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徽音,你信誓旦旦,說一定會看好他,甚至見都不讓我見一面……但你就是這樣看的?”
“你每天都和他在一起,包括碰到熊的時候……但他現在快要死了,你卻好好的……爲什麼?”
電話裡“嗚嗚嗚”的哭。
“你還有臉哭?”
陳靜姝委頓在地,身體篩糠似的抖,牙齒“咯咯吱吱”:“他是爲了救你……爲了救你……”
全英的臉越來越白,越來越白……
“媽,他家裡人不同意怎麼辦?”
“誰不同意,兒子還是女兒?”
“不是,是他女朋友……”
女朋友?
陳靜姝,你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麼?
那是徽音……
耳中傳來輕響,全英猛的回過神:陳靜姝已經爬了起來,只穿着那身睡裙,瘋了一樣的奔出臥室。
她已經拉開了門,纔想起沒有穿鞋,剛蹬上鞋,又反應過來沒有拿包……
“陳靜姝!”
一聲怒吼,她猝然僵住,慢慢的轉過了身:“媽!”
聲音不大,很輕很柔,但這一聲,卻讓全英的心臟縮成了一團。
眼淚已經擦乾,眼眶稍稍有些紅,乍一看,好像沒覺得她有多傷心。
但那種眼神?
全英突然就想到了以前,想起陳靜姝的媽媽丟下她的那一天:空洞、無神、絕望、心如死灰、沒有任何留戀……
甚至忘記了哭!
忿怒如潮水一般退去,恐懼涌上心頭,全英的身體止不住的抖,腦子裡亂成了一團麻。
陳靜姝,你要幹什麼?
你想幹什麼?
但爲什麼會成這樣?
“靜……靜姝!”
“媽,我去看他!”
“我知道……我知道……”
全英咬着牙,指甲掐進了掌心,什麼生氣、羞惱……所有的情緒消失的無影無蹤,心裡只有害怕。
“換……換身衣服……我去給你拿……”
剛要轉身,她猛的頓住,用力的摟住了陳靜姝,淚水“撲簌撲簌”的往下掉:
“靜兒……你別嚇我……別嚇我……媽讓你去,但你要回來……一定要回來,我和玉書在家裡等你……”
“好……”
一聲好,好像抽空了陳靜姝全身的力氣,眼淚像水一樣的往外淌:“媽,他要死了……他要死了……”
“不會的……不會的……和他一起回來……一定要回來……”
全英抱着她,渾身戰慄,“媽什麼都答應你……”
……
兩輛車在公路上疾馳,車尾的紅旗獵獵作響。
參贊一遍一遍的接着電話。
“你好林部……對,我姓張,負責使館領事部的工作……是的,武官處的馮處長也在,和我在同一輛車上……”
“是的林部,我們邀請了國立中央醫院的急救和外科專家,正在去往塔溫陶勒蓋……好的,我們會注意安全!”
“你好於書記……是的,我們接到了蘭部長的指示……您放心,一有消息,我會第一時間向您彙報……好,於書記再見!”
“你好萬部長……是的……你放心,我們一定會全力以赴……”
“你好劉部長……是的,李老師已經送往TT礦區(塔溫陶靳蓋煤礦)醫院,正在全力搶救……是的,大使已經聯繫了神華集團在TT礦區的負責人……”
“方書記你好,我是小張……您放心,我們一定會盡最大的努力……”
不厭其煩,一遍一遍的彙報,一遍一遍的保證,電話終於安靜了下來。
張部長輕輕的呼了一口氣,又看了看身邊武管處的馮處長。
“你瞪我幹什麼?”
我這是瞪你嗎?
我這是驚訝……
“剛纔那些……都是領導?”
“你以爲?”張部長點點頭,“文旅部的林副部、監管委的於書記、商務部的萬副部、公安部的劉副部、自治區的方書記……”
級別一位比一位高……
馮處長愣了好久,使勁的回憶:“我記得……那位李老師的家庭關係,很普通啊?”
母親是教師,父親是公務員,雖然級別不算低,但爺爺奶奶只是退休教師,直系親屬也都是普通人。
說直白點,沒什麼背景。
但這些領導,以及這個時間點……
“不是,你光看他家庭關係了,就沒看履歷?”
“履歷怎麼了……就國博的研究員……不對,好像還是實習期,就沒轉正?”
你以爲那是國博不想給他轉正嗎?
要能轉,早轉了……
張部長嘆了一口氣:“實習研究員算什麼,他還是學生,京大考古系的研究生……”
“啥東西?”
馮處長還真沒注意。
就當初,文化處的聞處長邀請王處長(王永謙)吃飯,他們倆作陪時見過李定安一面,就覺得挺年輕,竟然是考察團領隊。
但只是稍稍驚訝了一下,和武官處的工作範圍不搭邊,他就沒在意。
直到今天中午,大使緊急通知他們,他才知道是當初一起吃過飯的那個年輕領隊受了傷。
出於好奇,他又瞄了一眼檔案,但火急火燎的,哪顧上細看了?
“這不對啊……學生怎麼當領隊?”
還是公派出國的考察團隊?
既不合規,更不合理!
“正因爲不合理,所以才特殊……知不知道什麼叫人才?”
就因爲這個?
馮處長更驚訝了:“這……這得天才到什麼程度?”
前後五位領導……關鍵還不是一個部門,不屬於同一系統,甚至可能相互間都不認識。
卻因爲這位天才,排着隊的問情況,做指示?
張部長想了想,“據說是能手搓坦克、戰鬥機、導彈等關鍵零部件的主……”
“你扯什麼淡,他學的是考古?”
打八千杆子,也和武器裝備扯不上邊啊?
“你別瞪我……監管委的郭局長剛纔給大使打電話,親口說的……”
馮處長的眼睛瞪成了兩個圈:“這樣的人才,相關部門是怎麼讓他出了國的?”
“不知道!”張部長用力的呼了一口氣,“但看來是真的!”
這不是顯而易見?
要不是這樣,不會有那麼多的領導打那麼多的電話,更不可能那麼急……
驚疑間,手機嗡嗡的一響,兩人下意識的坐直了腰。
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電話竟然打到了張敬文這裡?
“蘭部長,我張敬文……好的……嗯……我明白……好,我們會做好接洽!”
沒多說,就交待了幾句,領導就掛了電話。
屏幕還沒暗下去,大使又打來了電話:“領導……對,蘭部長剛剛做了指示……好的,我明白……”
電話再次掛斷,張部長用力的呼了一口氣。
“怎麼了,蘭部和領導說什麼?”
“蘭部說,內蒙醫科大派了教授和專家,並國博的領導,半個小時前已從內蒙甘其毛都口岸入境,讓我們做好接洽……所以,大使讓我們不要太着急,以免再次出現意外……”
緊急通關……多少年沒有過這樣的情況了?
厲害了……
……
天上蒙了一層霧,太陽朦朦朧朧,空氣也不怎麼好,消毒水的氣味中夾雜着若有若無有煤煙味。
四層灰樓,不算高,佔地也不大,門口卻掛着三塊牌子,中文、英文、蒙文各一塊:神華集團(中國)、皮博迪能源(美國)、力拓礦業(英國)聯合醫院。
這三家是塔溫陶勒蓋煤礦(蒙古國第一大煤礦),和奧尤陶勒蓋金銅礦(蒙古國第一大金銅礦,兩礦相連,均在南戈壁省南部,並靠近中蒙邊境)的三大開採商。三國及蒙方常駐礦區的員工上萬人。
所以,不論是醫療器械,還是醫療水平都不差。特別是因意外受傷需要救治的外科手術,每天都要做好幾臺,醫生的經驗很豐富。
況且,何安邦還帶來了內蒙醫科大的專家。
但手術室的燈依舊亮着,依舊是急救狀態,所有人的心還懸在半空。
兩隻眼睛又紅又腫,於徽音卻不敢眨一下,緊緊的盯着手術室的門口。
舒靜好早哭的沒了力氣,軟軟的靠着牆。
方誌傑、李金、蘭昆、小田、小蔣、範蓉、劉秘書……沒有一個不是又累又餓,又乏又困。
但所有人都瞪着眼睛,害怕稍打個盹,手術室的燈就滅了,然後傳來噩耗……
何安邦揹着手,像個將軍,一動不動的站在手術室門口。只要門一開,他第一時間就能看到醫生。
王永謙站在旁邊,臉色灰白,木然無神。
好久,他悵然一嘆:“老何,說句話吧!”
說什麼?說王處長你乾的真特麼的好,好好的人交給你,回去的時候竟然是躺着回去的?
明知道是意外,明知道怪不到王永謙頭上,但何安邦就是想罵人……不,打人。
哪怕他站在這裡已經有一個多小時,但心中的怒火沒有減弱半分:姓王的,但凡李定安有個三長兩短,老子和你拼命……
“你走遠點,我不想和你說話!”
王永謙喏囁無言,臉上浮出幾絲苦色。
自己是負責人,出了問題他不負責誰負責?
但誰能想到?
他不是推諉責任,而是後悔……
悵然間,“叮”的一聲。
王永謙猛的擡起頭:頭頂的急救燈,滅了?
霎時,全都站了起來,所有人都盯着手術室的門。
“嗒、嗒、嗒、嗒……”
裡面傳來腳步聲,像是一柄鐵錘,用力的敲打着所有人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