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伴隨着氣流的一陣怪吼,一陣猛烈的寒風吹過,挾帶着一股雪花衝我迎面撲來,大片的雪花和高速流動的空氣狠狠抽動着我的臉頰。
我的身體一震一顫一抖,猛地醒悟過來,站在我面前的不是我的知己若夢,是我的女上司秋桐,不是在虛擬世界裡將我視爲唯一依靠依賴的浮生若夢,而是我黑老大的未婚妻我永遠不可不得不能不許靠近的秋桐。
如果我回應了秋桐,告訴秋桐我就是她夢裡的客客,那麼,後果不堪設想,我不僅和現實裡的秋桐連朋友連同事都做不成,還會徹底失去虛幻世界裡的若夢。
既然現實無法更改,那麼又何必去毀滅可憐的僅存的虛幻呢?還有,若夢曾經說過,她最不能原諒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欺騙!而我,恰恰一直在對她做着最讓她厭惡的欺騙之舉。
我頓時清醒,急忙悄然後退一步,然後,又後退一步。
我緩緩後退,逐漸遠離秋桐,把她留在那個迷幻的世界裡,讓她在自己的虛幻遐想空間裡再飛一會兒……
許久許久,秋桐的身體纔開始轉動,開始輕輕抖落滿身的雪花,低頭沉鬱了半晌,不時用手擦着臉頰,然後才緩緩轉過身來,開始找尋我,似乎纔剛從虛幻回到現實。
我向秋桐走過去,走近秋桐,雖然她已經擦拭了臉頰,我卻依然能看到她臉上未乾的淚痕,還有不曾撫平的憂傷和惆悵……
我緊緊咬住嘴脣,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對秋桐笑了下:“秋總,雪中的奧帆賽基地好看嗎?雪中海景美嗎?”
秋桐微微點頭,輕聲說:“好看,美!”
顯然,秋桐的回答是在敷衍,是心不在焉。
“秋總,我剛纔站在這裡,似乎聽見你在喊什麼?似乎是個名字,叫什麼客客,你是在喊什麼人嗎?”我突然對秋桐說。
秋桐的身體一顫,面部表情輕微抽搐了一下,似乎意識到她剛纔忘記了我的存在,忘記剛纔我站在何處,擡眼看着我:“你聽覺倒是不錯,什麼客客?我哪裡喊了?我是剛纔被寒風刺激了呼吸道,咳咳了兩聲……咳咳。”
“哦……是這樣,我還以爲你是在喊什麼人!”我說。
“這裡附近除了你沒有別人,我還能叫誰呢?”秋桐落寞地看了我一眼,然後說:“我想回去了……不想再逛了。”
邊說,秋桐邊徑直往回走,腳踩在雪地上發出輕微的咔嚓聲音,同時伴隨着她的一聲嘆息。
我在後面跟了上去,往酒店方向走。
我們抄近道回酒店,穿過一條彎曲的馬路。青島老城區的馬路沒有一條是南北東西走向的,也沒有一條是直的,都是彎彎曲曲的,很多路口不是十字路口,很多是三岔、五岔、六岔甚至是七岔路口。馬路都不寬,很多是單行道。
路上行人稀少,風雪依舊在肆虐,我和秋桐走在路上,卻無心看風景,各自懷着心事,默不作聲。
突然,秋桐站住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馬路對過一家銀行的ATM機的方向……
我順着秋桐的眼光看去,模模糊糊看到一團黑乎乎的東西,似乎是有人躺在那裡。
“秋總,你--”我看着秋桐說。
“這麼冷的天,躺在外面,會凍死的--”秋桐說:“你看,那裡有個人躺在地上。”
“要麼是流浪漢,要麼是醉酒漢。”我說。
“北方的嚴冬,對流浪漢和醉酒漢來說,都是致命的,每年都會有很多人在戶外凍死。”秋桐嘆了口氣,突然眉頭又皺起來,擡腳就往馬路對過走。
“秋總,你要去幫他--”我跟隨在後面。
“嗯……你看,這不是醉酒漢,這是流浪漢,他旁邊似乎還躺着一個小孩!”秋桐邊走邊說。
說話間,我們穿過了馬路,走到ATM機旁邊,果然,是一個流浪漢,滿臉皺紋和鬍子,下巴的鬍子很長,老態龍鍾,裹着一條看不出顏色的黑乎乎的露出棉絮的破被子,躺在那裡一動不動。
在他的懷裡,躺着一個年齡大約在4-5歲模樣的孩子,看頭髮像是女孩,滿臉污垢,孩子躺在老人的懷裡,蓋着薄薄的爛被子,正凍地渾身瑟瑟發抖,不時發出幾聲咳嗽,旁邊放着一個瓷碗,裡面放着一塊凍成了冰塊的米團,還有幾根鹹菜……
在他們附近,就是燈火輝煌的高級大飯店,裡面歡聲笑語,歌舞昇平,燈紅酒綠,觥籌交錯,人來人往,但是,沒有人會擡眼看一下這個帶着小女孩的流浪漢,甚至沒有人會停住腳步施捨給他們一點吃的……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我深刻體味到了這一點。
秋桐幾步走過去,蹲在老人和孩子身邊,先伸手摸摸孩子的額頭,嚇了一跳:“滾燙,孩子發高燒了!”秋桐說了一句,突然就拉開自己羽絨服的拉鍊,揭開被子,將衣衫襤褸的孩子一把抱出來,不顧孩子滿身髒兮兮的污垢,將孩子一把抱進自己懷裡,把羽絨服裹緊,緊緊抱着那孩子……
我低頭看着那老人,伸手輕輕推了推他的胳膊:“老爺爺,老爺爺,你醒醒--”
老人沒有一點動靜,似乎凍僵了。
“小朋友,這是你爺爺嗎?”秋桐邊抱着孩子取暖邊問那女孩。
女孩不斷咳嗽着,迷迷糊糊地說:“我爺爺病了……我爺爺要死了……阿姨,求求你救救我爺爺。”
聽見孩子這脆嫩無助的聲音,我的眼睛立刻就溼了,秋桐的臉上立刻就涌出了淚水。
我跪下身子,伸手摸摸老人的鼻孔,又試試脈搏,似乎有微弱的跳動和呼吸。
我對秋桐說:“她爺爺似乎還有呼吸,還能有救。”
“你趕緊打120啊,趕緊把他們送醫院裡去,孩子也在發高燒呢!”秋桐急急地說着,又摟緊那孩子安慰着:“乖,好孩子,叔叔阿姨這就送你們去醫院,你爺爺不會死的,不會的。”
我這邊急忙摸出手機打120,很快即通。
“在中山路路42號ATM機旁邊,有一個老人和孩子,老人快死了,孩子也發高燒。”我急促地說。
“你是他們的親屬?”120那邊的一個女聲問道。
“我是路過的,他們是流浪者。”我話還沒說完,那邊就說:“那你打民政部門吧,我們是醫院,流浪漢負不起醫療費的,你找民政部門去救助。”
我頓時火了,大吼一聲:“你他媽見死不救,你敢不派救護車來,我明天就到新聞單位給你曝光,不信,你試試--抓緊派救護車來,看病的錢,老子付--”
不知道是因爲有人付錢了還是被我要曝光的恐嚇嚇住了,那邊立刻回答:“好,這就去救護車--”
掛了電話,我坐在地上,將那位老人半抱起來,脫下我的棉衣披在他身上,然後讓他靠在我的懷裡,邊喊他:“老爺爺,你醒醒--醒醒--”
喊了一會兒,老人的身體突然動了一下,接着,嘴脣開始蠕動。
我急忙將耳朵貼近他的嘴巴,秋桐也抱着孩子蹲下來,靠近他。
“好人……好人……求求你們救救這孩子。”老人用微弱的聲音斷斷續續地說着,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看着我和秋桐。
“老爺爺,你放心,我們這就救你和孩子,救護車馬上就到了--”秋桐邊說邊握住老人的左手,我的手正握住老人的右手。
老人的手很冷,似乎血液不再流動,似乎生命的氣息在離他越來越遠。
“好人……謝謝你們……我……我不行了……這個冬天,我是熬不過去了。”老人的聲音越來越微弱:“這孩子……這孩子……是我5年前在星海拾荒時在垃圾箱裡撿到的,是被人扔的……我帶着這孩子靠要飯爲生,到處流浪……今年冬天星海太冷,熬不住了,就帶着孩子一路乞討往南走,想找個溫暖的地方過冬……沒想到,剛到這裡,就遇上了大風雪。”
聽到這裡,我心如刀割,這孩子竟然和秋桐有着如此相似的命運,是個被拋棄的孤兒。
看看秋桐,淚如泉涌,身體不停顫抖着。
“好人……請你們可憐可憐我老漢,求你們收留這孩子,救救這孩子吧……孩子的名字叫小雪,我撿到她的那天,漫天大雪。”老人的聲音越來越低,突然沒有了聲音,接着腦袋一歪,閉上眼睛,氣絕。
“爺爺--爺爺--”秋桐懷裡的孩子嘶聲裂肺地哭喊着,無力地揮舞着瘦弱的小辦膊,這是她在人世間5年裡唯一的親人和溫暖來源,是她幼小心靈裡生命的所有依託,如今,唯一的親人離她而去,孩子的心中該是多麼傷心。
“老爺爺--老爺爺--”我晃動着老人的身體,但是沒有任何反應。
老人的身體終於變得冰涼,在這個無情的風雪之夜,在飽嘗人世間的艱辛苦難之後,撒手而去了。
秋桐一手緊緊地抱住孩子,一手握住老人冰冷僵硬的手,身體劇烈抖動着,極其傷痛……
很快,救護車趕到,下來幾個白大褂。
秋桐抱着小雪急忙先上車,我招呼幾個白大褂準備把老人擡上擔架,一個大夫模樣的人伸手摸了摸老人的鼻孔,又試了試脈搏,說:“不用擡了,已經死了,扔這裡等天亮民政部門的來處理好了!”
說完,那醫生站起來就要走。
“不行,他沒死,還有救,你們把他擡上來--”秋桐在車裡喊道:“醫生,求求你,這老人剛纔還說話呢。”
“明明死了你非說能說話,拉到我們那裡去,你想提高我們醫院的死亡率?”醫生不悅地看了秋桐一眼,冷漠地說。
我一下子站起來,身後就握住了醫生的胳膊,醫生嚇了一跳,看着我:“喂--你幹嘛?”
“把老人擡上車!”我惡狠狠地看着醫生:“馬爾戈壁,你敢再說一個‘不’字,我立刻廢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