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半球秋天,空氣裡摻着絲絲涼意。
乞力馬扎羅山脈阻擋了印度洋上刮來的潮溼季風,豐沛的水汽倒灌向草原,消退了白天的騰熱,多了絲陰冷,夜幕之下,明澈的天空上撒滿繁星。
豺狼的銳嘯在遼闊的平原上起伏,紅頸夜鷹藉着黑幕的遮掩縱飛,與同類側身而過時發出的鳴叫像是悲傷的哭喊,向非洲大荒原上沉默的衆神哀怨地祈求着。
除此之外,夜晚一片空寂。
八歲的雄獅塞西爾踱着步,略顯輕快地走過砂岩小路,偶爾會跨大步,跳過地面的崎嶇。
湯盤大的腳掌抓過巖地,石英砂擠壓碰撞,炸出清脆的聲響。
只有要在路邊的灌木上留下氣味時,這頭雄壯的獅王纔會稍作停留。
作爲世界上唯一一種擁有雌雄兩態的貓科動物,在夜風中飄逸的鬃毛,強有力的宣告着塞西爾在這片熱帶草原不容置疑的王者地位。
自從成爲佔有這片領土的獅王,近五年來,塞西爾每晚都要巡視領地,用氣味劃定邊界以維持自己的統領地位。
這也是雄獅爲何不需要狩獵的原因,它的工作便是確保領地安全,搏殺入侵者。
後掌強有力地在砂地上一刮,塞西爾重重地給自己的“氣味簽名”加了一道下劃線,作爲今天工作的收尾
正當獅王抖動毛髮,準備回到獅羣時,前方的黑暗中,突然傳來了一陣濃烈而獨特的氣味。
象肉!
塞西爾聳動着鼻翼,輕而易舉的聞出的味道的主人,它的心情變得激動起來。
象肉,多麼久違的食物。
浩瀚無垠的草原,即便是獅羣也有不願觸碰的動物——象羣。
再強大的獅羣,面對陸地上最大的霸主單位,也得小心翼翼地和諧相處,即便飢腸轆轆,也得痛苦忍受。
想要吃上一頓象肉,獅子們只能憑運氣碰上一頭餓死的老象,又或者是被人類殺死後的殘屍。
一般都是被人類殺死後的殘屍,餓死的老象往往都死在水源附近,早早的被鱷魚們分食乾淨,還沾着肉絲的骨架上佈滿水蛭與螞蟻,變得腐臭不堪,基本不能食用。
但是被人類殺死的大象,除了腦袋是破碎的,其餘幾乎完整無損,只要能趕走聞腥而來的鬣狗羣,便能愜意的飽餐一頓。
塞西爾不明白爲什麼人類殺了大象而又不吃掉它,但祖祖輩輩的經驗告訴他,遠離人類絕不會錯,他們比鬣狗都兇殘。
久未吃到象肉,黑暗中突然傳來死象的氣味,無疑強烈吸引着剛乾完活,變得飢餓的塞西爾。
經驗告訴獅王,一頓免費的午餐送上門了。
但這具殘骸似乎和以往略有不同,根據這隻大型貓科動物的經驗,它應該避免冒進。
上面有人類的味道。
它嗅的出來。
無論人類覺得自己多麼安靜,儘量避免了散發氣味,動物們總能發現蛛絲馬跡。
衣服摩擦作響,牙膏和體香劑冗雜着槍支潤滑油和塑料的味道。
除非摒棄了工業社會的一切,赤身裸體,裹滿泥漿,否則在野生動物的感官世界裡,這些氣味是那麼的格格不入,像是飄進黑煤礦裡的一枚白雪花。
強烈的,誘人的血食味,混雜着複雜的工業產品味,這讓塞西爾遲疑起來。
可那股象肉味太香了,香到它的每一根空空如也的腸子都在拼了命的晃盪,向大腦釋放着進食信號。
或許是那些開着大怪物,喜歡吼叫的人類?
塞西爾想着。
經驗告訴塞西爾人類很恐怖,他們的“利爪”可以輕而易舉的貫穿最厚實的犀牛皮膚,
可它也習慣了人類的存在。
授權進入國家公園進行攝影旅行的人類越來越多,獅王早已習慣了人類的味道,它從不靠近,也不敢驅趕,只能等着濃烈的,非自然的氣息在草原上緩緩消散。
一定是這些人恰好路過。
疑鄰盜斧,有了懷疑對象,便會將錯誤信息拿來,不斷強化自己的邏輯鏈,這是連最聰明的人類都會犯的錯誤,更何況是一隻飢腸轆轆的獅子呢?
可惜的是,這一次盯上獅王的,不再是塞西爾原來熟悉的那些人了。
爲了把氣味和聲音的影響降到最低,防止它們在這塊空地上飄散,鬼祟的人們躲在大象屍體的下風處一個架高在樹幹的平臺上。
一個醜國人蜷伏在高臺上,望着按照計劃一步步踏入陷阱的獅王,男人不由自主的咧開嘴角,露出潔白的牙齒,看得出來,他一定十分愛惜自己的牙齒。
可男人顯然並不愛惜自然,一把強力複合弓被他挽在手中,指紋稍有模糊的手掌在箭筒中捏住一支利箭,想要幹什麼不言而喻。
帕爾默是一位醜國牙醫, 爲了這次狩獵,他花了足足三十萬刀才辦妥了一切,只爲了狩獵成功後的幾張照片。
一位壯實的嚮導陪在帕爾默的左邊,在他右邊,還有一位氣質更彪悍的男人,形似保鏢般抱坐着,顯然,這位抱槍者是獵殺行動的保險栓。
爲了確保隱蔽性和安全性,他們用越野車把象屍拖到了空地上,隨後在附近的樹上搭建平臺,並架上用來僞裝的狩獵帳篷,一邊更好地俯視觀察這具大象遺體。
完成僞裝後,帕爾默上到了平臺,靜靜地等待獅子的現身。
在這個狹窄的藏身地一動不動地坐着,還要面對各式各樣的爬蟲,飛蚊,這本來是件難捱的苦差事,但面對即將到來的戰利品,興奮衝散了一切負面因素。
這讓帕爾默想起了自己年少時坐在遊戲機前憋尿闖關的回憶,只不過,隨着年齡的增長,他喜歡上了一些更刺激的運動,並且有了付諸現實的財力。
伴隨着獅子的不斷靠近,所有人都知道這場等待要不了多久就會結束了。
這頭獅王是狩獵的絕佳目標——在保護區邊界,孤身一獅,同時還習慣了人類的存在。
塞西爾嗅了嗅這片空地,最終象肉的吸引戰勝了它的警惕心,它慢慢靠近象屍,尖牙剪刀般撕開口感如同乾柴的堅硬大象皮,露出了鮮紅的血肉組織,更加濃烈的氣味涌現。
就過了幾分鐘,忘我啃食的塞西爾絲毫沒有注意到獵人手中的箭已經搭在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