍋臘排骨粥,兩人回來正好吃上。
今日師父出關,也來吃了晚飯。
“你們這是去哪裡了?怎麼這麼晚纔回來?”雲鶴道人問道。
“回師父,山上的桃子熟了,我叫師兄去山上摘桃子去了。摘着摘着,想着忘機子道爺那裡沒有桃樹,就又拉着師兄去仙源觀送桃子去了,結果回來路上看見天都之上有神仙,我和師兄就去爬天都了。”小師妹老老實實的答道。
“你們不認識路,可別摔下去了。”大師兄立馬擔憂道。
“我們很小心。”
“那你們可遇到神仙了?”雲鶴道人則是問。
“遇到神仙了,但沒有見到。”小師妹說着,看向林覺,“讓師兄來說吧。”
“正想與師父說——”
林覺說着,從懷裡取出兩枚果子。
在場衆人立馬全都將目光投了過來。
任誰都認得出這是什麼果子——
黟山中的丹果龍睛。
只是相比起他們吃過的丹果,這兩顆卻要足足大了一圈。黟山中的丹果靈韻本就極其濃厚了,這兩顆卻還要更濃厚許多。
衆人互相對視,當然知道這是什麼。
“竟是原本的丹果!”
“我們觀中的傳聞居然是真的,真的是仙人在天都雲上吃了仙果,灑下果核,便成了黟山中的丹果。”
“師弟師妹真是好運氣!”
“看來道觀中的前輩們也有人在天都峰上遇見過這兩位神仙,就算沒有被他們贈送仙果,也是見過他們灑下果核的過程。”
師兄們都嘖嘖稱奇。
“師父……”林覺則是看向雲鶴道人,“既是仙果,可對師父的壽元有所幫助?”
“你這小道士,哪有強行續的壽元來?以後被別人取笑之時,千萬記得說你是仙源觀出來的。”雲鶴道人開朗笑道,隨即很自然的說,“你們遇見的兩位仙人可是青松黃石二仙?”
“嗯?師父認識他們?”
“哪裡認識,不過是爲師年輕時候也曾如你們一樣,見到山上有神仙身影,被雲吹得顯出身來,也去尋過神仙罷了。”雲鶴道人說道,“這二位神仙給的機緣爲師也已承受過了。”
“師父得了什麼?”
衆多師兄和小師妹全都看向了他。
“沒得什麼,只是爬上山頂時,正巧聽見他們論述陰陽之道,驚爲天人。”雲鶴道人搖頭“可惜爲師當時年輕氣盛,以爲聽了仙人講經,就能靠着一己之力找到傳說中的陰陽大道,卻忘記了徐徐圖之的道理,導致陰陽失衡。”
林覺聽了這才恍然。
若在山下,陰陽之道便都叫陰陽大道,可此時師父特地一說,自然猜得到,他指的是大陰陽法。
林覺早就知曉師父年輕時貪圖進度,導致陰陽失衡,後來和師兄們交談後,便有所猜測,師父可能是知曉除了小陰陽法以外還有個大陰陽法,他當年很可能是想自己找出這條大陰陽法,可卻沒能成功。
浮丘觀背靠黟山這麼個仙山寶地,又有識人知命的本領,若有大陰陽法,就算如今的靈法派成真得道再難,歷代弟子之中也會有不少成仙的。
限制便在大陰陽法上。
現在看來,這個猜測多半是真的。
只是沒想到竟是受了仙人講經的影響。
想來師父年輕之時也是一個修道天才,這纔有這般自信。只可惜啊,這等開創修行靈法的事,是要聖賢才能做的。
“師兄們以前也在天都峰上遇到過神仙嗎?也得了機緣嗎?”小師妹好奇又不解。
“我遇到過。”大師兄說。
“我沒有。”二師兄說。
“遇到神仙哪有那麼容易?不光遇到,光是遠遠見到都不容易了。據說那兩位神仙一年只來一次,時間不定,每來之時,天都必被雲霧遮擋,只有少數時候高空風大,遮蔽山頭的雲霧偶爾漏出一個角,須得在此時擡頭望向黟山,又得剛巧在合適的角度,才能知曉他們此時在山上。”三師兄對他們說道,“也許仙源觀的道士見得多些。”
林覺聽着,只道一聲難怪。
難怪自己二人只在剛上山的時候,纔有一次隱約見到天都上有神仙,直到現在也才第二次看見。
這機緣實在來得猝不及防。
細想又覺得很是合理。
故事中的神仙贈予凡人仙果酒水,哪個需要什麼理由呢?修道之人本就修個自由自在,無拘無束,想那二位仙人也不是死後當官的神靈,若是這般修道成仙的人還要終日算計、斤斤計較,也太不自在了。
這時師父端着鬥碗,又偏頭問小師妹:“許久沒有考校過你功課了,叫你修路修到仙源觀去,你修到哪裡了?”
“馬上就要修完了。”
“馬上是多久?”
“兩月之內。”
“要再快些,爲師還等着走上你新修的路,去仙源觀拜訪一次呢。”
“!”
小師妹神情一凝:“知道了!”
隨即捧着碗,悶頭刨飯。
林覺也繼續吃着。
親手做的風乾臘排骨,滋味濃香,煮進粥裡,粥裡便也有臘排骨的鹹鮮味,偶爾吃到一塊骨頭一塊肉,便又是驚喜了。
回到房間,洗漱完畢。
林覺沒有急着服用這枚果子,而是先在桌上鋪開一張白紙,又將自己的筆拿來,用一根細繩懸掛在樑上,筆尖剛好落到紙上,點出一個黑點。
隨即將這枚果子擺在上面,又將乩符擺在上面,再上三炷香,誠心請道:
“乩仙請來。
“乩仙前輩請來。
“乩仙……”
呼的一下,房中吹來一陣清風。
眼前不見任何動靜,耳旁也聽不見任何聲音,但是林覺知曉,乩仙已來。
這位反駁前輩有些高冷。
林覺便直接開口問道:
“今日晚輩在天都之上,得仙人贈了一枚仙果,想問乩仙,它叫什麼名字?”
“……”
在場停頓許久,筆終於晃了起來。
兩行古詩以古老的字跡寫在紙上:
“朱門酒肉常粉飾;
“砂礫塵埃見真金。”
字寫到最後細繩已被拉偏了。
忽然力道一散,筆便往回搖去,在紙上搖晃劃出好幾道痕跡。
乩仙已然離去了。
“這……”
這位反駁前輩居然真的照着乩仙的規矩形式,給他編出了一首乩詩。
林覺湊過去穩住筆,使其不再晃,隨即盯着紙上這兩行詩看了許久,也不確定這果子究竟叫什麼,只猜想這大抵是首藏頭詩。
多半是取的“硃砂”二字。
不過不能確定也無妨,反正左看右看,他也並未看出“地靈”二字。
不是地靈丹或者別的什麼煉丹材料就好。
“多謝前輩。”
林覺這才放心,服下果子。
此爲仙果,靈氣靈韻勝於丹果,二人雖然吃過丹果,卻也能得到多出來的這部分效用。
如上回一樣,頭腦迅速昏沉起來。
林覺畢竟道行更深了,既有準備,抵抗力也有所提高便不急不忙的吐出果核來,用毛巾細細的擦淨,又取出瑤華娘娘的螺鈿首飾盒,將這果核放到原先裝丹方的那一層,這才躺上牀。
蓋上熊皮毯,在柔軟中入眠。
再一醒來,也是三日後。
睜開眼睛,自己仍然躺在牀上,身下是涼蓆,蓋的是熊皮毯,只是狐狸貪圖熊皮毯的柔軟,也到了牀上,趴在毯子上睡着。
見他醒了,睜眼扭頭看他。
林覺則無暇理它,而是細細感受自身。
隱隱有種感覺——
此時自己單說道行,恐怕比起同樣天賦出衆且先拜入道觀好幾年的六師兄七師兄也不差了。
甚至可能勝過他們。
當然,道行不代表修爲,道行修爲也不代表本領,本領也不光是鬥法。人各有志,若說鬥法,自己和小師妹早就勝過六師兄與七師兄了,但這既不影響林覺對二位師兄的尊重,也不影響林覺向他們學習,因爲他們身上也有別的勝過林覺的東西。
揉一揉狐狸,起牀出門。
小師妹也是剛醒,正坐在院中,抱着一盆稀飯吃着,一見他便問道:
“師兄,你感覺如何?”
“很好,你呢?”
“我也一樣。”小師妹說,“現在想去找個做壞事的大妖打一架。”
“莫要忘了三師兄給我們說過的話。”林覺說道,“鬥法不敗的唯一訣竅,就是不鬥法。”
“知道的!我只是想想!”
小師妹如是說道,又從懷裡取出一個果核,放在白白嫩嫩的手心裡,遞給林覺:“師兄你說,這個東西種下去,可以長出丹果樹了吧?”
林覺便笑着看她。
他也正有此意。
吃完早飯,二人便在道觀內院之中忙活起來,硬是在地板上打了一個坑,好在小師妹齏石之法幾乎大成,打出的是一個渾然天成的圓,像是精心修建出來而非一時興起打出來的,露出下方泥土。
wωω ttka n ¢ ○ 一人挖坑,一人去林間挖腐殖土,換土改穴,又小心翼翼將果核埋進去。
接着一瓶靈液傾倒下去。
有些靈光盪漾開來。
“根據我對草木的瞭解,應該能活。”林覺說道,“不知這丹果要長多少年,反正這下好了,等下一代浮丘觀的弟子上山,這棵樹上結的果子就算咱們兩個師叔給他們的見面禮了。”
“嘿嘿!”
小師妹樂呵呵的笑。
二人只種了一顆,是小師妹的那一顆果核。
不是林覺吝嗇,實是這丹果本是仙果,落入山間後被精怪道人們培育出的雖比不上原版,可也靈韻極強,更是需要很多靈氣精華來養育。
就算林覺和二師兄都在道觀,想要負擔起兩株丹果樹也是幾乎不可能的,而等他們下山之後,大師兄一人在山上,哪怕只負擔一棵也是難的。
只好種下一棵。
小師妹提供種子,林覺便趁下山之前,再多煉一些靈液存在道觀,給大師兄澆樹所用,這才能夠以一觀之力養出一棵果樹。
而且只一棵樹結的果子也已經夠下一代的師侄們吃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