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淵有意收周桐爲弟子,是看重了對方的武學天賦。
方纔爲對方探脈之時,的確感到對方骨骼驚奇,不說是萬中無一的練武好手,對於武夫一途來講,也是罕見的好手。
嘉佑八年,五月二十三日,清早。
衛淵親自擦拭甲冑,保養關刀,待一切做好之後,他召集諸將,宣佈今日暫不攻城的將令。
同時,也在營中佈下了天羅地網。
待衆將離開辦事之後,衛淵單獨將陳大牛留下,道:
“昨夜本帥與你所言,你可都記清楚了?”
陳大牛堅定地點頭道:“都記清了。”
此役事關全局成敗,馬虎不得,衛淵再道:“將我昨夜之話,複述一遍。”
陳大牛先是抱拳,而後緩緩開口道:“衛帥說,待遼軍襲營之後,由末將率領三萬蕩虜軍,不惜一切代價,拿下相州城。”
衛淵點了點頭,“趁夜色攻城,倒也難爲你了,不過,那時乃是相州守備最爲空虛之時,錯過這個機會,可就沒了。”
他暗自猜測,經由昨夜遼軍斥候查探,必知此刻營中空虛。
由此,定能夠猜到耶律信先那邊的情況。
那麼對於遼軍來說,唯一的破敵之法,唯獨夜襲周軍大營,若是能夠活捉衛淵,則大局可定矣。
二十三日,酉時初,天際間夕陽落下的那抹餘輝,將半邊天染紅,似血,透着滲人的氣息。
周軍大帳裡。
蕭逾明、沈青與一衆出身代州的將領,正站在衛淵身前,等待着他發號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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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辰一刻又一刻的過去。
直至天色徹底灰暗下來,映照的整個大帳都略顯陰沉沉時,衛淵纔看向衆人,緩緩開口道:
“沈青,前軍交給你了。”
“蕭逾明,由你坐鎮後軍。”
“李爲,派出斥候,告訴陛下,就說,決戰,已經開始。”
說到這裡,他忽然站起身來,正色道:
“諸君,此役,乃危急存亡之秋也。”
“本帥,將與你等,同在!”
下一刻,所有將士齊齊作揖,“諾!”
相州城內。
鬍子花白的耶律仁先一直盯着天色,直至黑沉沉,不見明月星辰時,他才轉過身去,看向站成數排的遼軍將士,道:
“只留有三千人守城。”
“今日夜襲周軍,如若不成,即刻北上,經成安,入肥鄉,繞道邯鄲。”
“若成,則全殲衛淵麾下軍隊之後,即刻東進,與信先前後夾擊永安、臨漳!”
說到這裡,他面色一變,極其沉重道:“諸將士,此戰,關乎全局之成敗,望諸將,奮勇殺敵!”
遼軍將士如大周那些將領一般無二,也是齊齊作揖,道了聲‘諾’。
敵我雙方將士都清楚,此戰,是決戰,是關乎中原大局的一戰,且有進無退。
一旦退了,遼國數十年氣數,將毀於一旦。
“出城,殺敵!”
在相州城門打開的那一刻。
趁着夜色的掩護下,耶律仁先一馬當先,朝着周軍駐紮大營的方向,疾馳而去。
“殺!”
“駕!”
“.”
騎馬聲,喊殺聲,各種各樣的聲音,充斥在灰暗的天際下。
大地上,沙石都因此顫抖。
對於耶律仁先來說,豈能不知衛淵在營中已經佈下天羅地網?
只是,此戰,遼軍不能再拖了。
必須要打。
不打,耶律信先就會面臨孤軍深入,十面埋伏的境地。
明知周軍境內有埋伏,耶律仁先也別無選擇。
而且,他也有着極高的自信,認爲在空曠的大地上作戰,才能將大遼勇士的好戰血脈激發出來,才能破敵於野。
周軍大帳裡。
甲冑着身,手握關刀的衛淵,正聽着一名又一名,冒着滿頭大汗的斥候過來稟報,
“衛帥,遼軍距離我軍,僅有三裡!”
“衛帥,遼軍距離我軍,上千步!”
“衛帥,遼軍到了!”
“.”
聽到這裡,衛淵豁然起身,神情肅穆道:“將中軍大纛立於主帳前,本帥親護大纛。”
“命前軍將軍沈青不可戀戰,鬆開口子,放遼軍過來!”
說罷,他手握關刀,矗立於插着大纛的高臺上面。
大有一種,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
不少隱藏於各處營帳外圍的周軍將士,見到衛淵出現的那一刻,彷彿都像是吃了定心丸一般,原本有些驚顫的情緒,此時竟是得到了穩定。
任誰都知,敵我雙方實力差距懸殊,尤其是在野戰的情況下,誰敢與遼軍硬碰硬啊?
自遼軍南下以來,周軍的防備兵力,無不是見了遼軍就跑。
僅是成編制的軍隊,比如安肅軍、廣信軍等,都被遼軍打散了不下三次。
就此,在大周境內,就傳出了那麼一句話,‘遼軍野戰無敵’。
而今日,他們堅信,衛淵,將帶着他們,打破這樣一個神話。
前軍大帳外。
耶律仁先已經來到此處。
他盯着前方無比寂靜的周軍大帳,心思愈發深沉。
越是寂靜,越代表着周軍正嚴陣以待着。
恰巧這時,有名腦子不太好使,只知衝鋒陷陣的遼軍將士開口道:
“大帥,周軍接連數日攻城,此時必是人困馬乏,故而天色一暗,就已陷入沉睡當中,實乃天助我大遼!”
耶律仁先看了他一眼,悄悄將他的名字記在心中,同時暗暗發誓,無論將來情況有多麼糟糕,都不能讓那將領獨自領兵。
隨後,他拔出腰間彎刀,大聲道:“兒郎們,生擒衛淵,剿滅周軍,建功立業,只待今朝,直奔中軍大纛而去,殺!”
中軍大纛,是三軍的精氣神。
只要大纛倒下,也就意味着,亂軍殺伐當中,周軍已經沒了主心骨。
這時,剿滅周軍,便也成了順理成章的事情。
“殺啊!”
隨着幾名遼軍將士的衝鋒,頃刻間,十餘萬遼軍便不惜代價的衝向周軍大營裡。
然而,在他們剛步入營寨的那一刻,周將沈青就已命將士放箭。
一時間,火光四射,將最前沿的營帳都給燃燒起來。
不少遼軍士卒,因爲一時不察,紛紛從馬背上跌下,倒在了地上。
那些沒有被箭矢所傷的遼軍,瞬間做出反應。
騎馬的將士迅速衝鋒。
沒有騎馬的,比如弓弩兵等,則朝着射來箭矢的方向,拉起弓弩射去。
那些朝着周軍所在方向衝殺的騎兵,遭遇了很多阻攔,比如擋馬繩,地陷、斬馬刀等等,因此而傷亡慘重。
不足一刻的功夫,遼軍至少傷亡數千人。
然而,這並不能使遼軍心生膽寒,甚至還鉚足了勁兒頭,朝着周軍所在的方向衝殺而去。
沈青知道,那些陷阱不足以阻礙遼軍進攻的步伐,恰巧這時,衛淵那邊傳來將令。
他當即指揮前軍將士,大聲道:
“且戰且退,消耗敵軍,不可戀戰,殺!”
前軍將士僅有三萬,不可能阻擋住十萬遼軍鐵蹄的衝鋒。
而前軍將士的作用,只是要消耗遼軍,讓他們推進緩慢,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
衛淵想要的結果,就是讓他們的鬥志有所衰落。
很快,就有少量的遼軍衝到了中軍大帳裡。
而沈青的軍隊也撤了過來。
衛淵瞧見形勢有所變化,當即命令蕭逾明率軍繞後突襲遼軍,來個前後夾擊,若是能使敵軍三而竭,則會增加衛淵的贏面。
周軍大帳外。
耶律仁先見到自己的軍隊正在緩慢推進,雖有憂慮,不過總體來看,佔據着較大優勢。
“剩下的將士,隨本帥殺進周軍大營當中!”
他要親自發起衝鋒。
有遼軍將士連忙道:“大帥,亂戰之中,刀劍無眼,您切記不可冒險啊!”
耶律仁先指着火光燃燒的方向,道:“你看到了嗎?我軍將士雖在奮力殺敵,但推進卻十分緩慢。”
“突襲本就需奇效,如今卻陷入惡戰,士氣必定受損,本帥親自出馬,可長我軍士氣!”
說罷,便就朝着周軍大帳的方向衝去。
見狀,其餘將士也只得緊隨在他身邊,寸步不離。
此時,中軍大帳裡。
有遼軍將士憑藉着馬術,已經靠近周軍大纛。
“活捉衛淵,斬斷大纛!”
無數的遼軍將士不斷地怒吼着。
衝到大纛跟前的那些遼軍將士們,不由分說,當即殺向衛淵。
然而,站在旗臺上的衛淵,卻有一種讓人如臨深淵的感覺。
無論前來多少遼軍將士,最終,都會被衛淵斬於馬下。
有他守護着的大纛,是最安全的地方。
“殺!”
沈青率領中軍與前軍的六萬兵力,開始反擊,就像是一條巨蟒,死死纏住了猶如猛虎的敵軍,一時間,竟使得他們寸步不進。
就在這僵持之際,耶律仁先趕到。
“大帥來了!將士們,殺敵!”
“大帥在看着我們,殺!”
“.”
耶律仁先人至,原本陷入苦戰不得自拔的遼軍將士,突然煥發精氣神。
而耶律仁先也看到了親自守着大纛的衛淵,心一狠,咬牙切齒道:
“全軍將士,不惜一切代價,衝向衛淵,生死勿論!”
只要衛淵死了,大周,也就完了!
“殺!”
遼軍將士果真就不惜代價般,衝向衛淵。
儘管沈青正在奮力阻擋,但是奈何不了遼軍的鐵騎實在太多了。
遼國騎兵,本就擅長衝陣。
沒過一會兒,就有幾十人已經衝出周軍的包圍,殺向衛淵。
而這時,剛殺了幾名遼軍士卒,算是進行過熱身動作的衛淵,雙眼如炬,瀰漫着驚人的殺意。
那種殺意,並非是想武俠小說裡的那種氣意,而是一種讓人見了,就不由得有些害怕的眼神。
“殺!”
衛淵見一名遼軍衝來,當即默唸一聲,頃刻揮出關刀,將最近的那名遼軍士卒以極快速度斬落馬下。
“來!”
衛淵大吼一聲。
那一刀,被不少遼軍將士親眼目睹,他們膽顫心驚之餘,竟是愣了片刻。
很快,就被圍過來的周軍士卒衝殺。
另有一部分遼軍,繼續殺向衛淵。
衛淵並無絲毫畏懼,手中關刀大開大合,沒過一會兒,那些衝來的遼軍將士,便就紛紛跌落馬下,倒地不起。
整個大纛四周,堆滿了遼軍的屍體。
當然,衛淵畢竟不是無敵的存在。
孤身守大纛,不僅需要大魄力,更需要大毅力。
在遼軍不停地圍剿下,他的身前,出現了一道血淋漓的傷口,不停地滲出鮮血。
整個甲冑上面,也是佈滿了刀痕。
這個世上,從沒有無敵的武將,更沒有不曾負傷的武將。
頂尖武將的傷亡概率比較小,大致原因,是他們所穿着的甲冑要遠遠優越於常人。
那種甲冑,不說是刀槍不入,但也差不了多少。
故而,歷來頂尖武將,所用兵刃,都是奇重無比。
光是衛淵那柄關刀的重量,就足夠做到,保證鋒利的同時,還可對敵軍造成鈍器傷害。
饒是如此,終是抵不過人多。
在短暫的空隙裡,他見到尚未有遼軍將士攻來,低頭看了看自己胸腹上的傷口。
那遼軍將士刀堪稱是削鐵如泥的寶刀,就連皇帝贈予的甲冑都未能抵住。
“大意了。”
衛淵念頭一閃而過。
那傷口不停地滲着血液,讓他承受着巨大的痛楚。
忽的,就在這時,他想到了張桂芬贈予他的香囊。
已經被鮮血染紅的香囊。
他將腰間的香囊取下,看到裡面的藥材並未受損。
隨之取出藥材,塞進甲冑裡的傷勢上。
一股像是被酒精刺激的痛楚,瞬間席捲全身。
他咬牙切齒,承受着那種痛感。
額頭上逐漸出現細微的汗珠。
他不知道,那些藥材,有多少能被他通過厚厚的甲冑,塞進傷口上。
但最起碼,聊勝於無。
此時,耶律仁先有些着急了。
因爲就在方纔,他聽到斥候來報,說是後方有周軍出現。
“怪不得,咱們能夠推進至此,從一開始,衛淵就未將兵力囤積一處抵禦我軍。”
耶律仁先喃喃一聲。
前後夾擊,猶如絕了遼軍將士後路,極容易使遼軍士氣再跌。
“殺了衛淵!”
耶律仁先再次下令。
然而,無論有多少遼軍將士衝向那杆中軍大纛,衝向衛淵。
無論衛淵身上的傷勢是否越來越多。
他與中軍大纛,始終寸步不讓。
就在這時。
相州城上。
有煙火綻放。
敵我雙方的將領,皆不約而同的看向那煙火。
渾身浴血的沈青大笑道:“袍澤兄弟們,相州城已被我軍拿下,遼軍氣數已盡,隨本將軍殺敵!殺!”
這時,站在高臺上的衛淵,看到那昇天綻放的煙火時,心中也是鬆了口氣。
相州被拿下,代表着遼軍已無退路。
然而,亂戰當中,豈可鬆心?
就在衛淵鬆口氣的時候,有貪功的遼軍將領手握長槍,狠狠捅向衛淵。
那杆槍來得太快。
衛淵眉頭一皺,腦海裡瞬間想到了最佳的應對方案。
那就是,以負傷的代價,斬了那遼將。
千鈞一髮之際,有一名手握長槍的小將,直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挑了那遼將。
衛淵瞪眼一瞧,竟是還身負重傷的周桐。
原來,說是自己孤身守大纛,其實,周桐一直在守在自己身邊,爲自己查漏補缺。
不然,面對數以百計的遼軍將士,只怕他身上的傷勢,會更爲嚴重。
遼軍一方。
耶律仁先已聽到斥候傳來的消息——相州失守。
他看着灰暗的蒼穹,忍不住仰天長嘆,
“怎就忘了衛淵身邊虎將陳遠之!”
“難道,合該周國氣數未盡,天要亡我大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