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普城的霓虹總在夜裡亮起,把漆黑的夜渲染得敞亮。
街道上錯綜複雜的燈牌、高樓上碩大的全息影屏、還有天空中漂浮的懸浮列車,無數彩色的燈光和屏幕像這個時代獨有的漫天繁星,把一個個鑲滿機械鐵皮的人們包裹在一個又一個由燈光組成的牢籠裡。
拾二躲開燈紅酒綠的街道,繞過搜查隊的無人機,穿過泥濘潮溼的巷子,來到一家並不太繁華的酒吧面前。酒吧的大門關着,裡面晃着搖曳的彩燈。
她此時穿着一件黑色的短袖、搭着一條破洞的短褲、揹着一個用來裝羽毛球拍的帆布揹包。帆布包裡裹着一把長若禾苗的刀。包不夠深,刀柄被黑布裹着露在了包外。
“餵你說,我不會一進去就露餡兒吧?”
拾二把頭貼在門口的玻璃上,試探着打量着酒吧裡的場景。玻璃裡面,是用亮片做成的門簾,恍恍惚惚,什麼也看不清。酒吧的燈光透過玻璃,打在她富有少年感的臉上,把她湛藍的瞳仁顯得一片汪洋。
她留着一頭短髮,左耳旁扎着幾條彩色線條的細辮子。側耳後,三角形的led透着藍色的漸變光,那是植入的通訊裝置,通話時會泛起的顏色,像點亮了一顆冰藍色的琥珀。
「你有做僞裝嗎?」
腦海裡,傳來一個女人的平靜的聲音,那是她的電子腦收到訊號後,直接傳進神經的聲音。那個女人的聲音很成熟冷靜,像紅酒一樣濃郁深沉,跟拾二活潑直爽的聲音截然不同。
“對哦,我忘了……哎喲撞我鼻子了,臥槽這貨真高。”
還沒等拾二說完話,酒吧門被拉開了,貼在門上的她梆的一聲撞在了一個保安身上。
她揉揉鼻子擡頭望去,那是一個高大壯碩的西裝男。她個子在女生中還算高,可眼前西裝男整整高她兩個腦袋。打着領帶、戴着墨鏡、長着一臉橫肉,像頭灰熊一樣把她攔在了門外,一副不好惹的樣子。
“有會員嗎?”灰熊問。
“你們老闆是我朋友。”
她拍了拍灰熊撞上她的那個大肚子,西服下,傳來冰冷堅硬的實心金屬聲。她暗暗咋舌,怪不得撞得那麼疼,這頭灰熊脖子以下全是機械化的義體——是個不折不扣的改造人。
灰熊皺了皺眉頭,視線看向她身後包裹的刀柄。
“你後面背的東西,拿出來。”
“早知道去買個深點的包的。”
拾二撓撓頭,無奈地把揹包翻過來打開。
「露餡兒了?」
“對。”
「……」
通訊那頭,傳來一陣沉默,被她掏包的雜亂聲掩埋。
「那就打進去吧。」
隨着女人冰冷的聲音再次在拾二腦海中響起,霎時間鋒芒出竅,藉着酒吧藍色的燈光,一斬凜冽的白刃像夜空中皎潔的月在灰熊的身上泛起漣漪。還沒等灰熊反應過來,鋼甲的身體已經被兩刀切成了三瓣。隨着刀痕的斜度,上身和頭逐一從他巨大的身軀上滑落,栽倒在地上。
拾二借力俯身蹲地,手上明晃晃的,正是揹包裡那把出鞘的苗刀。她得意洋洋地俯視着地上不足她膝蓋高的灰熊腦袋。
“嘿,這下你沒我高了吧~”
灰熊的全身高度改造,就算現在被切成三瓣,只要沒傷到不能義體化的大腦,也依然不影響他的生命。他滿臉的橫肉依然緊繃着,彷彿想把眼前的拾二活生生吞掉。
“好大的膽子,
你知不知道這是誰的場子!敢來挑釁山口組,你是活膩了。”
酒吧的門被打開一條小縫,夜店的聲音從縫隙裡漫出來。灰熊的腦袋在地上嘶吼着,然而咆哮卻被酒吧裡喧鬧的歌舞聲淹沒,只剩藍色的霓虹映在拾二那張清澈酷颯的臉上。
“我拿了我的東西就走,不麻煩您介紹。”
說着,拾二把苗刀扛在肩上,一腳踹開灰熊圓滾滾的腦袋,推開門走進了酒吧的喧囂中。
「給你說個壞消息。」
喧響的酒吧裡,耳畔,女人的聲音再次傳來。
“不會是我走錯店了吧?”
走進大門,掀開酒吧的簾子。眼前,是二十多個拿着武士刀,穿着西裝打着領帶的人,惡狠狠地盯着她,跟門口那頭灰熊一樣。
「這是個陷阱,他們知道你要來,你趕緊離開那。」
“王筱,給你提個意見。下次這麼重要的事咱們就把‘給你說個壞消息’這句前奏給省了好不好……”拾二露出苦笑,“…嗯,陷阱裡那個餡兒呢?”
「什麼餡?」女人一頭霧水。
“‘心臟’確定還在吧?”
「心臟在那死胖子手裡——2樓老闆室。搜查隊也還有5分鐘到,你趕緊撤,我們再找機會。」
5分鐘,2樓,老闆室。拾二打量着眼前這羣人,盤算着計劃。
此時,酒吧裡的衆人已經抄起了武器步步逼向拾二,此情此景,像一隻誤打誤撞的綿羊鑽進了狼窩,刀出刀鞘的聲音,像獠牙在齒間摩擦。酒吧的音響轟鳴着,把這場即將到來的殺戮與燈紅酒綠的世界徹底隔絕。
一場大戰一觸即發。
“5分鐘夠了,我還要親自給那無賴捎句話呢。”
「別鬧!」
“——想要攔住我,下次得再準備多點兒人。”
話音間,拾二手裡的苗刀又散成一道光刃與衆人相迎。劈撩削刺,修長的刀身在拾二手裡如行雲流水般順滑,與無數把武士刀在酒吧的燈球下交相輝映。
「你小心。」
拾二的削刀劈中一個對手,兩斬刀刃從右方向拾二斬來,拾二順勢擡手,刺向面前對手的同時用刀鍔擋住右方的攻勢;接着上步接橫悶刀抵近兩人,梆梆兩膝直接將人震開,趁機退到酒吧門外。
酒吧門口有一條長長的玄關,再加上亮片的門簾和鑄鐵的外門能有所遮掩,拾二避開了側面受敵的危險,守住外門一個個正面解決對手。
第一個人追出來,被她搶得先機削刀撇掉對手武器,迎推刺擋住第二個人攻擊的同時制住第一人。第二人轉勢反刺,拾二左手帶動轉刃,按刀壓下對方攻勢,反刺對手檀中制住第二人。
此時第三人已經從門內竄出,一個正劈直衝面門而來。拾二橫悶刀抵住攻勢,對方刀刃下滑欲斬掉拾二的手指,被拾二頂退抵在門上,撥刀迴轉,反轉刀勢彈開刀刃斬向脖子。
門內不斷涌出敵人,拾二奪來一把武士刀轉出兩輪刀花,換雙手持刀招式大開大合,雙刀舞成車輪刀網出來一個斬一個。最後只剩三人被拾二一個鷂子翻身躲過腰斬,右手武士刀鎖住攻勢,左手長刀攻下重劈三人腿部。
趁三人失去重心,拾二鬆開右手武士刀雙手劈砍震翻一人,上前一膝頂退一人。此時最後一人已經調整好步態,以倭刀術正劈向拾二。拾二穩住氣息,苗刀藏於腰間,眼見對手劍刃劈砍而來,側身陰手拔刀格擋,快速切換雙手持刀向下劈砍同時身體下潛。
只聽摪的一聲,瞬間火光四濺。隨着這聲鏗鏘的金屬顫響,武士刀應聲而斷,不等對手震驚之餘,拾二的苗刀已經指向了那人的咽喉。
最後的那個小弟眼見毫無轉勢,鬆開斷刃拔腿就跑,拾二收刀回鞘,回望着滿地咿咿呀呀或暈或傷的衆人,一股得意感油然而生。
“你很厲害。”
“哦我都忘了你了。”拾二低頭看了眼被他踢在角落裡目睹了整場“屠殺”的灰熊腦袋。“不過這點我倒挺認同哈哈哈,我也覺得自己超厲害!”
“你這個水平,要是再在九龍區混個幾年,一定是號人物。可惜……”灰熊臉上橫肉裡露出一絲輕蔑,“你沒機會了。”
“二樓還有誰?”拾二意識到他話裡有話。
“我勸你快逃吧,找個垃圾箱躲着能多活幾天是幾天。你已經死了,又何必非要死在今天?”
“我趕時間,不說就回頭聊!”
拾二甩甩腦袋,不提醒她她都忘了,她只有五分鐘的時間,在這兒割草就割了三分鐘,踩着人堆就往酒吧裡翻。
一樓是大廳,酒吧的二樓是有些狹窄的過道。一間間磨砂玻璃隔出的包廂陳列在過道兩側把視野拉窄,透過玻璃的霧面,能看到全息影像的舞女圍着包廂中央的鋼管,像攀枝盛開的繁花般嬌柔婀娜。
盡頭處正是她的目的地老闆室。
而此時通往老闆室的路上,正有一女子身着錦鯉雕花長袍、暗漆熒光骷髏大花紋,背對着她站在過道的盡頭,觀賞着眼前的一幅畫。過道里各種燈影的激光燈從頭頂射在她身上,可她一動不動,好似一亭亭玉立的娟紅花瓶供人瞻仰。
拾二一步步靠近女子,雙手握在刀柄上。那幅畫是一隻蜘蛛,一串紅寶石般的蛛眼看着眼前織網上幼小的蟲豸,正欲大快朵頤。
“這幅畫叫做《世界》,”聽着拾二靠近的腳步聲,女子反而先開口,“你覺得怎樣。”
蛛網上,所有人都如同被黏住的蟲子任人魚肉。
“是嘛,我以爲叫會叫《生活》呢。有空的時候欣賞欣賞倒好,不過現在我有點急,你要不先欣賞着,讓我過去?”
“你沒發現,”女子轉過身來,隨着她掀開衣角,長袍下六隻拿着鋼刃的機械臂和她臉上六隻綠色的眼睛完全睜開,像一隻巨大的人形蜘蛛矗立在拾二面前。“你和這幅畫的處境有點像嗎?”
問話間蜘蛛女右側兩把鋼刃直接劈向拾二,拾二翻身跳開。轟的一聲,先前的站位上,地面被鋼刃切出兩道平行的裂痕。
“我不知道你認不認識,我有個朋友手和腿都是義體,腿上還裝了腿刀,我經常背地裡笑她是隻母螳螂。不過跟你比起來,我發現她還是挺像人的。”
拾二拔出苗刀飛身一個跳劈朝蜘蛛女砍了過去。還未劈到身上苗刀就被右側三把刀刃鎖住,左側三刃或削、刺、撩三路砍向拾二,拾二連忙抽刀後退,再次跟蜘蛛女拉開距離。
“很榮幸我不用做你的朋友。”
話畢之間,過道後方降下鐵欄,將拾二退路封死,拾二彷彿困獸般印證了蜘蛛女說的話——此時,她已是蜘蛛螯肢下掙扎的蠕蟲。
拾二的苗刀雖長,但蜘蛛女左右各三刀可攻可守,人手不及機械手臂靈活力大,蜘蛛女能任憑其中三隻手鎖死拾二進攻的同時反攻,幾乎毫無勝算。
“我記得蜘蛛不是八隻眼睛嗎?你是不是臉小了沒裝下?”
蜘蛛女六臂舞刀上前,拾二抵擋不及,被一記上撩擊退數米,蜘蛛女立即滑步上前追擊。拾二一記攔腰刀被對方躲過,反而拔擊砍來,拾二轉右獨立勢掛刀擋開,不料蜘蛛女回刀從內側攻擊。
剎那間,拾二趁此機會迎推刺擋住蜘蛛女兩方進攻成功刺穿右上機械臂再次將兩人拉開。
“……還有八條腿——你六隻手,兩條腿,這倒對得上。不過這下少了一隻了。”
蜘蛛女看了看被拾二刺穿的義體,那隻手因爲短路而火星四濺,很快就停止了運轉。
“廢了這一隻手臂我還有五隻。”蜘蛛女六隻眼睛看向拾二,眼神裡充滿了對獵物的悲憫,“但我不知道,你的身體還能撐住我多少次進攻。”
“呼……脖子和肩很近了,下次我能刺中你脖子。”
拾二右手捂着肚子有些狼狽地半蹲着,原來,拾二剛纔爲了這刀能刺中,防守出了空檔,小腹被蜘蛛女左下的刀刃劃傷。
“那就看你的運氣了。”
蜘蛛女上前五手連砍壓制拾二退路逼向鐵欄,拾二無處發力只能朝着包廂門外的通道側移避開正面鋒芒,借力繞至蜘蛛女身後趁機一斬,再次斬斷右側手臂。
“你看,我也不是非要受傷對不對?”
一時間連失兩隻右臂讓蜘蛛女怒意上頭,趁着蜘蛛女身位還未轉過來拾二繼續進攻,在假意刺出一刀被擋後立刻轉身,刀柄上舉,左右手同時握持刀身改爲橫悶刀勢回身擋下蜘蛛女的刀刃。在二人靠近一霎,拾二再次回身右手反手握柄,左手反握刀身快速斬向蜘蛛女。
在如此近距離的連斬壓制下,沒想到蜘蛛女再次用左手三刃鎖住了拾二的苗刀,僅剩的右手已經把刀刃高高舉起打算給拾二致命一擊。
“這下,輪到我卸你的手了。”蜘蛛女冷言。
兩人已貼身,苗刀跟拾二等身長不易收刀,被近身鎖死。要麼拾二棄刀撤退,後續只能徒手對抗;要麼挨下這一記劈砍或將喪命,已經別無二選。看到蜘蛛女那六隻眼睛的臉上醜陋得如同大地皸裂的笑容,拾二反倒是笑了。
“哈哈哈哈,你還真上當呀?”
她笑出了聲,笑得那麼自信,就好像被逼上絕路的不是她,而是她的對手一樣。
不,不對。
蜘蛛女遲疑了,她覺得好像有哪裡想漏了,但她始終想不通還哪有翻盤的機會。
拾二唯一的攻擊手段——那把苗刀,被她鎖得死死的,就算她放開苗刀給她幾拳也不可能讓事態有任何轉變,在場她也抽不出其他武器來了,她的自信從何而來?
沒有其他武器,沒有其他武器……
她突然看向她那兩隻因短路而報廢的右臂,那兩隻右臂早已不受控制頹然耷拉着,可手臂上卻依然緊緊握着兩把鋼刃。
糟了!
蜘蛛女意識到了什麼,右臂立即揮刀斬向拾二咽喉。
“晚了!”
鐺!
只聽一聲清脆的響聲,如此近的距離,那本該握在她報廢右臂上的兩把鋼刃已經奪到了拾二手裡,一把擋開了她致命的劈砍,另一把插進了她脖頸的電路樞紐。
透過生物皮膚的電信號傳導,她能感受到一股冰涼撕裂她脖頸的組織,穿透她的電纜,貫穿機械骨骼。墨藍色的機油從咽喉處噴涌而出,濺在了拾二那張颯爽的臉上。
“你這蟲子也真有文化,肚子裡裝的都是墨水。”
蜘蛛女的腦袋瞬間火花四濺,隨着腦袋的宕機,整個蜘蛛身體也失去了能量供給,像一層蟬的蛻殼般僵在了最後一個動作上。
“我剛纔還忘問你了。這幅畫,就這個蜘蛛,”拾二從蜘蛛女身子底下爬出來,撣了撣身上的灰塵,“不會是爲了你那段無聊的開場白特意掛在這兒的吧?”
拾二頓了頓,蜘蛛女的聲卡失去連接,並沒有回答。
“那你們也太無聊了。”
「怎麼樣,找到心臟了嗎?」
耳畔,再次傳來了濃郁的女聲。
“哦,你還在啊,我以爲掛了。”
「怎麼,母螳螂沒有耳朵?」
“呃,誤會誤會。”拾二重重地咳嗽了兩聲,“母螳螂不是說的你,你說哪有像你那麼又純又欲又清高的螳螂。”
「說正事,搜查隊已經圍過來了。拿到心臟就走,別磨嘰,知道嗎?」
“沒問題,我馬上帶回來。”
沒等說完,拾二扭開了老闆室的門,她終於如願以償的見到了那個做夢也想把他大卸八塊的胖子。看到胖子的瞬間,本還在插科打諢的她臉突然就沉了下來。
胖子正穿着大白褂,拿着手術刀從旁邊病牀隔簾探出身子來。鮮血染紅了他的醫用手套,同時也濺在了他的臉和眼鏡上。
“喲,你來了?比我想得要早,坐吧。”
胖子招呼着她,繼續說。
“本來以爲你跟我收下那羣吃白飯的畜生一樣,沒想到同爲畜生,你倒是讓我有些另眼相看。你叫拾二對吧?”
血液在他的鏡片上乾涸結痂。這裡雖然稱之爲辦公室,但同樣也是這個胖子的手術室。拾二並沒有搭理他,捂了捂肚子上的傷口,隨手拿起旁邊一卷繃帶給自己包上。
“心臟給我。”拾二說。
胖子笑了一聲,從桌下拿出一個大型的密封箱放在桌上,隨着箱蓋打開,箱內冰藍色的燈光亮起。在被水霧繚繞的中央,已然是顆義體心臟。心臟在箱內有規律地抽動着,像呼吸一樣帶着內臟震顫的聲音,期盼着能在另一個人的胸腔中洶涌跳動。
拾二伸手便去拿箱子。胖子再次把箱子扣上拉回桌下,拾二抓了個空。
“我還沒說條件呢。”
胖子透過那乾涸血液的鏡片,直視着拾二繼續說。
“現在呢,有兩個選擇。一個是你把心臟拿走,但是從今晚開始,你將面對的是山口組的追殺。或許你挺有實力,能躲過一兩次,但只要你失誤一次你的命也就沒了。這個選擇總歸不太划算;
“另一個選擇,跟着我做事,你也能把心臟拿走。你明白的,像我這人仇家多,需要點有能耐的人。只要你跟我幹,這些小事我便不會再計較,而且有了山口組和紅源會社的庇護,你在這座城市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收入和權力可不是當個酒吧的服務生能比你。”
拾二的眼神再次停在了胖子的身上,胖子一臉微笑地看着她,似乎還等着聽她的答覆。只是那本被拾二忽視掉的滿臉的血跡,在此時顯得格外刺眼。
“我已經付過錢了,你卻殺了我們一個姑娘。”
她不知道爲何,當他看到這個胖子的時候,腦海裡另一個女孩死亡前受到的戲謔與欺凌一幕幕不斷地放映在她眼前。那個姑娘是她的朋友,因爲眼前的這個人,也因爲她自己,姑娘已經不在了。
“聊那個就沒意思了,咱們還是現實點,談談今天的買賣。”
胖子把話題又拉了回來。可隨即,她聽到了第三個人薄弱的呼吸聲,隨着寂靜的房間裡被不斷放大。
“屋裡還有別人?”拾二質問。
而眼前,只有側面有一個手術布簾被拉着可能會藏人。她想起剛進來時胖子正拿着手術刀從醫用隔簾後走出來,好像正在做什麼手術。
拾二走過去,拉開隔簾。
“唉。”
「怎麼了?」
腦中女人的聲音再次傳來。拾二眼前,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昏死在冰冷的手術檯上,旁邊的擔架上放着一個血淋淋的新鮮義體胃。
這個小姑娘她認識,就在她回家的那條街上,小姑娘幫着她母親打理鋪子,她總是起得最早的那一個,每每凌晨拾二回家路上都能看見她在把水燒開、撐着汗津津的小臉在掃地。
“是街上賣雲吞那家的小女孩,之前被查出胃癌後換了個義體胃……看來這些傢伙想搶來賣,把她的胃給切了出來。”
拾二看向胖子,胖子無所謂地聳聳肩。
“今天剛到手的貨,你知道漢陽街那個暴發戶嗎?說來也好笑,他家女兒每次吃鵝肝鬧肚子,覺得是胃不好要換一個,可是她非要明天就做手術,因爲後天她就環球旅遊去了。你說她蠢不蠢,消化是一整個系統,腸子吸收不了,光換胃能有啥用?
“不過吧,她愛換就換,給錢什麼都好辦,只可惜這種匹配的義體胃哪造得到那麼快?還好會社那邊賣的義體都有記錄,費了點力氣才抓到這個賤民,沒在會社和搜查隊註冊過公民身份,死了也沒人管。今晚上加了個班把胃給準備好了。二手就二手,反正這些有錢人義體換得快,用不到幾天。”
拾二看着眼前因失血而瀕臨休克的小姑娘,明明都是家裡的掌心肉。從小得了癌症就已經夠不幸,沒想到好不容易湊錢換了義體,就因爲別人家的女兒嫌自己的胃太差,竟然就要活生生地把她的義體給挖出來。
“你把胃給取了,她怎麼辦。”拾二說。
“扔樓下垃圾箱就行了,每天晚上有人收,不礙事。”
“她還活着……”
“活不了多久,你看,血已經快流光了。”
胖子沒聽懂。
“你殺這麼多人,就不怕被制裁麼?”
“你們這些賤民的想法真有意思,”
這時他才意識到,他和拾二的生活環境差距太大了,在他眼裡的常識拾二竟然一點也不知道,索性他今天心情好,願意跟拾二做做科普。
“誰制裁我,搜查隊?你以爲搜查隊那麼多裝備那麼大的開銷是誰供着的?你以爲霍普城搜查隊真跟那些國家的警察是一樣的?那你也太幼稚了吧。”
他拍了拍那顆義體心臟,心臟透過箱體的玻璃透出弱藍色的光。
“這個城市就像一條生命,錢是這個城市的血液,作爲整個城市乃至整個世界最賺錢的產業,山口一家就是這個城市的心臟。打個生物上的比方,搜查隊就是身體裡的白細胞。白細胞是用來摧毀像你們這樣對這個城市毫無貢獻只知道索取的寄生蟲的,它保護的可是心臟,你不會以爲白細胞會把心臟給殺死吧?”
他湊近拾二。
“或者說,像我殺幾個像你們這樣寄生蟲,又怎麼了?是,我知道,搜查隊也會抓山口家的人,不過那些都是演給你們這些幻想人人平等、天子與庶民同罪的人看的,這連小孩子都知道的,你不會連這都信吧?”
拾二沉默了,她看着那個垂死在手術檯上的女孩,隨着時間流逝心臟的跳動越發孱弱。
“喂,咋,嚇傻了?”
胖子看着愣不出聲的拾二,上去想拍拍她的肩膀。手還沒挨着拾二,就被猛地一抽身,重重地砸在了地上,拾二一腳踩在他滿臉的橫肉上,冰冷的刀鋒貼上他的脖頸。
“搜查隊殺不了你,我能。”
“哈哈哈哈!”
可是,即使是這樣,胖子依然沒有半點畏懼,他反而笑了,笑得既得意又猖狂。
“你笑什麼?”
“怎麼,覺得我可惡?想殺我給你那些小妮子報仇?”
他的笑肆意猖獗。
“夠了吧,你纔不敢。你知道殺了我的後果。”
“我是山口家的人,只要我死了,山口組和會社會用上所有的科技抓到與你相關的所有人,不論是你的親人家人、還是酒吧裡那些小姐妹,我們會讓他們死得足夠難看。只要是人就還會有羈絆,只要你還在乎別的人,你就不敢動我。”
那是片刻的沉默,隨着這段沉默的湮滅,拾二終於還是放下了刀,任憑着胖子那個笑容在他的橫肉的越來越肆意妄爲。
還沒等他笑兩聲,拾二一個拳頭砸在他臉上。
胖子先是愣了愣,接着,兩拳,三拳,四拳。
無數地拳頭落在那張攤散的臉上,直到胖子連呻吟也呻吟不出,直到胖子眼眶和嘴裡滿是血水,直到指關節的酸脹再也無法忽視,拾二終於停下了拳頭, 塌坐在地上。
他說對了,拾二不敢殺他。她可以不在乎自己能不能活,可是她沒法不在乎她心裡的那些人。
「怎麼了?」
“沒什麼,揍了那個人渣一頓。那個小姑娘還沒死,我們得救她。”
「她現在情況怎樣?」
“有呼吸,但她義體改造程度不高,失血過多,可能需要馬上做手術把義體裝回去。迷你艙你叫來了嗎?”
「就停在老闆室的窗口。」
窗外白色的照明燈亮起,那是計劃裡供她逃跑用的小型飛車,用特殊材質加體積狹小,能躲過搜查隊的監視雷達。
“那行,我把這姑娘和心臟帶回來。”
「迷你艙只夠坐一個人。」
“那先把心臟和她送過來,你是醫生,你知道怎麼救她。”
「那你怎麼辦?」
“先送完她我再坐迷你艙回來。”
「拾二,來不及了!搜查隊已經到樓下了。」
“沒事,救人要緊。”
說着,拾二把女孩的傷口用生物凝膠封住,用牀單裹好抱起,和心臟一起放進了迷你艙。
“我要切斷連線了,要是搜查隊抓到我可能順着通訊查到你,”拾二踩在窗臺上看着迷你艙遠去,最終消失在浩渺絢麗的高樓羣中,“喂王筱,如果我被抓了的話,小紫就靠你了。”
說完,她掐斷了通訊隱匿掉,獨自望向窗外。窗外已是深夜,又下起了細雨,衆人打着透明的傘在路上行走着,傘杆亮着五彩的光。把這個擁擠的城市,顯得斑斕又潮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