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不大,屏幕上打着一行字:歡迎監管委領導一行蒞臨我單位檢查指導工作。
底下有落款:北方凌雲集團。
要問這集團是幹嘛的:中國兵器集團(中央直接管理,監管委監管)下屬軍民結合子集團。
最早可以追溯到抗戰時期,那時廠子還建在太行山裡頭,槍、彈、炮全造。上世紀六十年代都還屬於絕密,沒有名字,只有代號:333廠。七十年代才搬出太行山,搬到保定,當時主要造三七高榴彈,沒少往南轟……
發展到現在,覆蓋的民用領域多到數不過來,軍用領域也極廣,只說兩種:某軍品的發射裝置,以及光電裝置。
按照郭彬(科創局局長)的構想,把光瓷研究所建在這兒再好不過:要技術有技術,要環境有環境,要人有人,李定安離家也近。
他打算趁着這次機會考察一下,回京後再和李定安溝通溝通……
監管委來的人不多,付主任、于思成、郭彬,以及兩位有監管職責的局領導。
但陪同的當地領導不少:當地正副職與幾位常委,集團董事長和書記,以及以下的幾位副職領導,林林總總十多位,可見有多重視。
只是慰問的形式,氣氛相對寬鬆,參觀完之後,一行人進了接待室。
剛剛坐定,于思成的電話響了起來。
林部?
他稍稍狐疑了一下,拿着手機站起身:“各位領導,失陪!”
原市長往旁邊看了看,程副主任(原市長秘書)秒懂,把于思成和王秘書領到旁邊的休息室。
隨後,電話接通。
“你好於書記,有件事情要和你商量一下!”
“林部您說。”
“內蒙的遺址類型比較複雜,按初步計劃,李定安借調到科創局的時間可能要推遲……”
借調……誰說的是借調?
林部,你這不會是想反悔吧?
心裡打了個突,他繼續往下聽。
然後,于思成的臉就沉了下來。
再然後,臉越來越黑,越來越黑……
王秘書站在旁邊,大氣都不敢出:服務這麼久,他很少看到領導的臉色這麼難看。
這是……出什麼事了?
正暗暗揣測,于思成又擠出了一絲笑:“林部,以借調的形式,肯定是沒問題的,但我個人認爲,直接調崗,更利於他以後的發展……”
這句話,蘊含的私人意味可謂是又足又濃,王秘書頓時瞭然:兩位領導,說的應該是李定安……
林部打了個哈哈:“於書記說的對,當然,最終還是要遵從他的個人意願……”
聽到這句,于思成的臉直接黑到了底:林致遠,你跟我打太極是吧?
你好歹也是領導,怎麼這樣的?
不誇張,臉色就跟鍋底一樣。
秘書心中惴惴,呼吸頻率都慢了好多……
電話掛斷,于思成陰着臉,一動也不動。
悵然好久,又嘆了一口氣:“小王,去請一下郭局長!”
王秘書忙點頭,出了休息室,隨即,郭彬走了進來。
“怎麼了,臉色這麼差?”
“林致遠反悔了!”
郭彬愣了一下:“反悔什麼?”
“李定安,林部讓我們過完年以後,出函借調!”
“扯淡,李定安連組織關係都沒有,怎麼借?”
“現在有了:昨天,林致遠和成傑把他的關係轉到了國博……”
郭彬猝然呆住,好久才反應過來,“咚”一拳砸到了沙發上:“太過份了,這麼大領導說話不算話……答應的好好的事情,怎麼還帶反悔的?”
于思成悠悠一嘆:“他們答應什麼了?”
“他們答應……”
話音戛然而止,郭彬再次愣住,又想起當天的國博,和林部、成司長的對話:
“李定安脾氣倔,性子野,受不了束縛,更受不了機關的條條框框……”
“沒想讓他受束縛,反正保力的研保所建成後是由他負責,所裡再增加一個專門研究光瓷的部門,也不是很難……”
沒錯,當時就是這樣說的,但懂的都懂:研保所是保力管理,但這個研究光瓷的部門,肯定是監管委科創局直屬。不然郭彬也不會計劃,把光瓷研究所建在凌雲光電。
換而言之,李定安遲早是要調過來的。
但現在好了:出函借調?
更過分的是,林致遠和成傑先下手爲強,硬生生的給李定安弄了個組織關係,還弄到了國博?
什麼意思?
人可以暫時借給你們用,但想弄成你們的人,門都沒有……對,就這個意思!
郭彬想咬牙。
隨即,他又看着于思成:“要不,你和李定安溝通一下?”
扯淡。
李定安怕是知都不知道,上面有人搞了這些小動作,怎麼溝通?
讓他夾在中間爲難?
再一個,成傑沒說錯:李定安性子野,脾氣倔……所以在李定安看來:來監管委,不一定就有國博舒服。
于思成嘆了一口氣:“你應該也瞭解過,李定安在國博的情況!”
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再看看何安邦這個直屬領導,對他已經不是“管”,而是哄。
更關鍵的是,李定安已經在國博建立了相當高的威信:一呼百應,言聽行從……
到了監管委呢?
滿地都是老前輩,老專家……換位思考,他願不願意來?
郭彬愣了好久,牙疼似的咧着嘴:“那怎麼辦?”
“別急,至少要知道,是什麼原因造成的?”
對啊?
郭彬記得,一個多月前成傑給他打電話,說遺址沒有考察完,過完年後李定安可能還得去內蒙。當時的成傑,還是商量的語氣和措詞。 這才過了多久,說變卦就變卦了?
“於書記,你得問一問,李定安幹嘛了!”
于思成點頭,撥通了米順東的電話。
幾乎是秒接通,電話裡傳出爽朗的笑聲:“老於,巧了?正想着給你打電話,過年你哪天有空,咱們約一下!”
“你要來京城?”
“對啊,立項……你不知道吧,李老師又在錫盟發現了一座古城,以及風水遺址,比青龍山的更大……”
古城,遺址?
于思成和郭彬對視了一眼:“老米,你慢慢講!”
“好……”
再然後,兩個人的表情越來越精彩,越來越精彩……
電話掛斷,郭彬的眼睛慢慢睜大,越瞪越圓,越瞪越圓。
他猶自記得,李定安出發前,成司長說的話:考古發掘不像文物鑑定,說有結果就有結果,短則一兩年,長則三五年……所以別擔心,李定安只是去碰碰運氣,頂多兩三月就回來了。
結果呢?
李定安是十一之後走的,發現蒙古瓷窯址是十一月初,從前到後,他就用了一個月?
說好的至少要一兩年呢?
考察窯址的空子裡,他還找到了十幾座公主、駙馬墓在內的遼代大型墓葬君,陪葬文物至少有上萬件。
然後,他又在剩下的三個月,找到了明代忠勇王金忠墓,以及一座唐代遺都、兩處大型風水類遺址。
特別是最後的風水遺址:首次發現,海內孤例,這是什麼概念?
遑論那麼多的國寶,件件都能稱得上國之重器……
成傑,你不是說,他只是去碰運氣嗎?
結果一碰就碰了這麼多?
所以別說轉關係,過完年能把李定安借調過來,都算是不錯了。
原因很簡單:遺址是李定安發現的,也是他親自發掘的,還有誰比他更瞭解?
研究不清楚,遺址沒有定性,別想讓國博放人。
更何況,好像還有第三座……
于思成也是怔怔無言。
一個多月前,於徽音打電話,說要去錫盟,陪李定安找第二座遺址。
還邀功一樣的告訴他,李定安在青龍山的山洞裡發掘了宋徽宗金帶、金太宗兵符、遼景宗遺命金碑,以及大宋拄斧。
于思成也算古董愛好者,家裡收藏的也不少,所以有基本的認知:這四件,件件都是國寶。
當時就覺得挺受震憾:荒山野嶺,什麼痕跡都沒有,李定安能發現這麼大的遺址,這麼多珍貴的文物,就挺不可思議。
同時也明白,李定安在文博和考古領域的聲望和權威,必然又將踏上一個新臺階。
于思成也料想過,以李定安的能力,找到第二處遺址只是時間問題,但沒想到,這次的遺址這麼重要?
大唐遺都,緒德皇帝、天后定命之寶、鎮國朝鐘?
遼承天太后蕭綽遺像、金朝開國大典祭器、澶淵之盟國書、靖康之變降表?
甚至是,完顏阿骨打遺骸?
這代表着什麼?
不管是文博,還是考古領域,不管是展覽還是研究,以後但凡與這座古城、這處遺址、這些文物相關的項目和課題,必然繞不開國博,以及李定安。
更有甚者:這是新類型遺址,首次發現,國寶級、御用類文物、以及皇帝遺骸僅僅只是當做佈陣的法器使用?
不但一件比一件貴重,數量還這麼多……這又意味着什麼?
等於硬是在文博考古領域開闢了一個新的研究方向。
是,確實與軍工、科研沒法比,但再小衆也是新方向,必然會進入歷史文博類的教科書。同時也代表着聲望、權威,乃至影響力。
所以,不僅僅是踏上了一個新臺階這麼簡單,而是在通往頂峰的必徑之路上立了一根柱子,又刻上了他的名字。
這樣的情況下,怎麼和李定安溝通?
爲了找到這兩處遺址,找到這些文物,他付出了多少,吃了多少苦?
差點連命都沒了,但既將要收穫的時候,卻把他踢出局,搞什麼科研,搞什麼軍工?
不帶這麼欺負人的,換自己是林致遠和成傑,也會反悔:科研軍工可以搞,人也可能先過去,但遺址發掘、研究項目負責人,必須是李定安……
想到這裡,于思成突然就不生氣了,反而覺得林部和成司想的真周到。
甚至想着要不要提醒一下李定安:光瓷的事情不用急,先把遺址的事情處理好……至少也得把課題和項目負責人的身份確定下來……
轉着念頭,神情也緩和了下來,腦海裡又冒出奇奇怪怪的念頭:徽音的眼光……嗯,還湊和……
本能的,嘴角就勾起了弧度。
郭彬的眼都直了:姓於的,你竟然笑?
人都要被搶走了,項目說不定就得黃,你笑個毛?
但換位思考了一下,他頓時就泄了氣:換成自己,自己也笑……
更是後悔的腸子都青了:要知道會弄成這樣,當時李定安說要去內蒙的時候,他說什麼也會想辦法把李定安留在京城,哪怕是連哄帶騙……
可惜,哪有早知道?
他咬咬牙,又攤攤手:“現在怎麼辦?”
于思成想了想:“等李定安回來後,我和他溝通溝通!”
郭彬想罵人:剛剛還說不能讓他夾在中間爲難,現在又能溝通了?
於書記,你好樣的……
但能怎麼辦?
捫心自問,郭彬也做不到讓李定安徹底扔下遺址不管,跑回來弄光瓷……發揚風格,也不是這樣發揚的。
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他又有點想不通:一處大型墓葬羣、一處明代金忠墓、兩處風水遺址……擱別人,既便想找到其中的一處,至少也要好幾年吧?
李定安加一塊,就用了三個月?
“這麼多遺址,時間又這麼短,他怎麼找到的……用了衛星?”
怎麼可能?
“我和你有沒有這個權限?”
郭彬噎了一下。
“聽說主要工具只是一塊羅盤,就風水堪輿中用的那種,但涉及的知識很多……”
風水,羅盤……一時間,郭彬都不知道怎麼評價了?
“李定安還懂這個?”
“臨時學的……之前沒接觸過,去內蒙之後纔開始瞭解,但造詣不低……聽林部講,文物局知道他尋找古城和遺址的過程之後,又和住建部門溝通了一下,準備邀請他對京城、西安等古城較多,以及可能存在大型古建遺址的城市做一次調查……”
“噗……”
郭彬差點噴出一口老血,“於書記,你這女婿,是什麼妖孽變的?”
從接觸到現在,就幾個月,就被他學成了一流專家?
于思成瞪着他:“好好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