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起了疲倦之色,岑慕凝光彩照人的出現在太后的鳳鸞殿。
說起來也是奇怪,太后今天的氣色倒是不錯。雖然眉心透着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涼,脣角卻又一縷明顯能被瞧出來的笑意。
看着她“安然無恙”的進來,太后似乎也並沒有什麼反應,只是如同往常一樣看着她,煞有介事般。
“給母后請安。”岑慕凝如舊行禮,眼神明亮。爭取將太后一絲一毫的心思都錄入眼中,以便查清楚昨晚的事情。
“皇后真是不簡單啊。令哀家刮目相看。”太后禁不住嘖嘖笑嘆:“原以爲你會爲了獨寵,彈壓妃嬪,仇視與你爭寵又懷有身孕的寵妃。沒想到你倒是很大方嗎?欣悡那個賤婢,你竟然也把她擡舉到如今的位置,皇后,怎麼?現在覺出越來越難獨掌後宮,便想着扶持旁人爲你籠絡聖心?”
岑慕凝饒是一愣,隨即尷尬的笑起來。原來太后請她過來,就是爲了用欣悡這件事情來嘲諷她……
虧她還煞有介事的想要和太后一決高下呢。
“你笑什麼?”太后狹長的鳳目,寒光微重:“有什麼可笑的?”
“母后對臣妾當真是瞭如指掌,臣妾的每一處用心,您都能察覺。臣妾只是自愧不如罷了。”岑慕凝隨意的說了這麼一句。再看太后的時候,太后眼角迸射的光,帶着一股威嚴。但最多的還是鄙夷之色。
“可是即便如此,皇后的眼光也未免太次了些。”太后拿起了手邊的一支玉鐲,皺眉對身邊的蕾祤道:“內務局如今都敢拿這麼劣質的東西給哀家送來,當真是覺得哀家在這後宮裡半點分量都沒有了?”
還不等蕾祤說話,太后就忽然用力,將那玉鐲摔在地上。
鐲子四分五裂也就罷了,碎塊還彈起來打在岑慕凝的腿上。
“告訴內務局,再若是送這樣的東西來,哀家也同皇后一般,賞他們車裂。”太后說這話的同時,眼尾的餘光劃過青犁的臉。
果然青犁渾身都不自在,看着就沒了底氣。
“母后若不喜歡這鐲子,臣妾吩咐內務局拿最好的來供母后挑選便是。”岑慕凝溫婉一笑,目光落在地上的鐲子上:“不過母后說的極是,若水頭不好,這鐲子即便打磨的再好,用金銀鑲嵌,也終究是難登大雅之堂。但還有一種可能。”
她彎下腰,親手撿起了一塊碎玉。“瑕不掩瑜,只是一點點的瑕疵,稍微修飾,反而成了點綴這塊玉獨特美的亮點。就看將玉拿在手裡的人懂不懂欣賞了。在母后看來不好的,在臣妾看來卻極好。就好比欣悡是您一手調教的人,又豈會如同這玉一般,毫無可取之處呢。臣妾倒是喜歡她識時務,辦事穩妥,又懂得心疼人這些優點。”
見她把話說明了,太后微微不悅:“皇后也不想想,哀家的母家一直養育她,照顧她。哀家又請了最好的先生,教的她知書識禮,文采出衆。琴棋書畫,針織女紅樣樣精良。而她非但不感念哀家一番苦心,卻轉而投靠了你。這樣的女人,背棄舊主,野心勃勃,也就只有皇后你纔敢用。”
太后的話音還沒落,就聽見外頭的奴才通傳,說欣美人求見。
岑慕凝盈盈一笑,讓開了些位置:“母后興許只是一時偏見吧。欣美人最是懂得感恩,又怎麼會不來給您請安呢。”
“讓她進來。”太后倒是想看看欣悡來這,究竟是想做什麼。
“臣妾給太后請安,給皇后娘娘請安。”欣悡乖巧的行了禮,手裡還端着一個托盤。托盤上是白玉盅,蓋子嚴絲合縫的,也不知道里面放了些什麼。
“你怎麼過來了?”太后陰陽怪氣的說:“哀家以爲你都忘了,這鳳鸞殿的門朝哪邊開的。”
“臣妾不敢。”欣悡笑眯眯的說:“只是前段日子,太后身子不適,免了妃嬪們的請安。臣妾也不敢貿然打擾。這不,知道太后身子好多了,臣妾就特意親手熬了一盅蓮子百合湯,請太后品嚐。”
蕾祤嫌棄的走過來,將湯奉於太后面前。
揭開蓋子,蓮子湯的香氣就撲面而來。
不得不說,這味道聞着不錯呢,岑慕凝覺得欣悡的手藝滿好。
哪知道太后頓時乾嘔了一聲,不悅道:“這是什麼味兒啊,還不趕緊蓋上蓋子。聞着就叫人反胃。”
欣悡眼眶微微泛紅,有些委屈的說:“知道太后喜歡吃軟爛些的蓮子,臣妾昨晚就熬好了,一直用小火在爐子上輕輕煨着。卻又怕紅棗放的早了,棗皮破了,會讓淨白的蓮子湯變成紅色,所以今早去皇后娘娘宮裡請安前,臣妾纔將洗淨晾乾的紅棗放進去……”
“你說這麼多做什麼?”太后不悅的打斷了她的話,語氣微涼:“哀家不喜歡這個味道,你聽不懂嗎?”
莊凘宸進來的時候,正好聽見太后這句充滿憤怒的話。
“皇上。”岑慕凝鼻子靈敏,一下子就聞到他身上那種淡淡的苦澀,連忙轉過身去。
“皇上?”太后這時候才顧得上看,果然見莊凘宸擰着眉頭進來。
欣悡已經跪了下去,就跪在太后摔碎的那隻玉鐲上,膝蓋很疼。
“都是臣妾不好,原本是想着讓太后嚐嚐臣妾的手藝,卻不知自己愚笨,做出來的東西根本就不合太后的胃口,惹得太后生氣,還請皇上恕罪。”
莊凘宸走上近前,朝太后行了禮,拿起了托盤上的勺子,解開蓋子舀了一勺送進嘴裡。
“不會太甜,湯又清澈,既然母后不喜歡,等下送去朕那裡。”
欣悡聞言不由臉上一喜:“是。”
太后不免尷尬的笑了下:“欣悡,既然皇上喜歡,你就端起皇上的擎宣殿吧。哀家最近身子不好,吃不了這些。”
“是臣妾失察。”欣悡皺眉,一本正經的認錯:“臣妾爲太后預備東西之前,應該先問問蕾祤姑娘,天后近來喜歡什麼。只是昨天碰巧在宮道上見着姑娘,她急匆匆便走了,也容不得臣妾多問。想來可能是太后吩咐了什麼要緊的事情。”
昨天在宮道上遇見蕾祤的時候,她還不曾獲寵。蕾祤眼高於頂,根本就沒把她放在眼裡。什麼欣美人,在她看來自己不過就是太后培植的賤婢罷了。
這時候能把這口氣吐出來,也當真是讓自己痛快了不少。
“是這樣嗎?”莊凘宸不解的看着蕾祤。
蕾祤連忙上前,恭敬道:“回皇上的話,昨個兒,太后身子有些不痛快,奴婢急着去請御醫過來。一時沒能和欣美人多說。”
“是了。”太后少不得點頭:“哀家昨個兒午後,也不知道是吃了什麼,總覺得燒心。就讓御醫來瞧了瞧。不過也無妨,都是老毛病了,服了藥便好了。皇上不必惦記着。”
“如此,你往後就不要輕易做什麼食物給母后享用。”莊凘宸凝重道:“一則未必合胃口,二則母后腸胃嬌弱,不是什麼東西都能入口。別白白花了心思,反而好心辦壞事。”
這話像是說欣悡,實則叫太后難堪。
儘管如此,太后還是點頭附和:“是呢。欣美人承蒙盛寵,自然要更多的爲皇后分憂。爭取早些爲黃航開枝散葉,就像纓妃和廖嬪那樣有福氣。”
“臣妾謹記太后的教誨。”欣美人笑吟吟的垂下頭去。
“蕾祤,你還愣着做什麼?”太后假模假式道:“還不快把欣美人扶起來。”
“是。”蕾祤極不情願的走上前去,含笑將欣悡扶起來。
纔剛站穩,欣悡就哎呦一聲,彎了腿。
岑慕凝凝眸一看,臉色微變:“來人,去請御醫。”
“臣妾無礙的。”欣悡咬着脣,額頭上直冒冷汗。
“你這是被玉鐲割傷了膝蓋,不讓御醫來看看,萬一坐下病根,可是要累及你以後的。”岑慕凝邊說,邊親手撿起了地上的玉鐲碎塊。“冰凌,趕緊讓人進來收拾了。”
哪知道冰凌是紅着眼眶過來的:“娘娘只顧着心疼欣美人,就不顧自己腿上的傷嗎?衣裳都染紅了呢。”
岑慕凝聽她這麼說,才轉身去看。果然方纔被碎玉打過的地方,也是一片嫣紅。但這玉鐲雖然碎了,卻也不見怎麼鋒利。欣悡是自己跪上去,磕在鐲子上,纔會弄傷。
她穿着裙子,只是彈起來打了一下,就流血了,不是很奇怪嗎?
“皇后快坐。”莊凘宸凝眸走過去,扶着她往一旁落座。“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好好的怎麼弄傷了?”
“是臣妾不小心……”
“太后嫌內務局送的玉鐲成色不好,像是誰虧待了她一樣。就發脾氣摔在地上。”青犁暗恨太后那樣諷刺她,這正是報仇的好機會。“主子,皇后娘娘每次來太后這裡,不是看盡了臉色,就是受盡了苛責,太后就從來沒給過好臉色。今日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太后竟然還這樣動了手,皇后娘娘受傷,鳳體有損,還這樣站着陪太后說話,聽太后數落欣美人。就好像您寵愛欣美人,是皇后的過錯一樣。主子,求您一定要爲皇后娘娘做主,爲欣美人做主。”
“青犁……”岑慕凝想要阻攔她,但是她的話確實已經說完了。
“朕先陪皇后回宮。”莊凘宸朝太后行了個禮,道:“兒子也算是看明白了。但凡是兒子喜歡的,母后都不喜歡。嫡親母子之間,也不知道爲何眼光就如此的大相徑庭。究竟什麼人侍奉朕,才能讓母后滿意?”
言罷,他着人扶着殷離,懷抱着皇后,帶着怨氣離開了鳳鸞殿。
只剩下太后和蕾祤兩個人,大眼瞪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