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汴京內城東南,
春明坊,
寬大的大門前立着兩尊石獅子,
石獅子個頭比徐家的還要大一圈,大小約莫和齊家門口的差不多。
門楣上掛着大大的牌匾,上書‘安國公府’四個鎏金大字。
燈籠還未掛起的偌大院子,庭院幽深很是昏暗。
有向媽媽帶着兩個女使捧着托盤,站在在一處院子門前。
門內有人從托盤上拿起桃符道:“居然是宜春巷的東西,向媽媽真是有心了!怪不得咱們房裡主母大娘子將差事交給你辦呢!”
“老姐姐言重了!有什麼不妥的地方,還請小娘和您多擔待!”
“一定一定!”
“那我便告辭了。”
“向媽媽慢走,我們小娘的謝意還請帶到。”
這向媽媽轉身離去走了兩步,身後的院子便關上了門。
院子中愈發昏暗。
在大宅裡穿門過廊向媽媽走進了一處院落。
沿着遊廊進到燒着地龍的正屋裡間,
屋子裡,擺在羅漢牀正中的桌几上點着蠟燭光線昏黃。
向媽媽看着羅漢牀上的一大一小的兩人微微蹲了一下:“大娘子,奴婢回來了。”
大人便是續絃到安國公四房的東昌侯秦家的二姑娘,外人見到也要稱呼一聲秦大娘子。
坐着的秦大娘子點頭道:“東西送完了?”
“是。小娘託我轉達她的謝意。”
“嗤!那賤人會謝我?”
“那院兒裡的管事媽媽是這麼說的。”
向媽媽說着話,多看了秦大娘子幾眼。
“母親,這樣便是吃了一子兒嗎?”
秦大娘子對面的小姑娘指着圍棋盤脆聲問道。
秦大娘子看了看棋盤笑着點了點頭,看了進來的向媽媽一眼後,秦大娘子從羅漢牀上站起身道:“婉兒,你自己多琢磨琢磨。”
“是,母親。”
說完,秦大娘子邁步離開羅漢牀朝着外間走去。
剛進來的向媽媽也跟了出去。
在外間站定後,
向媽媽朝着外間的兩個女使道:“你去問問廚房什麼時候用飯,你去裡間看着姑娘些。”
兩個女使應是後各自離開。
秦大娘子低聲道:“怎麼了?另外幾房的僕婦又說難聽的了?”
“大娘子,她們沒有多說。”
“嗯?那就是有別的事了?”
“是奴婢去宜春巷的時候,碰到殷家哥兒了。”
聽到向媽媽的話秦大娘子整個人一滯。
“碰到就碰到吧,他在徐家五郎身邊不是挺好的麼。”
向媽媽點頭後看着秦大娘子,低聲道:“姑娘,我聽着殷家哥兒與別人說話,好像是殷家哥兒娘子有身孕了。”
秦大娘子看着向媽媽,向媽媽肯定的點了下頭。
秦大娘子面上有了一絲動容,深呼吸了一下後說道:“打聽下大概日子,到時要送份賀禮過去。”
“是!姑娘。還有一件事景明街侯府又派人來問了,問您什麼時候和國公爺提一下翰哥兒差事的事兒。”
東昌侯府便在景明街。
“還說,譚家給徽先伯田家找的水軍差事這麼好,咱們家也不能弱了去!他們能辦就辦,辦不了也讓您把秦家給的東西要回去。”
“呵!”
秦大娘子氣極反笑,面上滿是譏諷道:
“吝嗇的本性還是沒變!成親的時候,說家裡沒有銀錢,就給了那麼點嫁妝。如今給翰哥兒求官職,倒是銀錢不缺!要回去?哥哥嫂嫂倒是真能張的開嘴。”
“你怎麼說的?”
向媽媽:“奴婢說,咱們也沒料到家裡老祖宗會身體不爽利,進不到宮裡求不到陛下娘娘面前,讓他們再等等。”
秦大娘子點了點頭,眼中滿是思索道:“這幾年侯府產業沒有變化,兄長他也沒什麼實權在手.給譚家送來的禮中,那幾件好東西的來處可查探過了?”
向媽媽點頭:“我男人問了老夫人身邊的舊僕,都是之前徽先伯田家託侯府辦事的時候送去的東西。”
秦大娘子眼中滿是思索的神色,用極低的聲音道:“我那便宜嫂嫂的孃家送的?”
向媽媽點了下頭。
“我那嫂嫂出身徽先伯田家,她庶妹可是荊王側妃。”
向媽媽眼中有些驚駭的說道:“姑娘,您是說是荊王府給侯府送去的?”
秦大娘子看了眼裡間方向,憂心忡忡的低聲道:“但願只是禮尚往來吧。”
“對了,我記得那孃家侄兒出事之前,是陪着汴京的王府勳貴的世子們去養象所?”
“是的姑娘。”
秦大娘子眼睛動了動,思索片刻後道:“去,託人尋一些關於大象的書本,我要看。”
向媽媽點頭應是。
安梅誕下孩兒的三天後,
臘月二十九日,
早晨開始天色便陰沉沉的。
中午的時候,鵝毛般的大雪便開始下了起來。
很快,雪花將徐家跑馬場變成了白色,
跑馬場旁的馬廄房中鋪着一層乾淨厚實的乾草,角落裡還點着大大的爐子。
一匹體格高大的神俊馬兒大着肚子側臥在乾草上,身上還蓋着毛毯。
馬廄房中,
阿蘭和尋書在龍駒身旁忙個不停。
馬廄房旁,
徐載靖正扶着欄杆朝裡面看着,一邊是青雲以及楚戰等幾個小子,另一邊是徐載靖的兩個兄長和師父。
徐家是侯府,公子親兵們都有坐騎,府中馬兒很多。
馬兒分娩他們都見過好幾次了,
所以衆人面上沒有什麼着急好奇的神色。
聽着龍駒打着響鼻,
喘出的粗氣吹動着地上鋪着的乾草。
徐大郎載端一臉喜愛的看着不遠處的龍駒道:“載章,載靖,你倆猜猜這小馬是什麼顏色?”
徐載靖道:“它母親的毛色便很不錯。”
載章道:“我看八成是黑色,殷伯相中的那匹好馬,都沒改變驪駒的毛色。”
徐大郎道:“那說不準會像載靖的第一匹馬的毛色呢。”
徐載靖想着自己第一匹坐騎的樣子,搖頭道:“那還是算了!”
徐大郎笑道:“就小驪駒和龍駒的體型,這小馬難看不了,定然也是匹神駒!安梅家的小子,真是好運氣。”
載章點頭:“這冬日裡分娩的馬兒可是少見的很!”
說着話,
不到半個時辰,
龍駒便完成了生產,是一匹小母馬。
一旁的阿蘭和尋書臉上滿是喜色。
新出生的小馬一身黑,很像它的父親和祖母。
天色不晚,
但下雪天讓馬廄中有些暗,
徐興代跟着再次來馬廄的載端身邊,看到了四肢修長集合了父母優點的小馬,正在馬廄中站着溜達。
“爹爹,小叔的這匹小馬真的要送給剛出生的表弟嗎?”
載端點了點頭:“不用羨慕你表弟,等爹爹去了西北,也給你尋匹小馬來。”
徐興代笑着點頭:“嗯!”
轉過天來,
便是大年三十,
巳時兩刻(上午九點半左右)
依舊是徐家馬廄中,
盧澤宗披着小披風,如小大人一般的站在徐載靖身旁,看着馬廄房中的那匹小馬。
一邊看還一邊瞅着自己的坐騎。
臘月天寒,
又是剛下過雪,
盧澤宗自是要坐馬車來徐家,坐騎則是拴在馬車後跟着來的。
可入了徐家後,便可以在掃了雪的跑馬場中溜達上好幾圈。
對比完後,盧澤宗搖頭道:“它可真好看。”
披着大氅的徐載靖看了眼盧澤宗的小馬道:“其實差不多。”
國公府想找的小馬駒自然是好的。
但.
“公子,宮裡的大儺儀要開始了,幾位公子在門口等您呢。”
“好,我們馬上出去。”
盧澤宗和徐載靖共乘一匹馬,坐在徐載靖前面的盧澤宗摸着小驪駒的皮毛道:“小驪駒,你要多多努力啊!”
聽着盧澤宗的話語,徐載靖輕輕一笑。
徐載靖騎馬出了侯府大門時,給盧家備好的裝了一馬車的禮品也跟着他走了出去。
但,徐載靖是和顧廷燁、樑晗等人朝御街趕去,徐家的馬車連同盧家的馬車、小馬則朝着北邊的惠和坊走。
徐載靖帶着盧澤宗在御街旁駐馬不一會兒,從宮裡出來的上千人的大儺儀隊伍便從衆人身前經過。
大儺儀有祛病逐疫的兆頭,路邊圍觀的百姓富戶,都有拍打衣服的動作。
徐載靖等人也是一般拍打着。
隨後,
衆人騎馬跟着隊伍出了南薰門,
在城外又駐馬看完了流程後,衆人便原路返回。
昨日大雪,
汴京城外多有積雪,
衆人馬兒都跑不快,也就沒和去年那般縱馬狂奔比賽馬速。
惠和坊,
廉國公府,
後院兒正堂。
國公老夫人正在同兒媳李大娘子站着說話。
不時有僕婦過來請示。
吩咐完一位嬤嬤後,李大娘子道:“母親,這麼多年我第一次管着過年的諸般事情,實在有些手忙腳亂的感覺。”
之前李大娘子續絃過來生下盧澤宗後,她官人便病逝。
李大娘子心思重無心理事,一直是國公老夫人擔着這些事情。
隨着盧澤宗年歲漸長,同時好文習武,連帶着李大娘子也開朗了不少。
今年過年便由李大娘子接手。
國公老夫人笑着道:“沒事,一回生二回熟,都是自家人,沒事的!”
李大娘子點了下頭。
這時,
有管事媽媽從門外進來,走到近前躬身道:“老夫人,大娘子,咱家親戚的馬車到二門了。”
“靖哥兒帶着幾個人過來?”
“回老夫人,只有三個女使。”
“母親,那我出去看一眼。”李大娘子起身道。
國公老夫人笑着點了下頭。
二門處,
青草帶着雲想姐妹倆下了馬車。
在馬車旁等了一會兒後,就看到一個披着華貴斗篷戴着精緻而妥帖頭面的婦人走了過來。
李大娘子孃家本就是工部文思院的官吏,專管金銀犀玉的雕刻,自是少不了好東西。
“見過大娘子,派位媽媽過來就是,您怎麼親自出來了!”青草等三人趕忙福了一禮。
李大娘子笑着招手道:“沒事!來。”
走在國公府中,
路上依舊不時的又嬤嬤找到李大娘子請示,
看着李大娘子有些忙的樣子,青草道:“大娘子,您先去忙吧!讓位媽媽帶我們去便好。”
“沒事,還有幾步路!”
看到李大娘子堅持,青草便不再言語。
來到一處院落,
院子裡的女使被李大娘子身邊的媽媽喊了過來。
李大娘子肅聲道“”
“這是三位姑娘是家中親戚的女使!等會兒你們帶着去熟悉下!切不可怠慢了三位姑娘!”
“是!大娘子!”
盧家女使齊聲道。
“如有什麼事,你們徑直去廳堂中找我便是。”李大娘子再次青草三人道。
青草三人趕忙應是。
李大娘子看了眼雲想姐妹倆,點了下頭便帶人離開了院子。
青草目送李大娘子離開,轉身朝盧家女使笑着福了一禮道:“有勞幾位姐姐了。”
看着青草、雲想和花想三人身上的名貴料子和精美繡花,盧家女使笑道:“姑娘哪裡話!這邊請!”
徐載靖與顧廷燁、樑晗等幾人一起從南薰門入了外城,
沿着御街朝北走了不到一里地,
在一個掛着‘看街亭’三個字的亭子旁,幾人駐馬而立。
“靖哥兒,你不和我們一起走?”
徐載靖點頭道:“等會我還要帶着宗哥兒回惠和坊國公府吃飯,朝北這一路人太多跑不快,我打算繞一下。”
顧廷燁語氣中有些遺憾:“還想着叫你去潘樓喝酒呢!”
“你們去吧!”
“走了!”
說完,徐載靖拱手告別,盧澤宗也有樣學樣。
青雲則在最後拱手一禮,跟在了徐載靖身後。
徐載靖一行三人,騎馬直直的朝東走了不短的距離,經過了隔着大街相對而建的道觀九成宮和南葆真宮。
在凝碧池、凝祥池和迎祥池,三池附近的大街朝北一拐,過蔡河上的宜泰橋後馬兒的速度便開始加快。
朝北一路跑馬,
從舊曹門進了內城,走不遠便會抵達惠和坊。
正在舊曹門大街上走着的時候,
徐載靖懷裡的盧澤宗指着路邊的三輛馬車道:“義兄,那是咱們家的馬車!可能是幾位堂姐在車裡。”
聽到盧澤宗的話語,和徐載靖心意相通的小驪駒便朝馬車靠了過去。
“姐姐?你們在麼?”
盧澤宗脆聲喊道。
三輛馬車車簾都被掀開,車裡的貴女們都朝外看來。
看着車窗後的衆人盧澤宗一愣,因爲中間馬車裡面除了自己的堂姐,還有一個有些面善的姑娘。
“柴姐姐。”
盧澤宗脆聲喊道。
馬車中的柴錚錚朝着徐.盧澤宗一笑後,擺了擺手。
盧駙馬家的姑娘們看着徐載靖和盧澤宗,道:“你們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盧澤宗笑道:“我和義兄從外城來的。姐姐你們不回去吃午飯嗎?”
“嗯嗯,有人請客。”
中間馬車盧家姑娘說着看向了柴錚錚。
“那我們就先走了。”盧澤宗擺手道。
“去吧去吧。”
盧家姑娘們迫不及待的放下了車窗簾。
天色變暗,
汴京城中炮竹的響聲漸漸多了起來。
不時有煙花飛到半空中炸開。
積英巷,
盛家,
菜餚擺滿了一桌,
盛紘坐在老夫人一側,看着桌上的盛家兒女們捋了捋鬍鬚,道:“柏兒,來,吟一首詩吧。”
長柏起身拱手一禮:“欲知垂盡歲少年猶可誇。”
方纔還一臉期盼的如蘭、明蘭,聽到長柏吟出的第一句後,兩人便低頭嘆了口氣。
如蘭蹙眉道:“二哥哥,你什麼時候能換首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