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徐徐,天高氣爽,空氣中瀰漫着濃郁的水氣和青草的芬芳。
不到七點半,兩人就出了門,特地嚐了一下當地有名的吊爐燒餅。
也是巧,離酒店不遠,拐個彎就到。
喝完最後一口豆漿,李定安起身結賬,鄭萬九見狀,連忙跟了出來。
“不急,你慢慢吃!”
“吃飽了……”鄭萬九含含糊糊應着,又拿出了手機,“現在就播?”
“這麼早,粉絲都還沒起牀呢!”李定安哭笑不得,“是不是也要先到了地方再說?”
“哦對……”鄭萬九吸了一下鼻子,“太興奮了!”
李定安愣了愣。
確實值得興奮,因爲說白了,他今天就是去砸場子的。用鄭萬九的話說:幹了半輩子古玩,就沒見過這麼剛的。
不然呢?
如果想走“學術研究”這條路,以後負責的項目只會越來越大,獲得的榮譽也會越來越高,但問題是,他才幾歲?
所以,質疑的聲音就會越來越多。
當然,李定安不是什麼偏執症患者,容不得半點不同的聲音,他早就有心理準備:既然想出類拔萃,就要不斷的被人審視,受人質疑。
但無端攻擊、暗箭傷人,煽風點火……乃至唯恐天下不亂,興風做浪,這就讓人無法忍受了。
總不能以後稍微有點動靜,比如獲得個什麼獎項,取得個什麼榮譽,他就得被口誅筆伐,相關單位就得被網民衝一次吧?
先看看網友的評論:
我也想要部級認證,請問需要花多少錢?
採訪一下,李定安的爹是什麼級別,或是他爺爺是什麼級別?
黑幕,暗箱操作……
蠅營狗苟,蛇鼠一窩……
人渣,敗類,全都爛透了……
類似的評論整整數萬條,問題是搞清楚啊,就沒看看這是什麼單位,你想怎麼衝就這麼衝?
像學校、國博、故宮,更是上升到了人身攻擊的程度,而“李安之”的賬號下更是不用說,留滿了問候語,祖宗十八代從上到下,一個不落。
借用一句話: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
所以,他來了……
轉着念頭,他又看了看鄭萬九。
鄭胖子邊走邊點着手機,既新奇又興奮的模樣。
正常,馬上要名動古玩界,一朝天下知,換誰都會這樣。
要說爲什麼李定安不自己播?
就昨天那個動靜,他今天但凡開播,分分鐘衝上本地熱點。所以至多去上一兩家,剩下的一看:老子惹不起還躲不起?
關門!
當然,也可以不用這麼麻煩,先拍下來,回去後再發到直播間,是鄭萬九突發奇想,說是也想試試當名人是什麼滋味。
李定安肯定無所謂,反正是順手的事。
所以才連夜註冊了直播間,又是發福袋,又是發紅包,鄭萬九折騰了整整半夜,總算有了一萬多粉絲。
有點少,但完全夠用了。像當初,他纔不過百來個粉絲……
轉着念頭,李定安又笑了笑:“老鄭,網紅不好當,做好捱罵的準備沒有?”
“李老師放心,誇的絕對比罵的多!”
鄭萬九呲牙一笑,“這個行業,早特麼爛透了!”
李定安怔了一下,竟然無言以對。
還真就不好說……
到了街口,兩人搭了出租車,直奔故宮。正是上班早高峰,稍有點堵,快半個小時,車纔開到地頭。
下了車,兩人有些傻眼:故宮竟然關着門?
不對啊,今天又不是週末?
總不能是聽到什麼風聲了?
那不可能。
說句不好聽的:別太把自個當回事。
暗暗自嘲,李定安瞅了瞅,走向正在故宮門口打太極的幾位老人。
問了問才知道,故宮週四要晚兩小時開館,也就是到十點纔會開門。
還好,不算白來一趟。
“先到附近轉轉,到十點再來!”
“那什麼時候播?”
“你別急……”
稍想了一下,李定安一錘定音,“算了,避免像昨天那樣,萬一打草驚蛇,伱也別播了,先錄下來,到晚上一塊播……不過可以先開直播間通知一聲,再發一波福袋,順便養養粉絲!”
“好嘞!”
鄭萬九一下來了精神,當即點開直播間,先@粉絲,順手又發了一波福袋。零零星星的,直播間聚攏了幾十個粉絲。
再一看ID:萬九鑑寶,古玩打假第一人!
所以說,過了今天,鄭萬九想不火都難……
周邊就是文化街,賣的不是古玩就是工藝品,也算是本地排名靠前的古玩市場。
沒期望能在這樣的地方碰到什麼好東西,所以李定安基本上都是大略一掃,看一眼就走,連門都不進。
但走着走着,他卻停下了腳步。
發現好東西了?
鄭萬九下意識的擡起頭,當看清門頭上的牌匾,神色不由的古怪起來:安本齋!
沒記錯的話,昨天李定安說是要在瀋陽好好逛逛的,其中就有這一家。
也不怪李定安惦記,昨天那位“安本齋(瀋陽店)”的ID給人的印像確實非常深:
李專家,給介紹一下門路,我們也弄幾個部級認證的專定……
一撿就是國寶?哈,最喜這樣的主顧了,李專家,來故宮東門的安本齋,隨便你撿……
所以,這不就來了麼?
再瞅瞅,還真就是故宮東門。
鄭萬九鬼鬼祟祟的:“李老師,怎麼弄?”
“我錄,你看!”李定安指了指領口的鈕釦式攝像頭,“遇到有問題的,我再提醒你……但記住,別露餡了!”
鄭萬九一下就樂了:今天本就是砸場子來的,所以李定安所說的有問題的東西,只可能是真貨。
“嗯,明白!”
兩人說着話,跨過了門檻。
地方不小,上下兩層樓,只是一樓就有一百多個平方。東西也挺全,字畫和瓷器相對多一些,雜項的物件也有。
應該是剛開門,兩個店員正在打掃衛生,靠裡面一點,一個三十出頭,穿着西裝的男子正在敲着鍵盤。
看到有客人進來,其中一個店員放下抹布,迎了過來:“兩位看點什麼?”
“隨便看看!”
回了一句,鄭萬九徑直走向了貨架,李定安快步跟上。
兩人先看的就是古玩品類中最多,最常見,也最容易打眼的瓷器。李定安先大致圍着貨架掃了一圈,心裡就基本上有了數:和京城的潘家園、琉璃廠差不多,九成的假貨,一成的真品。
不過這家店比較取巧,沒寫標籤,更沒價格,換句話說,全憑店員的眼力勁,先判斷主顧錢包的厚度,再看該下多重的刀。
所以比較起來,昨天的良品坊還是相對厚道的,至少人家明碼標價,宰的明明白白。
暗中思忖,鄭萬九指了一下架子上物件:“介紹一下!” 李定安瞅了瞅:嗯,典型的蘿蔔尊器形!
顧名思議,就像一隻根上梢下的青皮大蘿蔔,梢的下半部砍掉後裝了底足,蘿蔔根上又鑲了一截細長的瓶徑。
其實說白了,這玩意屬於清朝獨創的器形,和瓶的區別不是很大,說它是罐和瓶的結合體也不算錯。
看看商周時的晉候鳥尊、四羊方尊,以及唐朝的獸足白瓷尊,包括明朝的蓮花尊,和這一件壓根就不是一回事。
“老闆好眼力,這是一件康熙時期的冬青釉萊菔(蘿蔔)尊!”
鄭萬九斜了斜眼睛:“確定是康熙?”
“那當然,專門請專家鑑定過的!”
“官窯還是民窯?”
“當然是民窯,官窯全在二樓,不過這一件也是難得的珍品!”
一問官窯民窯,店員就知道了,這兩個十有八九是生手,頓時間又熱情了許多,伸手拉開櫃門,又做了個請的姿勢:“老闆上手看看!”
鄭萬九也沒客氣,真就拿了出來。他先是裝模做樣的看了看釉,又看了看口,最後翻了過來。
當看到底上的款時,鄭萬九差點沒崩住,笑出聲來:好傢伙,若深珍藏?
這種款識是康熙時期首創,雖然是民窯,但相對名貴一些,所以仿品也不少。大多集中在光緒和民國時期,當然,現代也有。
但是,稍內行點的就知道,若深窯只燒青花瓷,包括後朝的仿品,也大多隻仿青花。
但這一款,卻是青瓷?
換而言之,這就是用來騙棒槌的。
當然,你要說是店裡用來識別、甄選顧客的手段,也沒問題。
暗暗樂呵着,他又看了看李定安。
當然,不是問真假,都不用看款識,鄭萬九閉上眼睛用手摸都知道是現代的仿品。
他的意思是買不買。
李定安點點頭,聲音稍有點粗,像是夾着嗓子:“差不多!”
“這位老闆也是行家!”
“少囉嗦!”鄭萬九把東西放了回去,“多少錢!”
店員比劃了一下:“十萬!”
“清代的民窯哪有那麼貴?最多八千……”
哈哈,真買?
店員更熱情了:“老闆,真沒這麼低,不信你網上查一查!”
“你就說最低多少!”
“六萬六!”
“太高了,最多三萬!”
“那我得請示一下領導!”
“那麻溜的……嗯,等等!”鄭萬九猶豫了起來:“有鑑定證書的吧?沒有我可不敢要……”
店員忙點頭:“放心,肯定有!”
這倒是實話,也別說這麼大的店,就是普通的地攤,只要顧客要,也照樣能拿的出來。至於真假,那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鄭萬九咧着嘴笑了一下:“那就好!”
“那老闆稍等!”
說了一句,店員又裝模做樣的走到了裡面,和穿西裝的男人說着話,然後裝做一臉爲難的樣子走了出來:“老闆真是太會砍價了……不過經理說了,大清早,就當討個彩頭……”
“好,付款!”
鄭萬九很是大氣,點開了手機。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手指一劃,屏幕上先跳出了餘額界面:2276303!
店員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微信裡的餘額都這麼多,這位本身得有多有錢?
大魚來了……
“先別包,等我再挑兩件……不然你給我換了怎麼辦?”
怎麼可能會換?
“行,您說了算!”
店員轉了轉眼珠,又笑眯眯的,“看來老闆是真行家,要不,我帶您到二樓看看?”
鄭萬九不耐煩的瞪了瞪眼睛:“急什麼!”
“唉好,不急……不急……”
確實不能急,李定安交待的是:不同品項的,不同價位的,儘量都挑一件。同時,也不能表現的太外行,大致就是似懂非懂,大致懂一點皮毛的樣子。
倒不是怕店員起疑,用鄭萬九的話說,幹這一行的心早黑透了。
而是要引起網友的共鳴,因爲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玩家,都是這一種:似懂非懂,一坑一個準……
沒理店員,鄭萬九又裝作聚精會神的樣子看了起來,當看到一隻大瓷盤時,李定安稍往前靠了靠,又用腳踢了一下。
鄭萬九秒懂:就這一件。
這是一隻典型的方型攢盤,又稱拼盤,想像一下家裡常用的瓜子盒,就能知道這東西長什麼樣子。
不過也稍有點區別,就像這一隻,並非常見的整體盤,而是分開的:八隻三角形的葉形盤,加一隻正方形的心盤,組成了一件方形大盤。
不過這種東西的工藝要求比較高,成型也比較困難:因爲每件都有數塊,乃至十數塊組成,所以需要有極其嚴格的設計,保證各部分的尺寸不能有錯差,燒製的過程中絕不能變形,燒出來後才能嚴絲合縫。
所以相對而言,既便是同時期,同窯口的物件,攢盤要比其它器形瓷器的價值高。
當然,那是指古代,現在你想要什麼樣的都能給你造出來……
轉着念頭,鄭萬九又仔細看了起來:這一隻器壁比較淺,高只有兩公分左右,整體寬約四十公分。釉面比較暗,整體呈暗黃色,包漿也比較老,隱隱發黑。
但看飾紋色彩,卻很鮮豔,也比較豐富:主盤爲牧丹,其次則爲荷花、月季、菊花、蘭草等。
換句話說,至少讓鄭萬九來看,這東西十有八九是對的。
轉着念頭,鄭萬九指了指:“這一件,也介紹一下!”
“老闆厲害!”
店員照例豎了個大拇指,“清咸豐時期的粉彩攢盤,真正的好東西!”
說着話,她又打開了櫃門,“也是民窯,但同樣是珍品!”
鄭萬九拿出了一隻葉盤,眯眼瞅了瞅,又仔細摸了摸:沒錯啊,沒有賊光,包漿也比較老,而且還掛點土鏽,但又比較暗,一看就是從老坑裡燒出來的東西。
再看款,《文章山斗》,也確實是清代比較有名的民窯。
但李定安說有問題,那就肯定有問題……
“多少錢?”
“六十萬!”
你也真敢要,真的纔多少錢?
鄭萬九估摸了一下,按真的報了個價:“八萬,再不能多了。你要做不了主,就去問你們老闆……”
“啊?”
店員又是一臉爲難,躊躇了一下,又去了裡面。
這次溝通的時間比較長,大概兩三分鐘。等她再出來,雖然還笑着,但一看就挺勉強:“經理說了,這件我沒提成!”
裝的倒是挺像?
都懶的和她敷衍,鄭萬九順手一指:“一樣,最後再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