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信箱,紅源會社備用數據庫,日。第三天。
“所以,你就把我帶上了?”
昕鼓着自己的腮幫子,靜靜地聆聽着拾二認真地講述着事情的來龍去脈。她粉白的臉頰上泛着一絲淡淡的紅暈,像初夏的桃子,微露出圓潤飽滿的雛形。
今天的她換了一件怪物印花的粉色長袖,可能是沒選對打印的型號,衣服有些大了,上面看着厚厚的,下面卻露着腿,有種不知是冷是熱的淘氣感。
“我是想的反意識世界也是用子腦空間搭的,你比較懂子腦空間這套,應該能幫幫忙。”
拾二也是這麼跟導演解釋的,她解釋得有些心虛,就像被安排去買書的幼兒園小朋友硬要帶上自己的玩伴,編出來理由極其幼稚。
不過導演還是同意了。昕現在並不安全,也搞不清楚人質中會不會有想要暗殺她的人,與其專門找人守着,不如找點事給她做。
“你帶我進你的子腦空間,現在也算是我用‘公費旅遊’回回禮吧。”
“不要,我是帶你去玩的,你是帶我來上班的,這是恩將仇報~”她把頭撇開,眼神卻湊了回來,“黑天鵝她……沒說什麼?”
“沒說什麼,反正她已經生氣了,不過我其實沒太懂她在氣什麼。”
拾二聳聳肩,黑天鵝挺少對她生氣的。
“不會是吃醋吧…”昕說。
“噫~哪有吃我醋的,我覺得不像。”
此時昕和拾二早沉溺在溶液裡脫離的現實世界,進入了死信箱創造的世界中。眼前她們在一個漂浮的正方體玻璃屋裡,玻璃外是漆黑寬廣的虛無,玻璃屋內慘白色的吊燈下,一臺紅色的座機電話莊嚴地立在正中央。
“這是什麼?”
那撥盤電話紅如血亮,像是皇后手裡的蘋果引誘着公主咬下。
“這是一個電話,我也沒見過,導演說20世紀的時候大家基本上用這個東西聯絡。只要我們接起這個電話,就是接通了反意識熱線,它會把我們帶到另外一個世界去。”
“然後呢,我們要去做什麼?”昕問。
“破案,解謎,或者啥的。反正是當偵探的遊戲,每次不完全一樣,如果過了關會回到這間玻璃房間裡,形成楔子,會有記憶;否則的話一切都不會帶進意識,像做了個夢,醒了之後忘得一乾二淨。”
拾二好像想起什麼,話鋒一轉。
“話說……你怕鬼麼?”
“誒~”
“誒?”
昕把臉湊過來,鼻子差點挨着拾二的鼻子,好像發現了某些不爲人知的小秘密。
“你不會怕鬼吧?”
“怕…怕鬼有什麼奇怪的,”
她把頭轉開,也不知道是因爲被當場戳穿還是因爲昕湊得太近,心裡毛毛的。
“拳頭打不到、刀也砍不到,那當然會有點怕。再說我怎麼說也是個女孩兒,女孩子怕鬼的多了。哼,你不怕嗎?”
昕嘴角一揚,下巴一翹。
“哼哼,我是科學主義接班人,我纔不信鬼呢。待會兒會遇到鬼麼?”
“這個嘛……我們需要繞開意識,但是意識會產生自我保護,變成稀奇古怪的東西攻擊你。真不是我膽小,你想過那種圍着你鬼哭狼嚎的,你把頭給她打掉她還能爬過來的嗎,要一邊往死裡逃一邊做解謎遊戲,嚇得我三天沒睡好覺。”
拾二撓撓頭。
進大樓之前老儒跟他們模擬過幾次測試,本來還好,她就次次都解不了,出來後忘得一乾二淨,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好巧不巧,唯一過的那一次正好是個噩夢,這下是記住了,只要是噩夢,再也不通關了。
“啊哈,那到時候我保護你~”
“這可是你說的喔?可不能撒丫子就跑。”拾二伸出小拇指,對着昕的手指勾了勾。“蓋章生效,反悔不了了喔。”
“哼,我會死拽着你也不准你跑~”
突然間電話的鈴聲響了。整個場景太過空曠,嫋嫋的迴音把這詭異的鈴聲無限放大,明明她們有兩個人,但那種杳然的肅殺卻把她們顯如浩渺銀河的一葉扁舟般孤獨。
“準備好了嗎,準備好我就接電話咯?”
昕展了展身體,把腿襪提高,鞋帶綁緊,一副吹完口哨就開跑的既視感。
“只是玩個偵探遊戲是吧,不會有危險吧?”
“有我在呢,靠譜着吶。”
得到拾二確定的答覆,她點了點頭。
接起電話的瞬間,鈴聲戛然而止。可是聽筒的那頭,什麼聲音都沒有,那種空曠感像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陰森又詭異。
“喂?”
無數的回聲。這聲喂像是一粒跌入山洞驚擾了無數蝙蝠的石子,整個世界應聲而變,一聲聲古銅開關的聲響,眼前虛無中一盞盞吊燈亮起,一段段臺階從玻璃屋前延伸至遠處一輛復古老式的燒煤火車上。
“走吧,上那趟火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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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區,九龍軍事基地研究大樓內,主控室,日。
“你好像有些不開心。”
“你很瞭解我嗎?”
黑天鵝並沒有轉頭,她直直地盯着操縱死信箱的瘋丫頭,餘光處,是那個叫做寒蟬的替代品自顧自地坐在她身邊。黑天鵝對她沒有任何客氣,甚至語氣沒有任何委婉。
此時拾二已經和昕進入了死信箱所創造的子腦空間中,瘋丫頭也開始掌舵死信箱,她們面對着三個完全失去意識的人,主控室裡只剩下黑天鵝和寒蟬是清醒的。
“我知道的,”寒蟬也沒有繼續看黑天鵝,而是把眼神望向了溶液罐。罐子裡兩個失去意識的女孩相擁在一起,或許是因爲溶液罐太小,那姿勢顛鸞倒鳳,如同沉溺在對方的溫存中徒增曖昧。“你對拾二的感情。”
“我跟瘋丫頭的感情很特別,我們的記憶是相同的,過去也是相同的,然而同樣的命運卻塑造了我們不同的性格。我一直存在於她的腦海裡,冥冥之中我們像是相互攙扶的彼此,但突然之間,我們產生了隔閡,被分離了開。”
“你想說什麼?”
她並沒有博得黑天鵝的好感,反而是一番莫名其妙的指桑罵槐讓黑天鵝更加煩悶。
寒蟬的撫摸上黑天的背,黑天鵝注視着寒蟬,反而沒有察覺到一股金色的煙霧從寒蟬的指尖流溢而出。入侵她脖間外裝的芯片插槽,在微不足道間進入她的腦子。
那金色的沙流捲入她的瞳仁,將她那雙黑瞳染上慾望的金黃。
“雖然你總是表現得拒人千里,但你明白,你是在害怕。曾經的經歷讓你無法再敞開心扉,你害怕受到傷害,害怕男人,這樣的你無處去得到愛,所以你用高冷掩藏着自己,只敢把自己的所有感情都訴諸一個人,
“——拾二。她是你的一切。”
所有人都在別處忙碌,沒有人發現這一絲詭異的不祥與端倪。
“你看到小紫告白被拾二拒絕,你感受到拾二與小紫之間產生了微妙的疏離。你怕告白後你也會被拾二禮貌對待,所以你把這份喜歡藏了起來。想着,‘我其實不用表白,我也沒奢求過讓這層關係更進一步,我只要做除小紫以外拾二最在乎的人就好了。’多麼卑微,甚至爲了這份如同舔狗般幼稚的愛,你竟然爲她做到這種程度。”
“——爲了她,你竟然不怕死地對抗會社,跟她一起來到了這棟大樓裡。那可是隻要失敗就一定會死的任務,你爲了她,命都可以不要。可是,她給你的回報又是什麼呢?”
寒蟬抓住黑天鵝的頭,逼着她朝着拾二和昕那赤裸、熱烈、相擁相依的溶液罐看去。黑天鵝想掙扎,可她卻彷彿陷入了一場無法醒來的噩夢,只能直直地盯向她最不願意面對的事實。
腦海裡奇怪的鏡頭翻江倒海、魚水相合。
“即使你已經如此卑微,即使你都沒有要求過她只能愛你一個人,即使你覺得她對你不如小紫其實都沒關係。可是她呢,她根本不在意你,她背叛了你。你和她出生入死,可是才一天,她就跟這個叫山口昕的婊子搞在了一起。
“山口昕是誰?她可是山口隼的女兒。你愛的人天天跟這種人廝混在一起,不噁心嗎?難道她自己不覺得這很髒嗎?可是你又想,連這樣的仇恨她都能忘卻,連山口昕她都能接納,她真的有心嗎?她真的配得上你的愛嗎?對她而言,你到底是什麼?”
彷彿一片樹葉落在湖面,黑天鵝的心臟顫抖了一下。
這些話都是事實,只是無端有一顆種子生根發芽,讓她隱瞞在內心的情緒盤根碩大。
“是個舍友,是個過客,還是隻是被玩弄的對象?”
“她根本沒喜歡過你,只是在享受對你的傷害罷了。”
寒蟬雙手撫摸着她的太陽穴,黑天鵝的腿刃驀地展開光澤。她的語氣輕柔嬌媚,像蠱惑着紂王的妲己,字字句句都嵌入人心。
“只要有她在,你就會一次次心軟,一次次放棄自己的底線,無限地縱容她對你的傷害。她一次次傷害你,可這種傷害卻讓你上了癮,無法逃離。
“殺了她,殺了這個這對苟且之人,不要再讓她再傷害你。”
鋼刃插着地面,一步步走向拾二。
黑天鵝從來沒有變得如此脆弱過,她彷彿一個受傷的小女孩,悲傷和痛苦肆意在她臉上放大。她的眼神癡癡地盯着拾二,眼前溶液中的兩人好似動了起來,她們相互交融着,糾纏着,貪婪地享用着彼此的慾望,對她發出嘲笑譏諷的聲音。絕望的情緒在她腦海裡膨脹,一種想要將世界毀滅的慾望灌滿她的身體傾巢而出。
昕好像意識到了什麼,溶液裡的身體抽動了下,下意識地往拾二懷裡藏去。可這本能的舉動,卻再次將她倆推向了深淵。
瘋丫頭帶着遊戲眼鏡,無數的汗水從她的臉頰滲出,她死死地抓緊自己的輪椅,她還陷入在另一個夢中自身難保,絲毫無法察覺那把能斬斷任何東西的腿刃已經瞄準了拾二和昕。
她的右腿伸長,腿刃延展成一把長刀,在地上劃出着深深的刻痕,她極力剋制着自己的衝動,殘存的理性苟延着她最後的清醒。
“殺了她,殺了她。”
殺了她。
她們的意識逐漸同步,這三個字像女人借火對上的菸頭,從寒蟬嘴裡延伸到了黑天鵝的腦中。她默唸着這三個字,那是制裁受刑者的咒語,讓她鼓起所有的勇氣做出最後的決定。
“啊!”
地板碎裂,那股情緒終於徹底將理智溺死,失控在決堤之間一觸即發,腿刃流動化作一縷鋒芒朝着拾二飛旋而去。
“喊什麼呢?”
嗙的一聲,門打開了。一個驚厥的冷戰,打開門的嗙鐺聲鑽入刺耳的腦中,瞬間將眼前兩人帶離了夢境。那股無助與憤怒驟然間化作一簾恍惚消散在空氣中。
“你把刀露出來幹嘛?”
詩人抱着一箱殘損的戰術人形四肢一臉莫名其妙地走了進來,明明剛剛還如此詭異的黑天鵝和寒蟬瞬間變回了以往的樣子。與之相同的,她們倆也一臉茫然地看着黑天鵝腿上露出的刀刃。
“我來幫忙…”
寒蟬的聲音重回那種乖巧懂事的女聲,她低下眼睛,連忙上去接着詩人的箱子,幫着他一起放在了桌上。剩下黑天鵝一個人看着自己冰鋒般的刀影茫然無措。
“我…好像打了個盹,”黑天鵝不太確定,她似乎已經忘了剛纔發生的一切。她張望着拾二和瘋丫頭的方向,試圖回想起什麼來,“寒蟬知道嗎?我剛纔……”
“不記得,我也好像迷糊了下。”寒蟬揉揉眼睛。
雖然好似什麼都沒發生,可那種絕望和痛苦的情緒確實真的。那眼角的晶瑩還帶着她的悲憤,她明白她的那種情緒一定來自拾二,除她以外,已經沒有人能攪亂她的心緒了。
“閒庭垂釣夢花落,皎月如刀易傷人吶。沒事,可能這幾天太緊張。走走神嘛,很正常,我這幾天也沒睡好。”
詩人拍了拍黑天鵝的肩膀,那兩展鋥亮的鋼刀褪去敵意,再次藏入修長的雙腿變爲尋常。他看了一眼寒蟬,又再次把視線轉回黑天鵝那張迷離無措的臉上。
“要不幫你來我搭把手吧,信我,有時候腦子走神就做點簡單的事。”看到寒蟬也走上前,詩人擺擺手,“沒事,黑天鵝跟我就好了。你還是先守着瘋丫頭吧,她現在還離不開你。”
瞳仁中那股金色逐漸褪去,像是遭遇危險的蜜蜂退回了巢穴。
所有人都沒有發現,頭頂的牆角在陽光的照耀下有一圈難以察覺的光學畸變影影綽綽。那是一個由動態光熱迷彩覆蓋的人形如同爬上樹梢的蛇般,蔑視着它的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