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定安笑而不語。
雷明真看問題太片面:覺得李定安眼力高,能力強,還自帶流量和熱度,展覽會憑什麼不要他?
但他沒想過:全國性的文博盛事,撿漏最多的不是藏友,不是玩家和遊客,卻是展覽會內部的鑑寶專家,還一次撿的漏比一次大?
信筒、蠟鬥、糊鬥、油畫,加一塊都七八千萬了,還只是短短的兩天,這是什麼概念?
十個人有九個人就會想:絕對是暗箱操作、內外勾結……最低限度也會懷疑這是炒作:忒特麼假了,搶銀行都沒這麼快的。
李定安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所以當初主辦方計劃以他爲宣傳點,爲展覽會增加爆光度的時候,他就已經開始幸災樂禍了:
想利用我的熱度和流量,可以。
爲了製造噱頭,盡給我安排國寶幫,還專門擺了一臺攝像機懟着我拍,也沒問題。
遇到專門來找我麻煩的,不但不規避、分流,還有多少就給我安排多少,也行。
但現在呢,李定安的熱度越高,大柳樹會場受到的質疑就越多:好東西全被內部專家撿跑了,你辦了個毛線的展覽會?
真的,一想起昨天孫主任很是亢奮的打電話,說要把他撿漏的視頻放出去,李定安就想笑:把自個埋了不說,坑還是你自己挖的?
他都不用搜,用腳趾頭就能猜到,主辦方的官號底下被衝成了什麼樣。
但和他沒關係,那是領導該頭疼的問題。
李定安反倒挺開心:該收集的資料已經到手,該瞭解的已瞭解的差不多,現在讓他退出,等於徹底解開了束縛。接下來,就是他大展身手的時候。
都不需要多,蠟鬥、油畫這樣的再來個五六七八件,資金的問題是不是就解決了?
想起來就美滋滋……
“嘿,傻樂什麼呢,做夢娶媳婦了?”
“娶你妹!”
“不用娶,要是有,老雷敲着鑼就給伱送來了,估計還得排隊……!”
排你個頭,哪壺不開提哪壺?
說不到三句話,兩人又開始了,你踢我一腳,我搗你一錘。
每到這種時候,陳靜姝就有些恍惚,甚至有些感慨:平時感覺他一板一眼,都忘了他才二十出頭……
就這樣吵吵嚷嚷,打打鬧鬧,一行三人到了地頭。也沒刻意挑地方,在市場附近找了一家:東來順。
京城老字號,最地道的是涮羊肉,不過沒點銅鍋,因爲雷明真不喜歡:說是吃那玩意忒熱,吃一頓流的汗比他一天尿的還多。
李定安又賞了他一腳。
吃飯的空子裡,三個人又商量,下午是不是換個地方轉一轉,比如潘家園,或是琉璃廠。
陳靜姝沒意見,因爲李定安纔是最專業的。雷明真更沒意見,因爲他啥都不懂。
三言兩語,就這麼愉快的決定了,飯也吃的挺快,前後也就一個小時。
陳靜姝喊了服務員結帳,李定安和雷明真也起了身,也就剛離開座位,褲兜裡又傳來清脆的鈴聲。
掏出手機,就沒顧上看,他順手接通:“喂?”
“你今天不在會場嗎?他們說你請假了……”
李定安一愣:我去……
陳靜姝正在刷卡的小票上簽字,離的稍遠一些,但雷明真就坐在旁邊,聽的比較清楚。他還在想,這聲音怎麼有點熟?
然後,他又看到李定安的手指在使勁的按。
你接電話就接電話,按音量鍵做什麼……唏,不對,於徽音?
我了個大操……這你都敢接?
“哦對……今天沒去展覽會!”
“在家嗎?我有點事想和你說……”
“這會還在外面……很急?”
“也不是……但電話裡不方便!”
“嗯,好,那你等一等,我很快就到!”
很快就到……那這位怎麼辦,帶着一起去嗎?
雷明真的眼睛本來就大,再一突,真就跟燈泡一樣。
詫異間,陳靜姝已經結完了賬,又拿起了沙發上的手機和包,還略帶好奇的看了看李定安。
李定安點點頭,意思是稍等一下,然後伸出腳,悄悄的踩了一下雷明真。
雷明真猝然醒悟,但臉上的表情已經收不回來了。沒辦法,他只能把頭垂下來。同時,心裡像翻江蹈海一樣:別說臉色了,李犟犟連聲音都沒變一下,怎麼做到的?
電話裡又傳來於徽音的聲音:“既然沒上班就別過來了,去你家吧,我自己過去。”
“也行,我過會就到!”
李定安很自然的掛斷電話,依舊是很自然的語氣,很自然的表情:“對不起,下午可能去不了了!”
“啊,是小舒嗎,國博有事?”
當然不可能是國博,不然陳靜姝就會跟着他一起回去……
“不是,是白如白講師,你見過一次……吳教授讓我回學校一趟,可能和退出鑑定專家組的事情有關……”
離得遠,她連打電話的是男是女都不確定,而且領導秘書剛剛纔打過電話,陳靜姝一點都沒起疑。
“正事要緊!”她揚了揚手裡的車鑰匙,“我送你?”
“阿珍有車!”
李定安頗有些歉疚:“哪天不忙,我給你打電話!”
本是幫陳靜姝淘件東西,結果光顧着看油畫了,當然就只能下次。
“還早,不急……”
陳靜姝柔柔的笑了笑,又走過來,幫他扶正了帽子:“勞逸結合,不要太拼!”
神情微微一僵,李定安下意識的點點頭:“好!”
心中卻在想:怎麼可能不拼?
然後,三個人一同下樓,一起走向展覽會的停車場。
一路上,雷明真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皮都不敢眨,左瞅瞅,右看看,生怕於徽音突然從哪個角落裡跳出來。
因爲他聽的很清楚,於徽因就在會場。李定安讓她先回家,這會也肯定下樓了。
說不定就會撞一塊。
李定安就很淡定,眼都不帶斜一下的。
“你能不能好好走路,跟做賊似的?”
可不就跟做賊一樣……不,做賊哪有這個刺激?
雷明真沒說話,只是給了一個“你厲害”的眼神。
好不容易捱到停車場,親眼看着陳靜姝上了車,李定安還在揮手,雷明真一個虎撲就跳到了他背上。
兩隻手緊緊的掐住了李定安的脖子,使勁的晃。
“神特麼的白講師,神特麼的吳教授?”
“自個有多重沒B數?給我下來……”
“明知道是於徽音你還接?”
“我哪知道?都沒看清是誰就接通了……”
“那你怎麼不慌?”
“慌個屁,越慌越容易出事!”
“I服了YOU:差點就是名場面,你臉都不變一下,謊話更是張嘴就來,還賊特麼有邏輯?”
“也不看看我是幹嘛的:專業撿漏!要是連這麼點定力和心理素質都沒有,還撿個嘚兒……”
“我……”
雷明真張着嘴,卻說不出話來,心裡更是佩服五體投地:就今天這一幕,他這一輩子都學不來!
“李犟犟,你牛!”
“少廢話,你去不去?不去鑰匙拿來,自己去打車……”
“憑什麼不去?哥們就想看看,你能不能一直這麼騷?”
“怪話真多,起開……”
“起你妹……今天這電燈炮哥們當定了!”
嘴裡罵着,雷明真巔兒巔兒的坐進了駕駛位。真的,他覺得看李定安表演比看電影還精彩。
可惜了,丫的要去演戲,怎麼也是個角兒……
……
跟吃了藥似的,雷明真格外的亢奮,恨不得把腳踩進油箱,纔開了兩站路,就差點追尾三次,被追兩次。
等認清車標,不管是前車還是後車的司機,全都是一頭的汗:你妹啊,當真是開豪車的,把馬路當自個家?
到第三個紅綠燈,李定安一腳就把他踹了下去:就這個開法還回家?要麼先去醫院,要麼就去交警隊。
就在一個區,離的不遠,差不多十來分鐘,車就開到了小區門口。
剛準備刷門卡,旁邊傳來滴的一聲,轉頭一看,門口停着一輛黑色的小轎車。
於徽音打開車門走了下來,車窗開着,駕駛位上坐着一位三十多歲的女人。
打扮很普通,但收拾的挺精神,這會正好奇的打量着庫裡南。
“這是她媽媽?”
“長點腦子:她怎麼可能和她媽媽一起過來?”
“那是誰?”
“保姆!”
小聲說着,李定安也下了車。
“開進去吧,車庫有車位!”
“不了,下午還要上班!”
不是說不急嗎?
詫異着,於徽音的手伸了過來:“這個給你,密碼是你的生日!”
看到她掌心裡的東西,李定安的瞳孔一縮,直接就愣住了。
腦海中不由的浮現出送她回家時的情形:
“八億……你要投資嗎?”
“差不多,不過是研究方面的。”
“會不會賠?”
“投資哪有穩賠不賺的?”
“那能不能不投?我覺得……現在就挺好!”
“我也這麼覺得,但咱倆說了不算!”
“咱倆……那誰說了算?”
“你猜?”
只是形似於開玩笑,但於徽音肯定聽懂了:原來他這麼忙,這麼拼,只是想盡可能的多點把握,也好讓許許多多的人覺得,他和她之間的差距並不是很大。
比如她爸爸,更比如她媽媽……
當時她什麼都沒說,只是輕輕的點了一下頭,因爲當時,她就有了決定。 不出意外,這張卡里,應該是她的全部身家。
李定安笑了一下,嘴脣有點發幹:“要是賠了呢?”
“是你說的,做生意哪有不賠的?”
“那……我要是跑了呢?”
“啊?”
於徽音愣了一下,又重重的點了一下頭,表情的格外的認真:“不會的!”
心中彷彿有暖流在涌動,李定安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
氣氛有些沉靜,暖風吹過,樹葉發出“嘩嘩”的輕響。
起初,雷明真還在納悶:這兩人放着家不回,怎麼在門口聊上了?
隨即,他就聽到“投資”“生意”。
什麼賠不賠,跑不跑的,還密碼、生日?
越聽越好奇,他伸了一下脖子,然後又眯了眯眼睛:銀行卡?
銀行卡不奇怪,誰都有,奇怪的是,兩人的神情以及現在這種狀態。感覺就是,一個硬要給,一個不想要?
如果換自個,李犟犟從來都不客氣,你敢給,他就敢要,都不帶還的那種。當然,那是錢不多,比如老雷,好幾次問他有沒有困難,李定安從來都是搖頭。
看來這張卡里的錢不少?
想到這裡,雷明真怔了一下,隨即就瞪圓了眼睛:我靠?
“我有一點!”
“於師姐你有多少?”
“一半多一點!”
“哪來的?”
“外公留給我的呀?”
當時李定安說,可能要八個億,一半多一點是多少?
那這張卡里呢?
這純粹沒辦法讓人淡定啊?
哪怕只離着兩三步,兩人說什麼他都能聽見,臉上的表情也能看的見,但雷明真還是很想說點什麼,更想下去瞅一眼。
他就是想給李定安給個眼神:誰不要誰是傻子!
但雷明真更知道,他這會兒要是敢湊熱鬧,李犟犟絕饒不了他。
一時急的抓耳撓腮,卻愣是連車門都不敢開……
“收起來吧!”
李定安深深的吐了一口氣,一隻手託着於徽音的手背,另一隻手握着她的手指,一根一根踡了起來,“等我需要的時候,再問你要!”
“爲什麼?”
“因爲至少也要到一年以後,更或是兩年三年,所以不着急。”
“你……你別騙我……我只是想幫你。”
“放心,我沒那麼敏感,確實是暫時還用不着。”
“但是你很忙?”
“和這個沒關係……嗯?”
這是在抱怨吧,但即便在抱怨,也是溫溫柔柔的。
李定安吸了一下鼻子:“以後不會了!”
至少不會像這段時間,天天都要像上班一樣去展覽會坐班,更不需要隔三岔五的開什麼會,寫什麼報告,時間當然就多了。
“好!”
感受着手上的溫熱,於徽音輕輕的掙了兩下,李定安反倒握的更緊了。
“阿姨看到了……”
“放心,她看不見!”
李定安小聲說着話,還歪了一下脖子,朝着車裡點了點頭。
以爲說到了她,小夥子在給他打招呼,秦姐連忙笑了一下,心裡卻在納悶:不是說同學嗎,卻站這麼近?
於徽音背對着她,她看不到兩人在做什麼。但庫裡南停在兩人的側面,雷明真看的清清楚楚。
眼睜睜的看着李定安把卡推了回去,彷彿感同身受,他又是呲牙,又是裂嘴,表情不但怪,還特猥瑣。
頓時間,於徽音就有點不好意思:“下午還要上班,我走了!”
“我帶你去吃飯!”
“在單位吃過了!”
“那上去坐坐?”
“阿姨在呢?”
“嘖,挺麻煩啊!”
“別這麼說,秦姐對我很好!”
輕輕的瞪了他一眼,於徽音猶豫了一下,最終收起了卡。
他還是不要,好像白來了一趟,但感覺兩人的關係,突然就近了好多?
就像現在,連話都多了好多:
“路上慢點!”
“又不是我開!”
“那讓阿姨開慢點!”
“知道了!”
於徽音一直在笑,李定安跟在後面,幫她打開了車門。
繫上安全帶,她又朝雷明真揚了一下手:“阿珍再見!”
雷明真又愣住了:說不叫雷總就不叫了,你們是商量好的吧?
下意識的揮了揮手,小轎車開動,駛進了大街。
“一片真心餵了狗,於師姐該傷心死了吧?”
雷明真一臉的想不通,“你爲什麼不要?”
“你不懂!”
“我不懂個錘子?”
“對,你連錘子都不懂!”
李定安笑着躲開了一腳,心中卻暗暗一嘆:如果見過那位江阿姨,阿珍就明白了。
精緻,而且精明。
能生出於徽音這種單純的像一張紙一樣的女兒,就挺奇怪?
……
正是午高峰,小車走走停停。
又是一個紅綠燈,秦姐拔了一下檔杆,看了看旁邊的於徽音。
手裡握着卡,遮着數字,不知道是不是那一張。
但同樣是中國銀行……
“徽音!”
“嗯?”
“這是不是…你的那張卡?”
手指縮了縮,於徽音把卡裝進了包裡:“不是!”
其實就是,她早上纔去改的密碼。
不是嗎?
“你爲什麼拿着卡……他不會是要借錢吧?”
於徽音斷然搖頭:“沒有!”
感覺也有點不像,不然徽音就該把卡給他。
不過關係應該不一般,肯定不是普通的同學。
狐疑間,秦姐又回憶了一下:當時兩人站的很近,可能還不到半條胳膊那麼遠。
徽音也一直在笑,很開心。但上了車之後,又開始發呆……
陳靜姝也笑她,說她在談朋友……
看來,真的在談朋友。
很年輕,長的也挺好看,乾乾靜靜,清清秀秀。
也挺有禮貌,見人就笑。
估計家境也挺不錯:車是誰的不知道,但和徽音說話的那位,肯定住在這裡的。
“哪個是你同學?”
“兩個都是!”
“哦……怎麼就說了兩句話?”
“就問了問工作上的事情,而且他也很忙!”
“他在哪上班?”
“他不怎麼上班!”
“嗯?”
上就上,不上就不上,不怎麼上是什麼說法?
而且你剛剛還說:他很忙……
“在上學,研究生!”
啥?
秦姐懵了一下,直到後車打喇叭催促她纔回過神:就說看着怎麼那麼年輕?
“多大?”
“二十二!”
“家裡呢?”
“爺爺奶奶都是老師,退休了,媽媽也是,爸爸在……嗯?秦姐,你問這麼多做什麼?”
傻丫頭,你都快把“戀愛”兩個字刻臉上了,又瞭解的這麼清楚,卻問我問這麼多做什麼?
“哦……我就隨便問問!就覺得挺有氣質,原來是書香門第?”
於徽音挺開心:“我也覺得是!”
秦姐嘆了一口氣,更加確定了:看來陳小姐沒說錯,徽音確實在談朋友。
要不要告訴於書記和江總?
但看情形,兩人好像纔開始?
那就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