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南、赤煉山。
褚家的軍隊被卡在此處。
褚榮志吩咐原地紮營,全軍戒備,每個將士每日只有兩個饅頭一壺涼水充飢。包括她自己也不例外。就怕生火燒飯,吃的太過安逸,分散將士們注意力,被敵軍偷襲。
褚培源這時候,也藏匿在營帳之中,陪他一起看哨探才送回來的地形圖。
“兩邊的山勢高而險峻,通過山的這條路卻狹窄曲折,根本就沒有躲避之處。”褚培源皺眉道:“且不用兩邊山谷都埋伏弓箭手,只要將亂石推下,咱們的士兵也無處躲避,恐怕傷亡會不計其數。就算僥倖折損後有一小部分人突圍,前頭的密林也是處處險阻。這回,這一場仗,敵方佔盡了地形優勢,只怕難以強攻。加上咱們的糧草有限,兵士信心又不足。父親,唯一的辦法,就只有智取。讓培源設法經由懸崖絕壁,攀巖至敵軍陣營,強行絞殺敵軍首領,迫其投降。”
褚榮志聽他說完,並未做聲,只是沉默的看着那張地形圖。哨探打探到的地圖,絲毫沒有半點關於懸崖峭壁的內容。足見那邊是真的險峻難行,即便自己的兒子伸手不凡,能僥倖繞到敵軍陣營,體力恐怕也消耗殆盡,別說絞殺首領,能保全自身就已經很不錯了。
歷盡艱辛,卻白白送死,他要如何點頭答應。“培源,你可知這條懸崖峭壁的路,很可能有去無回。中南人一向在這樣荒蠻之地安身,又詭計多端,焉知他們就沒有在懸崖上設置陷阱。你初來乍到,完全不熟悉這裡的地勢,很難確保如你所言這般順利。稍微有什麼閃失那……”
“父親。”褚培源知道他的擔心,語氣卻很堅決:“兒子已經死過一回了。又是褚家最忤逆不孝的罪人,就算爲此付出性命,兒子也無怨無悔。但若是連嘗試的機會沒有,叫兒子如何能甘心,如何能恕罪。父親,就讓培源去吧!無論如何,培源都想盡力一搏。”
褚榮志再度沉默。
“父親,再耗下去,對咱們只有越來越不利。一旦糧草耗盡,將士們軍心渙散,再想要強攻更是不可能。父親,就讓兒子試試吧。”褚培源給他跪下,懇切道:“您就當兒子已經死了,如今在您面前的,只是一個一心想要報效朝廷的將士,將軍,求您了。”
“那好。”褚榮志攥着拳:“爲父要堅守營帳,做劉軍統帥,不能與你並肩而行。你可以挑選營中最強悍聰慧的將士,與你一道完成任務。”
“多謝父親。”褚培源卻有些固執的說:“此次任務困難重重,若隨行的人多,必然引人注意。兒子只想單身上路,以煙哨爲號。無論是否成功,五日之內,必然會放出煙哨。若……父親一直等不到兒子的煙哨,就請另擇良將,再行他法。”
褚榮志沉悶的點了下頭:“你去好好吃點東西,再睡一覺,入夜出發。”
“是,將軍。”褚培源利落點頭:“培源遵命。”
約莫二十里外,莊凘宸和殷離也在等候前方的消息。一個時辰之後,消息順利的傳到了他們手中。
“主子,褚榮志擇親信走這條險路,能否行得通?”殷離有些惴惴不安。
“也許可以。”莊凘宸覺得有點奇怪:“但若然可以,此人絕非褚榮志的親信。”
“主子的意思是……”殷離摸不着頭腦。
“那晚行刺皇后,卻沒有下狠手,又機敏逃走不留痕跡的刺客,你會不會覺得有些眼熟?”莊凘宸也算是後知後覺,這時候纔回過味來。
“主子是說……褚培源還活着?”殷離有些驚訝,但很快又恢復瞭如常的平靜:“那他也算命大。”
“是他命大,還是有人瞞着朕做了什麼,言之過早。”莊凘宸心裡懷疑這件事和岑慕凝脫不了干係。但不知道爲什麼,懷疑了她,卻又沒有生她的氣。好像就算真的是她謀算,也沒有什麼了不得的。
“主子,屬下以爲眼下最要緊的,是拿下赤煉山。”殷離意在爲皇后開脫,覺得見面三分情,到時候主子真的問過皇后,再多思也來得及。沒必要這麼早就開始疑心。
“自然。”莊凘宸微微斂眸,道:“褚培源一個人,難保沒有閃失。既然拿下中南是朕的心願,殷離,你隨朕與他走一遭。”
“這不行。”殷離連忙跪下:“屬下願意陪他走一遭,但眼下主子您的安危最要緊。您不能親自犯險。何況大軍還在五十里外安營,若您不在,大軍遭人偷襲,豈非得不償失。”
“不是有人頂替朕在營中操控麼。”莊凘宸饒是一笑:“替身這回事,也不是隨意挑選的。瑞明王府這些年,朕也沒少在遮臉下功夫。”
“主子,屬下還是覺得太冒險了。您若執意如此,萬一有什麼閃失,那屬下就算跳崖百次,也難以贖罪。求您了,還是收回成命吧!”
“少廢話,又不是第一天伺候朕。”莊凘宸主意已定。“你去準備一下。三五日內,這場仗也算是有結果了。”
“是。”殷離知道勸不住他,也不敢再多言。卻硬着頭皮又小心的問了一句:“主子,要不要給皇后娘娘送個信兒?”
“不必了。”莊凘宸是不想她擔心,也不希望事情節外生枝。“沒有消息,也是好事。”
“是。”殷離朝他拱手行禮,立即退下準備。
這時候,也不知道宮裡是否太平。
莊凘宸心想,若他真的有什麼事,後宮那些平日裡濃妝豔抹的女人,有幾個是爲他哭的。恐怕哭的都是她們自己的前程斷送。
她呢?會不會爲他心痛?
“咳唔——”
岑慕凝拿卷子捂住了鼻子,皺眉揉了揉。
“娘娘這是着涼了?”冰凌趕緊端了熱茶送到她手邊:“快喝一口暖暖身子,就別繡了。
“外頭又下雨了……”岑慕凝聽着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總覺得有些煩悶。
“夏日裡難得一場涼爽的雨,倒是這秋日,隔三差五就下個整日,還總是淅淅瀝瀝的沒完沒了。”青犁少不得嘮叨兩句。
“誰說不是呢。”岑慕凝放下了手裡的針線,也沒有興致繼續繡了。“年幼時我就不喜歡刺繡,總覺得坐那一日不動地方,脖子痠疼的,一個不留神還會扎破手指。倒是喜歡讀書,喜歡跟着母親學識藥草,聞那股或濃或淡的藥味。即便是現在,這刺繡於我,同樣是折磨,到底也練就不了好手藝。”
“世上的人,總有擅長的或不擅長的。喜歡的或不喜歡的。”青犁笑眯眯的說:“娘娘哪裡用的着什麼都會,什麼都好,只要日子過得舒心也就罷了。奴婢倒覺得這繡活時不時的做一做也罷。要不宮裡白養活那麼多繡娘。”
“可不是麼。”冰凌笑吟吟的說:“再說娘娘這絹子繡的也好看,蝴蝶都活靈活現的。”
她話音剛落,就聽見外頭是一串急促的腳步聲。
“憐妃娘娘,您不能進去,您不能進去……皇后娘娘未曾傳召,您這不是難爲奴才麼?”明清的聲音帶着一股不滿,卻仍然沒能攔住蒼憐。
“有些人是怎麼回事,學規矩學了個把月,還是這樣莽撞無禮。”青犁大步流星的走到門口,一把敞開門。
那個瞬間蒼憐正好用腳踹門,誰知道門倏然打開,她一個趔趄尷尬的跌進來。
“哈哈。”青犁沒忍住大笑一聲:“憐妃娘娘,您這是怎麼了?行這麼大的禮啊?再使點勁兒,嗆個狗吃屎可就沒臉了呢。”
“你胡扯什麼。”蒼憐氣鼓鼓的站起來,一張精緻的笑臉漲得通紅。“皇后娘娘就是這麼馭下的嗎?什麼粗俗的話都能往外說?”
“她的話是不中聽,但若說馭下這回事……”岑慕凝不免嘆氣:“本宮同樣教導你,你不也是這般的莽撞任性,恣意妄爲嗎?又有什麼立場來教訓本宮身邊的人。”
蒼憐咬着牙上前一步,雙眼噙滿了淚:“臣妾沒功夫和皇后娘娘打嘴仗,娘娘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你們褚家,真是做鬼都不肯放過皇上,你知不知道,外頭才傳來的消息,皇上在赤煉山中了埋伏,從那深不見底的山崖墜落,到現在仍沒有消息。”
“胡說。”青犁氣的眼睛都要瞪出來:“你少在這裡胡言亂語,根本就是沒有的事。”
“皇后娘娘若是不信,只管叫你的人去打聽。看看臣妾到底有沒有一個字說錯了。”蒼憐哽咽道:“若皇上又什麼不測,我也不想活了。皇后娘娘想要我的命,就儘管拿去。總之,我現在便要出宮,無論如何都要把皇上找回來。這次過來,只是想告訴你,別攔着我。”
話說完,她轉身就走,快的如同一陣風。
岑慕凝的心突突的跳着,這時候,哪裡還有力氣去阻攔她。“冰凌,外頭可有消息傳來?你趕緊着人去打探。”
“娘娘,讓奴婢去。”青犁擔心的不行:“奴婢只有親眼見了主子安然無恙,才能放心。皇后娘娘……”
“不行。”岑慕凝拉住了青犁的手:“咱們一點風聲都沒聽到,前頭就出了這樣的事。偏是憐妃得了這個消息,就不管不顧的闖出宮去。真有事,你若隨她一道離開,也必然不會有好事。若無事,平復後宮的風波纔是爲你主子最好的思量。”
“皇后娘娘……”青犁含着淚,仍然堅持要出宮:“奴婢知道這也許會是個陷阱,可是奴婢真的坐不住啊。”
“你別急。”岑慕凝拉着她的手:“讓冰凌先去打探消息。皇上敏銳機警,從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我斷定他一定會安然無恙的回來。”
青犁凝重點頭:“主子吩咐奴婢伺候娘娘,娘娘就是奴婢的主子。您說的話,奴婢一定聽。”
“奴婢這就去打探。”冰凌行禮,迅速離去。
岑慕凝和青犁望着她的身影,久久不能平靜。
又是一場軒然大波,可不知道爲什麼,她總覺得這次的事情,是衝着蒼憐去的。好似有一張網,蓄勢以待,正等着蒼憐撞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