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項目給陳靜姝當政績?
李定安發誓,他真沒這樣想過。問題是,事情發展到現在,好像真就成了這樣?
項目計劃報告中標註的年產值是不是上百億?
這會兒幾頁紙還散落在桌面上,上面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
是不是因爲陳靜姝,他才上報的這個項目?
好像也沒問題,他不上報這個項目,陳靜姝就得擔好大的干係,再說了和誰合作不是合作,爲什麼不找個熟悉點的,關係近點的,至少省得磨合,協調和溝通起來也方便。
包括兩個部門的領導現在都是這麼認爲的:陳靜姝挖人在先,李定安去不了,又不好拂人美意,索性想了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那算不算是陳靜姝的政績?
廢話不是?
馬上都要再給她加加擔子了,這不是政績,什麼算政績?
所以,李定安連解釋的餘地都沒有,想賴都賴不掉。
他悻悻的吸了一下鼻子,轉移開了話題:“來了?”
陳靜姝輕輕一點頭,兩隻大眼睛裡乏着光:“嗯!”
嘖!
這是不把單身漢當人,明目張膽的撒狗糧。
張漢光牙酸似的咧了一下嘴,“都熟,就別客氣了,我們先談正事!”
“在這?”
想當初,把他哄到緝私局的那次,別說案情了,張漢光連相關的資料都不敢給他看。
現在倒好,李定安不想知道,張漢光還不答應。
“你以爲呢?”
張漢光大馬金刀的坐了下來,“我倒是想保密,就怕你不知好歹,把小命都作沒了……李定安,你也是厲害,把所有人都當猴耍?”
他是第二次說這句話,陳靜姝和何安邦卻是第一次聽。倏然間,心中不由的一緊,神色也肅然起來。
以張漢光的身份,說這樣的話,就肯定不是小事情……
李定安卻很是淡然:“不過是運氣好一點。”
“對,運氣好……好到我和馮攸然想盡了辦法,託盡了關係都要不出來的東西,伱輕輕鬆鬆的就弄了回來?”
張漢光冷笑了起來:“所有人都以爲你是一時衝動,腦子發熱,不管不顧的大鬧了一場,但誰又能想到,你從頭到尾,目的都是那批仿估瓷?
嘖嘖,真的,我不佩服你都不行:你是壞事做絕,還要當好人,最後更是把便宜都佔盡了,還得所有人都對你感恩戴德?”
李承安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他哪知道東西在瀋陽故宮,就只知道馮攸然想讓他去瀋陽,張漢光也想讓他去瀋陽,那仿古瓷的線索也肯定在瀋陽。再多餘的,真是一點都不知道。
當然,他的目的也確實是仿古瓷,就想着碰碰運氣,誰想一切發生的太突然,還那麼巧,不但讓他知道了東西在哪,還好巧不巧的抓住了對方的把柄?
剩下的當然是因勢利導,把東西弄到手再說,這也就導致所有人都認爲他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包括領導:昨晚上打電話,館長和他開玩笑:年輕人太狡猾,打了一堆的花槍……說的也是這個意思。
所以,他想解釋都不知道怎麼解釋。
想了想,他又嘆了口氣:“這話誇張了!”
“一點都不誇張!就說我,爲什麼讓你去瀋陽?無非是我想把這批東西要出來,再研究明白:至少知道是在哪產的,以及主要的售販渠道……
但因爲這批東西被倒了好多遍手,已經成了正兒八經的文物,通過正常渠道根本弄不出來,花錢買都不行。想搞到手,必須證明這批東西是仿品,才能讓故宮自動交出來……所以,馮攸然才和我不謀而合,想到了你……”
張漢光稍一頓,又比劃了兩根手指,
“但你知不知道,找你之前,我們找過多少專家?不下二十個,但人一聽:要去鑑假,還是被譽爲‘東北歷史文化藝術最高殿堂’的故宮?對不起,無能爲力……其中就包括馮攸然一年花上億顧問費,聘請的那些從文物局退休的老專家……”
“意思就是我最莽?”
“不,你可一點都不莽,是不是我給你提供的線索,你才知道東西在瀋陽?是不是馮攸然給提供的實驗樣本,你才知道,這玩意可能有價值?但結果呢,你繞過我和馮攸然,把東西弄到手裡不說,還弄出來了個‘百億產值’?
真的,我昨晚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人都是懵的:就幾件探破爛玩意,竟然能搞出一個產業?也不用猜,馮攸南要是知道了,也絕對能後悔到哭。
這麼一比,我和馮攸然是不是就跟笑話一樣……嗯,還不止,還有把這些東西弄進國內的那夥人:要知道這裡面蘊藏着這麼大的價值,還走什麼私,造什麼假?
包括林子良,他要是還活着,怕是得後悔的砸康子:要知道這套技術的發展潛力這麼大,他腦袋被驢踢了纔想着往外倒賣,而且一套才賣幾百萬?再深入研究一下,然後辭職辦廠,當百億富翁不香嗎?”
“什麼東西,林子良?”
張漢光呵的一聲,“何館,他就沒告訴你,這批東西是從國外走私進來的,應用的技術,就是當初林子良倒賣到國外的研究成果……當然,咱李老師研究的更深入,更全面……這是實話,不是諷刺!”
何安邦瞪着眼睛,一臉茫然:“走私、林子良……這是怎麼扯上關係的?”
“別急,我給你慢慢捋!”
張漢光往後一靠,“龍紋大缸還記得吧?”
何安邦猛點頭:“當然!”
“那就好,我從這裡開始說:這是一夥以打撈沿海沉船、做舊海淘瓷、仿製古瓷,再走私到國內及國外藝術品市場盈利爲目的犯罪團伙。應用的,就是當初林子良倒賣到國外的修復、仿古及製假技術,龍紋大缸就是他們的作品之一……
時間挺長,可能從八九年前開始,他們就陸續開始往國內外走私海淘瓷和仿古瓷。但歷來,這東西都是往外走的管的嚴,往裡進的管的鬆,所以沿海緝私部門雖然掌握了一些線索,但並沒有太過重視。
但在兩年前,廣東緝私部門無意間在公海截獲了一條走私船,正準備登船詢查,卻突遇暴力反抗……七位同事,一條海警船,自此永眠於大海之中……”
張漢光臉色一黯,“事後,僅從緊急聯繫時的電臺信號推斷,對方不但有槍,更有便攜式反坦克武器……再之後,整整用了半年多才找到一點線索:對方走私的,並非禁品、更非食品,而是古董……”
聽到這裡,何安邦“嘶”的吸了口涼氣,陳靜姝更是驚恐的瞪着眼睛。
就只有李定安,面色依然如常:“然後呢?”
“然後自然是追查,查來查去,就查到了林子良當初倒賣到國外的那些技術……其餘的線索也挺多,但全都指向海外:技術來源於海外、產地也在海外,包括主要分銷渠道,也在海外……”
“不可能!”李定安頭搖的斬釘截鐵,“至少其中的一部分,產地絕對在國內!”
也就是他在緝私局見過的那一批元仿宋瓷:打撈地點在黃巖島一帶,這已經是國內了,然後又運到江西景德進行過二次處理,包括泡水、浸油、暴曬、復燒……等於做舊的工序全都是在國內完成的。
張漢光無言以對:他也知道不可能,但指的是現在。在沒有抓到何細仔之前,壓根就沒人想到過,這夥人在國內還有一個造假基地?
關鍵不是一般的隱蔽,所以就很可惜:要是早點遇到李定安,早就把這夥人端了,哪會有那麼大的犧牲?
“那廠子呢?”李定安眯着眼睛,“你不要告訴我你們沒有查到?”
“查到了!但在何細仔落網後的第二天,主要人員和骨幹全部用各種名義逃到了國外,只留下了一個副廠長,兩個車間主任,以及一大堆壓根什麼都不知道的工人。包括這三位管理人員,也一直以爲大老闆做的只是工藝品生意……”
“那馮攸然呢,她又扮演的是什麼角色?”
“技術!”
張漢光言簡意賅,“良品坊起家這麼快,部分原因是林子良當初假公濟私,利用職權淘了不少好東西……大致就和你撿漏的過程差不多,但你的社會關係和他沒辦法比,所以他的財富積累的速度極快:一年能賺好幾個億,注意,那還是十幾年前!
其次,則是利用林子良留下的技術開辦了仿古瓷企業……再注意,馮攸然不是製假售假,無論是出口還是內銷都公然聲稱是仿古瓷。但價格奇高,銷量卻不是一般的好……其中的道理,你們也明白……”
當然明白:因爲仿真度極高,所以買家把東西買回去,只會當真古董賣,當然就供不應求…… “明白了!”
李定安“嘖”的一聲:“這女人挺厲害……發現有人和她搶生意,而且技術比她掌握的還先進,所以就坐不住了。但合夥是不可能的,因爲她不想步林子良後塵,走私團伙也不想多個竟爭對手,雙方就沒有合作的基礎。所以,馮攸然想要幹掉這夥人,最好是再搶到他們的技術?”
“差不多,但也只是這幾年,因爲當初林良留了一手:買出去的技術並非他研究成果的全部。所以之前那六七年從走私渠道流進來的東西,無論是品質還是仿真度,都要比她生產的差好多。
但之後就不行了,特別是從三年前開始,走私集團的技術有了突破性進展,馮攸然的生意也就一落千丈,所以……”
張漢光稍一頓,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她暗中盯了這夥人兩年,查到其中的一條走私線路就在大連,然後拿了整整五個億,又僱人做餌把這夥人釣了出來,又反手一個舉報……
可惜,海警單位內部出了問題,不但人沒抓到,導致這批東西也公然流入市場:一部分公開拍賣,一部份內外勾結……反正最後全部都堂而皇之的成了古董……
嗯,順便提一句,於正則就是馮攸然僱的‘餌’,不想最後反了水,不但與內部人員分贓,其中一部分還是通過他賣出去的……”
李定安訝然不已:怪不得張漢光和馮攸然緊盯着這批東西不放:整整五個億,多少年才能碰到這麼大一個主顧?
造假集團怕是把壓箱底的好東西全拿了出來,其中定然有一部分是品質最好、仿真度最高,技術最先進的精品。
換而言之,想要追查線索或是具體產地,更或是反推技術,就只能從這批東西上下功夫。
基於此,緝私局秘密逮捕了於正則,又收繳了他手中的那批贓物,並全力研究。馮攸然則是大撒幣,儘可能的從市場上搜購,同樣全力研究……也可能是通過這次,雙方纔知道了對方,纔開始有了初步的合作。
但可惜,他們下手還是晚了,品質最高,最有價值的被故宮搶了先……當然,過程肯定不那麼光彩,價格也絕對是一個天文數字,不然那天不會被帶走那麼多人……
何安邦聽的都愣住了:馮攸然他見過,且不止一次,兩人還一個桌子上吃過飯,感覺挺漂亮、挺知性,還挺溫和的一個女人,沒想這麼狠,心機這麼深?
於正則更是打過不少交道,除了有些傲氣,感覺挺正派一個人,卻不想,手段這麼黑?
“這兩位,膽子這麼大?”
“呵,他們膽子大?”張漢光“嘁”的一聲,“何館,你怎麼不和李老師比比?
於正則敢黑吃黑,分到手的東西也就幾千萬。馮攸然敢設套釣魚,走私團伙損失的也不過是五億,至多再加一條走私線……他們兩位加起來,都還沒有李老師英雄救美……哦不,見義勇爲時砸掉的龍紋大缸的價值高……
而李老師呢,只是一件大缸就是十多億,更是親手抓了何細仔,導致有七個車間、十多名技術骨幹、上百工人的大型造假基地被連鍋端……你們算算,這是多大的仇?
而且還不算完,你們再看看李老師現在:上報項目、公開研究、還要上仿古瓷生產線……這是硬生生的要逼着這夥人改行啊?
更過份的是:明明人家再往下研究一下,可能還能再吃個十幾、幾十年,更或是兒子孫子都能繼續吃下去的老本,突然就被你給抖擻了出來……這等於什麼,等於你把人家的根都給刨了……
換成我,不和你拼命我都不姓張……咦,你還能笑的出來……你剛纔就沒聽清楚:人家不但有槍,還有炮?”
李定安確實在笑,還挺開心:“你不說,我都沒發現我竟然這麼有正義感,而且幹成了這麼多大事?但你放心,這是國內!”
“呵?”
張漢光輕蔑一笑,剛想說點什麼,又覺得不合適,索性閉上了嘴。
年輕人,真的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國內又能怎麼樣?
你怎麼就不算算,從八十年代盜幕開始,然後走私,然後製假售假,再之後公然在國內建設造假基地,甚至半公開的銷售,這夥人活躍了多少年,這又是多大的能量?
好,這些都不提:就憑一份摻了不少水份的技術資料,起跑線明顯落後好大一截的前提下,竟然能在技術上漸漸追平,甚至趕超,這又是什麼概念?
是馮攸然的錢不夠多,研究投入不夠大,還是有關部門和地方政府對漢光瓷、建窯盞的扶持力度不夠?
捫心自問,張漢光想不佩服這夥人都難。
但他更佩服的,還是李定安。
佩服他膽子大:一個故宮算什麼,既便是有槍有炮有能量,更說不定頭上有傘的犯罪集團,咱也是照剛不誤。
不服,那你來呀?
也佩服他的心胸:拋開軍工和高科產業,凡民生和文化領域,百分之九十九的研究機構和研究人員一旦有了技術成果,首先想到的絕對是自個。
比如和誰合作自己才能占主導地位,才能佔更多的股份,才能拿最大的紅包,才能換來更高的職級。
可能最後考慮的,纔是獲得多大的榮譽……而且這已經是行業內的普遍現像。
像李定安這樣都有點眉目就上報的真就不多見,雖然說他也順便給陳靜姝謀了點福利,但這是肥水不流外家田,肉爛了還在公家這口鍋裡,所以怎麼比,比起其它人都要高出了一大截。
張漢光最佩服的,還是李定安的研究能力:林子良出事到現在有幾年,馮攸然和犯罪團伙、還要包括漢光瓷、建窯盞就研究了幾年。
後兩者差不多和犯罪團伙並列,進展很快,成果也很顯著。馮攸然壓根就不能算數,快十年了幾乎原地不動,一直都在吃老本。
而李定安接觸這些又是多久?
既便從龍紋大缸算起,到現在也不過兩個多月,而結果,卻是他研究的最快,技術最成熟,成果最顯著,創造的經濟和社會效益最大?
所以,張漢光根本不擔心犯罪團伙會報仇,或是對他人身毀滅,而是擔心:這夥人直接把他綁走。
想一想:有這麼一個研究科在手,有多少損失賺不回來?
因此,早上他給領導彙報完之後,局長的第一句竟然是:讓你派人你派了沒有?
當時的那一瞬間,他感覺局長對李定安的重視程度,甚至比案情本身還要高。
當然,也可能是站的高度不同,反正他就一個念頭:把這夥人抓出來,挫骨揚灰。
所以,只要李定安開心,張漢光把他當大爺伺候都沒問題……
暗暗感慨,他又嘆了一口氣:“你看,我夠配合吧……既便看在老王和小孫服務那麼周到的份上,你是不是也配合一下?”
李定安頓時就笑:“我這不是按你的計劃,都拿自己做餌了,還不夠配合?”
張漢光愣了一下:都多久了,這一茬過不去了是吧?
但轉念再想,這夥人不可能不打李定安的主意,他可不就成了餌?
正驚疑不定,李定安又敲了敲桌子,表情也正色了起來:“開個玩笑,請你來,當然不可能讓你白跑一趟,我確實有了點發現:這次帶來的東西當中,有幾件可能出自廣東潮州窯,暫時可以確定在陸豐至惠陽一帶……”
一聽廣東,張漢光心裡先“咯噔”了一下:除了江西,這夥人在國內果然還有基地。而且迄今爲止有關走私線路的大多線索,也都指向廣東。
再聽到潮州和陸豐,他一個頭就有兩個大:那邊的情況不是一般的複雜,其它都不說,博社村的事情過去才幾年?
然後,他又猝然醒悟:“暫時?”
“對!”李定安點了點頭,“再有沒有更多的線索,我還得研究!”
“唏……厲害了,我的意思是:你是怎麼把範圍確定到這麼小的?”
“當然是根據工藝特點、胎瓷特質推斷出來的……我這麼說吧:品相這麼好,仿真度這麼高的仿古瓷,絕不可能是隨便挖個小窯口,再隨便找幾個人就能燒出來的。
不說燒成半成品之後的仿古和做舊,從制瓷的第一道選土開始,包括漚泥、制胚、刻花、着色、入爐等等,全部都有特定且極爲精細的工序,所以必然全部要用到老師傅,不然稍一失手,就會留下被行家一眼識破的瑕疵。
不過老師傅也有一個缺點:越是認真仔細,越是會用到最熟練的手法和工藝,又因爲傳承不同,各地的工藝和手法多少會有點區別,而越是大窯出來的,特點就越明顯。
只要東西足夠多,眼力夠仔細,大致還是能推導出來東西出產的大致區域……真正的行家一看:你這不對啊,明明是邢窯的東西,怎麼有潮州窯的風格……如果這些還不夠,那就分析胎質。比如幾大名窯,土質都有明顯的特點……”
張漢光聽的半懂不懂……不,半信半疑。
“李老師,於正則也這樣研究過,就他那批東西,而且是知道產地在江西景德的前提下,用的還是社科院的大傢伙,但結果:沒分析出來?”
張漢光,你故意擡槓是吧?
於正則又沒系統……
“你愛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