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這是隋夫人讓奴婢給您送來的湯羹。”
水汪汪的婢子看着臉生。想來是四姨娘才請的人。岑慕凝答應着讓青犁接過了碗。
“替我多謝四姨娘。”她忽然覺得,這偌大的相府好似不是她熟悉的家了。這裡的一切都變了樣子,陌生的很。
其實從娘不在了,這一切就該不一樣了。
滿滿一桌子的糕點,琳琅滿目,都是岑慕凝喜歡的。
“多謝袁叔爲我準備了這樣多的糕點。”岑慕凝隨意拿了一塊送進口中,細細吃了下,才繼續問:“這些日子,府裡可太平嗎?”
“總算還好。”袁龍嘆了口氣:“郭氏去了之後,相爺嫌流年不利,就扶四姨夫人爲正室,說是沖喜。只不過府裡畢竟有喪事,並沒有大操大辦。闔家一同用了一頓晚膳,便作數。相爺還特意吩咐奴才,不要讓這些小事情擾了大小姐的清靜。”
“父親的心意我自然明白。”岑慕凝似笑非笑的說:“他是最肯爲我費心的。其餘人也都還好嗎?”
說話的同時,岑慕凝伸手去端那碗湯羹。
“大小姐,這個燙,讓奴婢給您吹吹吧。”冰凌連忙上前阻止她喝。
“也好。”岑慕凝沒怎麼在意,只是看着袁龍有些好奇的問:“其他人與事可有什麼不同了?”
“說來也是奇怪。”袁龍不免擔憂:“三小姐身子一直很好,可自從大小姐您出閣,她就一直斷斷續續的生病。請了好些御醫來瞧也不見好轉。相爺擔憂的不行。”
“等下我去看看慕媛。”岑慕凝對青犁使了個眼色。
青犁會意,立即出了廂房,驅散了外頭伺候的家奴。“王妃需要安靜,且用不着這麼多人伺候,你們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別在這裡堵着,弄得不通風了。”
“是。”
人方纔散,岑慕凝就忍不住問袁龍:“龍叔,究竟當年父親懷疑與我母親有私的那個叫白碩的人到底在哪?爲何他不站出來替母親澄清誤會?還有,父親畢竟是丞相,想要找一個人,似乎也不是什麼難事。爲何直到母親離世,這個誤會也沒解釋清楚?從前,我是沒有資格問這些事,如今卻不同了。”
袁龍眼睛裡閃爍着一絲悲涼,他想說什麼,又遲疑的點了下頭:“其實當年的事情,奴才也並不清楚。只是夫人出事之前的某一晚,有個身穿白衣的人曾經潛入夫人的閨房。湊巧那晚相爺在朝中議事,徹夜未歸。晨起的時候,幹活的婢子看見白衣人離開的身影,驚叫出聲,引來了府兵的追趕。打鬥的過程中,那男人遺失了一枚同心結,經過辨認,是夫人的手藝所以就……”
話說到這裡,袁龍還是生氣:“夫人待人隨和,一向又勤勉,絕不是那種人。這裡面一定有什麼誤會。夫人也向相爺解釋過,聽說那白衣人還是夫人的師兄,可是無論如何,相爺都不信夫人的話。緊跟着沒過幾日,夫人就出事了……”
“說不定,他是知道了什麼,才特意來找母親的。”岑慕凝倒吸了一口涼氣,又問:“母親十幾歲就嫁給了父親,這些年一直在丞相府相夫教子,操持家業,何來的師兄?母親幼時承襲了什麼課業?”
“這……”袁龍被問住了,連連搖頭。
“奴婢知道。”冰凌連忙道:“是藥理。”
“藥理?”岑慕凝不免點頭:“這就難怪母親總會和我說什麼東西搭配在一起吃有益處,什麼又不能亂吃。原來她是刻意學過的。”
“王妃。”青犁走進來,溫眸笑道:“那位四姨夫人請您去看望三小姐。”
“好。我這就去。”岑慕凝就着冰凌的手起身:“袁叔,那晚些時候你若是想起了什麼,儘管告訴我。”
“是。”袁龍忍不住竊喜,總算是等到爲夫人洗雪冤屈的時候了。
只是冰凌去而復返,利落的拔下了頭上的銀簪子,在四姨夫人給大小姐的那碗湯羹裡用力攪了攪。銀簪子並沒有變色,可她卻還是不放心的對袁龍說:“勞煩您把這碗湯羹倒了吧,千萬別給大小姐吃。還有,送來大小姐這裡的食物一定要仔細檢查。”
袁龍根本沒有多問,就利索的點頭:“你放心。”
冰凌這時候才急急忙忙的出門,用絹子把銀簪子擦乾淨,重新戴上。
“慕媛。”岑慕凝看着她巴掌大的小臉,急一層薄薄的肌膚貼着骨頭,絲毫沒有肉,心疼的不行。“這是怎麼回事,慕媛怎麼瘦成這個樣子。御醫不是都來過麼,怎麼不曉得好好給她醫治?”
隋妙聽她這麼問,眼眶就紅了:“誰知道是怎麼了,好好的孩子就忽然病倒。那些御醫,用的都是再溫和不過的湯藥,吃着也沒有什麼用處。這兩日,慕媛更是茶不思飯不想,讓她吃些東西進去,別提有多困難了。我也是糟心的不行。偏偏還吃什麼就吐什麼,看的我也是難受。”
“唉。”岑慕凝少不得嘆氣:“她是才服了藥,睡下了?”
“是啊。”隋妙雙眼微微泛紅:“我就這麼一個女兒,病在她身上,疼在我心裡。只盼着蒼天垂憐才好。”
“四姨娘也別太擔心。慕媛自幼身子底子是不錯的。用對了藥,應當能好起來。”岑慕凝免不了寬慰幾句。“回頭再讓別的御醫來瞧就是。”
她的話音剛落,袁龍就走進來。“夫人、大小姐,今夏的衣料送到了,還請夫人清點過目。此外,委託寶玉閣訂製的首飾也到了,正等着夫人去驗收。”
“慕凝,你陪我一起去吧,你眼光好。”隋妙笑着說。
岑慕凝原本是要點頭的,餘光瞥見袁龍不願的眼神,於是笑道:“從前府裡送衣料和首飾過來,我是最喜歡去挑的。如今……我已經是外嫁的女兒了。這些可沒我的份兒,還是四姨娘去吧。慕媛這裡安靜,我想多陪一陪她。”
“也好吧。”隋妙對身邊的婢子使了個眼色:“讓人陪着伺候大小姐茶水。”
“是。”秋玲連忙應下,召喚了個小丫頭過來。“好好伺候大小姐茶水,別怠慢了。”
岑慕凝對四姨夫人微微一笑,目送她出去,纔對那個小丫頭說:“我是正好有些口渴了,喝不慣茶。四姨娘讓人送我房裡一些蜂蜜,你去泡一盞溫水給我吧。”
“是,大小姐。”
青犁未免她做手腳,便道:“蜂蜜是奴婢收着,奴婢給她領路。還請王妃稍後。”
“也好。”岑慕凝略點了下頭,心想青犁到底是莊凘宸調教出來的人,妥帖也有眼色。
“奴婢還記得三小姐從前多麼的明豔活潑。這病來如山倒,此時竟然消瘦成這個樣子。”冰凌看了也覺得難過,語氣微微有些硬。“好好的日子怎麼會如此磋磨。”
她剛說完這話,牀上的慕媛猛的坐起了身子。
猝不及防的動作把岑慕凝嚇了一跳,險些驚叫出聲。定了定神,她才喜聲道:“慕媛你醒了,可是夢魘了嗎?別怕,姐姐在這裡。”
“我娘殺了郭夫人。”慕媛一雙眼睛死死的瞪着岑慕凝,一個字一個字說的很用力:“是我娘殺了郭夫人,我看見了,我都看見了,她不讓我說出去,不讓我說,就給我灌藥。”
“什麼?”岑慕凝以爲她病的不輕,開始說胡話了。“慕媛,你先躺好,我給你叫御醫來。”
“不要。”岑慕媛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姐姐,你信我,我扣喉,把孃的藥都給吐了,才能醒着。娘要我閉嘴,她不讓我說。”
冰凌這時候才明白過來,原來方纔秋玲和四姨夫人說的藥,並非是下在湯羹裡給大小姐的,而是擁在自己女兒身上。這簡直匪夷所思。更奇怪的是,她爲什麼要殺了郭夫人。
“慕媛……”
“姐姐,你是不是以爲我病糊塗了,在說胡話?”岑慕媛一雙眼睛瞪的要大又圓,幾乎都要突出來了。“你若不信我,你只管去我娘房裡看看。大娘的東西,都被她弄壞了。她其實真的很恨你們。”
聽見外頭有響動,岑慕媛立即躺了下去,臉上的表情半點也看不到,好似從來沒有甦醒的樣子。
“大小姐,您的蜜水。”小丫頭端着盞進來,臉色溫和。
岑慕凝心裡卻有一道梗,輕易過不去。
慕媛是四姨娘嫡親的女兒,她就這麼一個女兒,她真的會爲了守住自己的秘密,對自己的女兒下狠手嗎?這些年來,她溫柔和藹,對自己百般照顧,難道也是掩飾,只爲能達成她自己的目的嗎?
心有些亂,蜜水只是輕輕的碰了下脣瓣。
“我累了,想回房歇着。走吧冰凌。”
“是,大小姐。”冰凌接過茶盞放下,扶着岑慕凝慢慢的走了出去。
兩個人飛快的對視一眼,決定去四姨夫人的廂房,也就是當初母親的廂房一探究竟。
“但願只是慕媛病糊塗了。”岑慕凝見多了人心反覆,卻很恐懼這個反覆的人,是自己信任的四姨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