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有些沉寂,四人相視無言。
不信是吧?
張漢光嘆了口氣:“何館,麻煩你來一下!”
“什麼事?”
他一指伍慶山:“伍市長說,要借李定安用兩天!”
何安邦睜大了眼睛,盯着張漢光:“你又想害人?”
他說的是上次:李定安去江西爲保力考察項目,考着考着,莫明其妙的就被借調走了。
更莫明其妙的是,領導把他好一頓罵:人交給你,伱看都看不好,這領導怎麼當的,怎麼管理的?
還領導,領導個毛線:李定安在國博,譜比他這個副館長還大,有的時候,他說的話還沒李定安說的好使,怎麼領導?
關鍵是沒辦法向領導解釋:說李定安不聽指揮,還是他這個領導能力不行?
冤不冤?
“李定安說你腦子有坑真沒說錯:這樣的事情你問我?哦……伍市長,您別介意:我說的是張處長……”
何安邦反應過來,“這樣,我解釋一下你們就知道了:李定安兼職太多,想借調,就需要協調好多家單位:
他是國博的客座館員,還是故宮博物院的特聘顧問,也是緝私局的高級顧問……但不管是這三家中的哪一家,說了都不算!”
伍慶山怔了一下,隨即瞭然:從剛剛那一幕就能看出,至少他的鑑賞水平要高出何安邦、馬獻明,以及申館長好大一截。
憑這一點,被這三家單位聘爲顧問一點都不奇怪……
“意思是必須這三家都同意,那他的組織關係在哪?”
他一沒入黨,二沒參加工作,哪來的組織關係?
“團組織關係倒有,在京大!”
“學生?”
“對,如假包換,學生證還在他兜裡裝着,但京大說了也不算……”
上次就是:丁院長和吳副院長比他還慘,挨完了罵都還一臉懵逼,等第二天接到公安部的調函,才知道發生了什麼……
何安邦撓了撓頭:“伍市長,除了這些,他還是文化部的特邀研究員,文、教兩部委聯合指導項目負責人……”
曲中書一個後仰。
他幹文物緝私好多年,很清楚文化考古領域的“兩部委聯合指導項目”是什麼概念:像國博,一年都不一定能單獨申請到一例,大多都是和其它單位聯合立項。
像河博,五六年都碰不到一個部級項目,要能申請成功,從館長到門衛,絕對能笑三年……
伍市長奇怪的看着他:“含金量很高?”
曲中書重重一點頭,又看了看申館長,申館長也隨之一點頭:“省博最近的部級項目爲六年前的戰國趙王墓葬羣,當時的主負責人是殷書記……”
六年前的殷書記,副廳!
伍市長聽明白了:不是別人不想負責,而是級別不夠。
但李定安,學生?
還在捋其中的邏輯關係,又慢悠悠的飄來了一句:“還有,他還是保力預建六級研保所的總工程師、百億項目的設計師……”
六級,正處,百億項目?
伍市長猝然一頓。
“這些都是兼職,沒有正式任用,但重點是,他負責的項目太多:京大有他負責的項目,在國博、故宮也有項目,甚至與JX省博都有聯合項目……特別是保力,原本計劃八月份確定動工方案和投產計劃,就因爲張處長橫插一槓,把他弄去破案,耽誤了近一個月……
爲此,我、京大的丁院和吳副院長,以及保力的相關領導,哪個不是被上級領導罵的狗血淋頭?”
何安邦稍一頓,嘆了一口氣,“所以請他幫忙沒問題,前題是要協調好這些單位,不能因爲他不在,耽誤項目進度……”
伍市長頓了一下,用力呼了一口氣:就算是人才,作用也不能大到這種程度吧?
曲中書和段處長面面相覷:他們算是知道,張漢光爲什麼說:請劉副部長協調,都不一定能把人借來?
文化、教育、保力……光是部級單位,就是三個?
而且還要與之下的國博、故宮、京大、保力協調,說不定還得給江西那邊打聲招呼?
感覺比請部長來幫忙還要難?
“張處長,你上次怎麼協調的?”
“協調?”
張漢光還沒開口,何安邦先“呵”的一聲:“等我們挨完罵,部裡的調函才送過來……”
伍慶山愣了愣。
很符合張處長的一貫作風:先斬後奏,欺上瞞下……先破案,挨不捱罵,受不受處分的以後再說。
曲中書眼睛一亮:“之後呢?”
張漢光抽了一下鼻子:“幾位領導和劉部拍着桌子吵,說我們浪費人才……但吵也沒用,我當時已經封隊了……”
能和劉副部拍着桌子吵,那至少也得同級別……
“幾……位?”
“四位,教育、文化、保力,還有工信!”
曲中書倒抽了一口涼氣:“你沒捱罵?”
“廢話,誇都來不及!”
張漢光手一攤,“因爲案子破了……哦不,只破了一半,但公海那夥人抓住了!”
我靠……怪不得他能升職?
曲中書頓時就焉了:就這陣勢,除了張漢光,再沒第二個能扛得住。
所以,學都學不來……
伍市長也呼了一口氣:確實很難,但總得試一試。
打個比方:就剛纔的那堆東西,如果嫌犯不交待,警方連從哪挖的都沒辦法定性。包括墓葬位置,墓主人身份、文物年代、等級、性質等等等等。
只能請專家初鑑,再送到相關單位,以初鑑結果爲依據進行復鑑。但案子太大,不論是專業性還是權威性,省博和省鑑都要差一點,估計得送到部委鑑證中心。
問題又來了:初鑑與復鑑結果一致還好說,要是對不上,就只能從頭再來。
一是離的遠,二是東西太多:光是從溫有全別墅查封回來的都有幾百件,往年盜出來的、賣出去的,又是多少?
沒上萬,也得有好幾千。
一件錯了好說,兩件錯了也不算大問題,大不了多跑幾趟,再讓部鑑的研究員抱怨兩句,但十件八件呢?
你連初步範圍、大概性質都錯漏百出,怎麼讓我們做精確鑑證?
部鑑中心又不是爲保定一家開的?
所以,這個初鑑專家,能有多專業就得有多專業,能有多權威就得有多權威。
說難聽點,就算與部鑑中心扯皮打嘴炮,底氣也足。
而恰恰好,李定安就像是從天上掉來的一樣,簡直不要太合適。
國博、故宮,以及文化部的特邀研究員,夠專業吧?
兩部委項目負責人、處級研保所總工,百億項目總設,夠權威吧?
這麼多的身份,負責這麼多的項目,身後還有這麼多的部……資歷夠深吧?
不誇張:真要發生前後結果不一致的情況,部鑑中心都得想一想:是不是自個弄錯了?
他還是公安部門的顧問,可靠性毋容置疑,還幫張漢光辦過案子,經驗也很豐富。更難能可貴的是,他那天馬行空,卻能拔雲見日的思維能力……
伍市長的眼睛越來越亮:越想,就越是覺得合適……
“張處長,何秘書長,借調之前,是不是先得徵詢一下李老師的意見?”
好傢伙,老何說這麼多,你都沒死心?
張漢光愣了一下,又嘆了一口氣:完了!
老何吹的越多,說明李定安的能力越強,對警方的幫助就越大。
死心什麼啊死心,伍慶山更興奮了……
他怔了好一會兒,又牙疼似的咧了一下嘴:“按正常程序彙報吧,先報到廳裡,再由廳裡申請,看部裡怎麼說!”
“已經彙報過了,昨天晚上彙報的……早上五點,小曲打電話,說按照李老師的推斷找到了盜洞,我再次向廳領導彙報……估計相關申請已經遞到部裡了!”
這速度?
這重視程度?
張漢光又看了看伍慶山的臉色:絕對是一夜沒閤眼。
轉念再想:這可是泰陵?
一個搞不好,政治生涯就到頭了,所以怎麼重視都不過分……
“徵詢他的意見沒用:我們做不了他的主,他也一樣,做不了自己的主……”
張漢光搖搖頭,“等消息吧!”
“好,等消息!”
伍慶山點點頭,又往旁邊看了看:一羣人邊吃邊聊,有說有笑,李定安居中而座,如衆星捧月?
二十二歲?
感慨間,傳來嗡嗡的兩聲輕響,李定安放下筷子,拿起了手機。
但他沒有接,而是考慮了幾秒。
“怎麼了?”馬獻明偏頭瞄了一眼,“肖院長?”
京大副校長,人文學院院長。
號碼倒是有,但從來沒打過,不管是他給李定安,還是李定安給他。
響到第三聲,李定安接通:
“你好肖院長……哦,回來了,回來已好幾天……豐城那邊暫時是張教授和葛教授……對,前期的鑑定已經完成,所有的文物都已分類,暫存在豐城市文物局……省文物局的兩位領導這兩天就在京城,吳教授陪同……
是的,省博與我們學院聯合立項,以‘大明寧王府故址’申報部級課題,但我估計可能性不大……爲什麼?因爲那座宅院和寧王府沒關係,頂多算是‘八大山人故居’……肖院長,我沒潑冷水,是希望真不大,頂多也就報幾個省級課題……”
“是,我在保定……對,清西陵被盜了,剛剛纔發現……啊,公安部借調,劉部長給校長打了電話?”
劉部長、校長……自個級別現在這麼高了嗎? 李定安驚了一下,“學校這邊的項目是高老師負責,江西這邊要等立項通過……對,時間應該有一點兒……您放心,我會安排好……好,肖院長再見!”
掛了電話,他看了看伍市長,又看了看張漢光:“張處長,怎麼回事?”
還能怎麼回事?
你丫太能幹,誰都想着薅一把羊毛。
嘆了口氣,他又朝伍慶山揚了揚下巴:看,我沒說謊吧?
劉副部長是誰,幹警察的都知道。
至於校長,還能是哪的校長?
伍市長還好點,只是感慨的點了點頭,曲中書和段處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真的要部長親自協調?
着實誇張了點……
正暗暗嘀咕,李定安的手機又響了一下。
這次沒備註,是個座機,還是京城的號碼。
“66***626?”
李定安想了想,“老馬,這號碼有點眼熟?”
馬獻明努力回憶,“好像是部裡的?”
“可能是王永謙處長!”
李定安隨口胡猜,順手接通:“你好,哪位……”
對面笑了一聲:“我是林致遠!”
“林致遠?”
他努力的想了想,感覺沒印象,又捂住了話筒,“老馬,林致遠是誰?”
“噗”
一口稀飯被馬獻明噴回了碗裡,他驚恐的瞪着眼睛,看李定安像在看外星人:國博的工資都領了快半年,你特麼不知道林致遠是誰?
何安邦眼珠一突:好傢伙……
“你個白癡……是館長……”
“噢,館長……嗯,館長?哈哈……”
李定安忙打哈哈,“館長,對不起,我沒存你辦公室號碼……”
看曲中書表情不對,段處長小聲問了一句:“老曲,哪的館長?”
曲中書沒說話,指了指何安邦。
段處長頓時不吱聲了:國博的館長和書記,都是部領導兼任……
“對對,在保定,何館和馬所也在……對,無意中發現的,然後我通知何館,何館拉來了儀器,並馬所、姚組長和幾位研究員連夜鑑定:確定爲泰陵文物……包括陀羅尼衾,無論年代、質地、紋飾、經文等等,都與資料相符……”
稍一頓,李定安又打哈哈:“那個……館長,我一激動剪了一刀,我檢討……等回去再說?唉,好……啊,劉部長打電話,說感謝我們?應該的……”
“保力那邊暫時不太急:在江西出了點波折,他們準備重新選址,下一步計劃到廣東考察……我去不去都可以,如果保力這邊有要求,我肯定去……嗯,隨時都在溝通……”
“好,只提供技術支持……啊,再別腦袋發熱?哦哦……好好……您放心……絕不會有第二次……”
掛了電話,李定安呼了一口氣:“老張,借調就借調,你們部長怎麼還帶告狀的?”
張漢光一頭霧水:“告什麼了?”
“上次在豐城的事情!”
“噢,你爬樓抓湯玲那次……還用的着我們部長告狀?”
張漢光看着他,表情像是在看白癡,“趙雨芳是幹嘛的,她敢隱瞞一個字?本來就是兩部委合作項目,肯定要時常通氣……不信你問老何:萬總和林館長是不是經常溝通項目進度?萬總知道,林館長是不是也就知道了?”
好像是這樣的道理?
但總感覺有點不對勁?
李定安想了想:“老何,那一剪刀,館長說是回去再說!”
何安邦愣了一下:確實有點反常。
館長從來不是事後再說的性格,怎麼着也該在電話裡訓兩句?
但剛剛提都沒提?
正琢磨着,感覺李定安的眼神不對:他看張漢光,像是在看賊。
張漢光的眼神反倒有些躲閃。
嗯,就是他們部長告的!
我靠,想挖牆角?
何安邦悚然一驚:八成就是這王八蛋出的主意?
不對,十成十。
上次,他差點就給李定安弄了兩道槓……
他順手就是一肘子,張漢光疼的呲牙咧嘴。
何安邦忙又問:“館長答應了?”
李定安點點頭:“只是這次……案情重大,性質不一樣!”
這倒是:帝陵盜掘,建國以來第一起,確實有點駭人聽聞。
正轉着念頭,李定安電話又響了。
依舊是京城的號碼,依舊不認識。
這次李定安留了個心眼,一聽姓劉,還是公安部,心裡又驚了一下。
館長還好,因爲李定安唯一的辦公室就在國博,時常能見到。又因爲蒙古瓷的項目,以及保力的項目,隔一段時間就要去部裡彙報,說通俗點,很熟,給他打電話不奇怪。
而且也不是第一次打。
但肖院長就從來沒打過,以往學校有事,都是和吳教授、丁院長和他聯繫。
這次不但打了電話,還是校長通知,着實讓李定安有些吃驚。
吃驚於張漢光的領導對他的重視程度:真就挨個領導跟前打招呼?
但截止現在,兩人連面都沒見過?
他清清嗓子:“劉部長你好……”
聽到這個稱呼,幾個警察的腰桿不由自主挺直了一點。
“領導客氣,不辛苦,應該的……我現在就在市緝私處,伍市長、張處長都在……對,肖院長和林館長都打過電話……嗯,你放心,肯定配合……唉,好,絕對不衝動……”
通話很簡短,但感覺張漢光說的不太一樣:威嚴、冷肅,峻厲。
挺溫和啊?
張漢光冷笑了一聲:這就受寵若驚了?
比如公海岸:查了三年,沒半點頭緒,李定安一去,就撥雲見日,水落石出?
再比如這次:西陵都快被掘空逑了,當地還是你好我好大家好。都不用猜,頂多兩到三年,該賣的賣,該帶走的帶走,該出國的出國,甚至是改名換姓,改頭換面……
然後某一天,譁,西陵塌了。
但物是人非,毛都別想查到一根。
這兒的天也算是塌了,公安和海關成了笑話,自伍慶山以下,全得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還好,亡羊補牢,爲時未晚!
也別說語氣溫和點,換成他張漢光,讓他衝李定安裝夾子音他都願意。
所以,領導肯定動心了:一次是巧合,次次都能是巧合?
正感慨,李定安的電話再次響了起來,聽他稱呼“萬總”,所有人知道,保力的電話也來了。
曲中書都被震麻了:感覺請他幫忙,比唐僧到西天取經還難?
四個部,一個都沒少……
“這位什麼情況?”
張漢光言簡意駭:“人才!”
廢話不是?
曲中長想了想,又重重點頭:“我保準當大爺侍侯!”
“這倒不用,看緊點就行,別出事!”
“放心,二十四小時保衛!”
“我擔心的不是他,而是嫌疑人……”
你說啥?
三個警察直愣愣瞪着他:腦子糊塗了吧?
張漢光“哈”的一聲:“剛聽到了,林館長讓他只提供技術支持,咱領導也讓他別衝動?”
“聽到了!”曲中書半開玩笑,“意思是李老師還能提供武力支持?”
“你以爲?你這樣的,他一隻手打五個,你拿槍都不行……”
張漢光,你扯什麼淡?
“不信?”
看曲中書眼珠子都快要掉地上,張漢光呵呵直樂,“豐城的時候,四個殺手四把槍……被他赤手空拳打了個半死……”
我去?
驚掉了一地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