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很大,接近五十個平方,卻又是另外一種風格。
沒有立架,也沒有櫃子,而是一道隔一道的玻璃牆,牆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畫框:有山水,有花鳥,有人物,有果蔬,也有楷、草、行、隸、篆等字帖條幅,其中亦不乏名家大師之作。
就比如一幅吳昌碩的篆書中堂,還有一幅任熙的《雙鵲鬧春》,以及黃慎的《東園公》……就這三幅,只要是真跡,每幅都得千萬以上。如果放在潘家園或是琉璃廠,不管是哪一幅,都能當做鎮店之寶。
既便已經在瓷器展廳見識過了,但鄭萬九依舊止不住驚訝,震憾於這家店底蘊之深厚,門路之廣,也奇怪老闆爲什麼不開在京城。
相應的,心裡也火熱了起來,但再看標籤,熱情當即被澆滅了一半:兩千八百萬、三千三百萬、四千兩百萬……就這價格,減一半他都嫌貴。
怪不得賣不掉?
暗暗嘀咕,又繼續往前看,剛走到李定安身後,鄭萬九不由的怔了怔。
好大的一幅畫:倒是不寬,也就半米,但是忒長,目測一下,至少三米以上,整整佔了一面牆。
畫工與意境都屬上乘,典型的淺絳山水,畫面素雅清淡,畫風明快透徹。
乍一看,遠處危崖層迭,峭壁聳立,奇巒怪石錯落其間。中間羣山起伏,山中溪流縈迴,蜿蜒如蛇。
近處大湖浩蕩,煙波繚繞,其間又綴有蒼松茂樹,屋宇舟橋……湖中有孤島,湖畔有山包,水中漁夫駕舟撐篙,岸邊高人席而論道……
能將如此多的景物納入一幅畫中,還不見繁瑣生硬,就可見作者的功底,所以定是名家所作無疑。再看兩頭的題記,而光是印章就有十多枚,更是印證了這一點。
暗忖之餘,他又往前湊了一點,然後先是一愣,而後又止不住的吸了一口涼氣。
就說李定安怎麼突然不往前走了?
畫的迎首處,也就是右上角的位置有七個隸書題字:搜盡奇峰打草稿。緊接着就是一枚鈐印:《老濤》。
老濤既石濤,明皇室後裔,明末時爲避禍而出家爲僧,法名元濟,別名石濤。他半世顛沛,半世流離,師承沈周等多位名家,終其一生都以賣畫爲生,是明末清初著名的山水大家。
清四王之首的王原祁曾評價:海內丹青家不能盡識,而大江以南當推石濤爲第一,予與石谷皆有所未逮。
這是當時,再說現在:凡是他的作品,在收藏品市場上已經不能用“受追捧”來形容,而是“追到爆炸”,普普通通的一幅扇面,照樣能拍出上千萬的價格。而創作成熟時期的幾幅巨幅山水,件件都是上億。
這是什麼概念?
不敢和文徵明比,但相比他老師,也就是同爲明四家之一的沈周,有過之而無不及。
而《搜盡奇峰圖》,則是其成熟時期的巔峰之作,真跡收藏在京城故宮,如果拿出來拍賣,估計得好幾十億。所以猜都不用猜,這幅明顯就是仿作。
但仿作也要分是誰仿的,就比如這一幅,《老濤》之下的那幾枚鈐印,照樣亮瞎了鄭萬九的眼睛:《大千》、《阿愛》、《大風堂》、《長共天難老》、《丙辰》、《除一切苦》……這全是張大千的印。
而世人皆知,張大千就是靠仿石濤而嶄露頭角,一生也最愛仿石濤,最擅仿石濤。
能仿到多像?
包括陳半丁、黃賓虹、乃至齊白石、徐悲鴻這些大家沒一個能鑑別出來。
所以,別以爲這只是一幅仿品,如果是張大千的真跡,七八千萬輕輕鬆鬆,上億也不是沒可能。
但是不是真跡?
反正以鄭萬九的眼力,哪哪都好像沒問題……再看李定安,好傢伙,看的比他還認真?
一瞬間,鄭萬九就激動了起來:以他對李定安的瞭解,要是東西不對,他保準是瞄一眼就走,別說盯着看了,連腳步都懶的停一下。
反而言之,這一幅十有八九是真跡。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買得起?
轉着念頭,他也不吱聲,靜靜的站在一旁。
李定安眯着眼睛,一寸一寸的挪動着放大鏡:乍一看,確實挺像,至少絹紙是對的,絕對是民國時期的東西。幾枚印章更是沒問題,全是張大千的鈐印。
再看畫工、筆法、甚至是着墨,既有張大千極具代表性的“潑墨潑彩”的特點,又有石濤獨特的“蒼鬱恣肆”的個人風格。
再與故宮收藏的石濤真跡相比,至少有七成相似。而看看時間,1933年,當時的張大千三十四歲,雖值盛年,但與他本人於建國後所畫的作品相比,還是稍差點火候的。
換句話說,這個時候的張大千狀態還不是太穩定,離他後期“仿石濤必到九成”的程度還有點差距,不過這幅已仿到了七成,感覺也還算正常。
所以看到這裡的時候,就連李定安也覺得,有七成可能,這件作品是張大千仿石濤的真跡。
剩下的三成,其中兩成是畫風:張大千的特點是“潑墨潑彩”,稍偏於寫實,而這幅畫中,偶爾的地方卻用的是寫意的手法。
感覺像是不經意,又像是本能間的一筆或兩筆,雖然不多,痕跡也不重,但隱約間給人一種稍有那麼一絲不協調的感覺。
剩下的一成則是印:太多了……既便張大千的印多,也沒必要在一幅畫上蓋足足八枚吧?
而有據可查的,張大千一生的所有作品中用過的鈐印有一百二十多枚。當然,比起普通的名家依舊挺多,但也是因爲仿他的僞作太多,他只能通過這種辦法防僞。
所以大都用兩年就會做廢一批,再重新刻。就像最常見的“大千”印,就足有二十多枚,而且風格各不相同……
嗯,風格各不相同?
腦海中彷彿閃過了一道靈,李定安盯着其中的一枚印,險些一個激靈:我去,還真有問題?
差點就被騙過了?
怕有紕漏,李定安稍一猶豫,還是用系統鑑定了一下,再一看結果:哈哈,果然是假的……
看他終於直起了腰,鄭萬九一臉振奮:“李老闆,怎麼樣,沒問題吧?”
沒問題?
問題大了!
如果說之前看過的那隻青花大盤是用來騙行家的,那這一件,就是用來騙專家的。就像關德海,上過電視,擔任過鑑寶欄目組的嘉賓,夠專業吧?
但如果換他來,稍一個疏忽,照樣打眼……
暗暗猜忖,李定安點了一下頭,然後轉身就走:“老鄭,看看其它的。”
“啊?”
鄭萬九愣了一下:你不是點頭呢麼,意思就是沒問題,怎麼說走就走?
至少得問問價格吧?
轉着念頭,他順口就問:“經理,這幅畫多少錢?”
“你好先生,這是張大千的真跡,現價八千八百萬!”
快一個億……你也真敢要?
“能不能低一點?”
“啊……這個我得請示一下老闆!” “那就問一問!”
看經理到旁邊打電話,鄭萬九又湊了過來:“李老師,如果估價的話,大概能值多少?”
估價?
李定安想了想,嘆了一口氣:“把萬去掉!”
把萬去掉……什麼意思?
我靠……八千八百?
一剎那,鄭萬九的眼珠子差點掉地上:這麼大的一幅畫,就這麼點錢,夠不夠買紙和墨?
後面的那兩位也差不多,齊齊的一個後仰,滿臉都是見了鬼一樣的表情:李定安開玩笑的吧?
……
從李定安開始看這幅畫的時候,直播間的畫風也變了不少。冷嘲熱諷的少了許多,大都開始討論這幅畫:
“稀奇了,咱瀋陽也有張大千的畫?”
“哥們火星來的吧?伱去故宮看看,乾隆真跡也不止一兩幅!”
“那不一樣好不好?”
“要論古玩的數量與品質,再論玩家和收藏家,瀋陽也不差,有張大千的畫也不奇怪……當然,前題得是真跡!”
“那有沒有屌大的藏友鑑別一下?”
盛京收藏:“畫工沒問題,筆法也沒問題,印也沒問題,字也明顯有風幡體的痕跡……反正除了張大千,我再想不出誰還能仿這麼像?”
“會不會是別人仿張大千的,比如說他的徒弟?”
“他的親傳弟子中確實有兩位,是公認的‘仿張大千最像,幾乎可以假亂真’,其一是何海霞,其二是糜耕雲。但何海霞仿的是張大千的字,也就是風幡體。糜耕雲仿的倒是畫,但只仿張大千的花鳥……所以,這幅畫大概率是張大千的親筆之作。”
“有沒有可能是這兩位弟子合作的?”
遼省國有文物商店-楊哲:“不可能……你要先看畫絹,都黃成了這樣,既便沒一百年,應該也有七八十年的歷史,所以這幅畫創作自上世紀三十年代大致是沒錯的。
當時何雲霞倒是已拜張大千爲師,糜耕雲卻到了抗日戰爭勝利後才拜師……而且這二人雖是師兄弟,但到八十年代後才第一次見面……所以時間先不對!”
這位一冒頭,網友更加興奮了:因爲遼省的國有文物商店就在故宮,而楊哲也極有名,是本省首屈一指的字畫鑑定專家。
高麗尋寶:“哈,竟然把楊老師也給驚動了?”
“驚動談不上,只是慕名來觀摩一下!”
安本齋:“楊老師,那您看呢,是仿品還是真跡?”
“畫工、筆法、風格、意境,都與石濤有七八分相似……鈐印也是標準的張大千的篆刻風格……絹紙也對,至少是建國前的東西……”
“意思就是,東西是對的?”
“不好說,畢竟隔着手機屏幕,所以我只能看到這裡……”
故宮博物院金義:“老楊,你好歹也是字畫鑑定方面的權威,怎麼膽子這麼小了:既然哪哪都對,爲什麼不敢說這是張大千的真跡?”
雜項付國川:“雖然說搞鑑定的都不會把話說滿,但楊老師你這太謙虛了:不說十成把握,七八成該是有的吧?”
“哈哈……金老師和付老師也在……兩位實在是過獎了,我哪裡敢說有幾成的把握?”
楊哲忙打了個哈哈,“至多也就是看着像……”
網友們更加興奮了:聽金義和付國川的的意思,這就是張大千的真跡無疑。不過是楊老師太謙虛,不敢把話說的太滿。
雖說這兩位長於鑑定雜項,但畢竟是權威專家,基本的眼力還是有的,至少要比收藏品公司、拍賣行靠譜的多。
所以,真跡的概率又增加了一分。
付國川和金光卻很是鬱悶:沒其它原因,楊哲就是被李定安的名頭給嚇住了。他不開口之前,楊哲絕不會提有關這幅畫是真是假的半個字,至多就像剛纔這樣:模棱兩可,似是而非,車軲轆話來回轉……
同一時間,一羣顧問組的專家也盯着屏幕,不過這次換成了項志清坐在了最前面。
“項教授,是不是真跡?”
項志清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笑了笑:“李定安不是已經給出答案了嗎?”
什麼意思?
這個時候,正好是鄭萬九問他“有沒有問題”,李定安點了一下頭,然後轉身就走……
都是內行中的內行,哪還不明白這一點頭,其實就是古玩行裡“說新不說假”“看破不說破”的那一套?就和“明明看出這東西是假的,卻只能說‘看不準’”是同樣的道理。
所以,這轉身就走和後面的“看看其他的”這句話,纔是答案。
意思就是……假的?
一羣顧問頓時就來了興趣:“老項,到底哪裡不對?”
“印!”
項志清言簡意賅的吐了一個字,剛要詳細解釋,手機又傳來鄭萬九和李定安的對話。雖然都刻意的壓低了聲音,但足夠看直播的人聽的清清楚楚:
“李老師,如果估價,大概能值多少?”
“嗯,把萬去掉!”
一羣顧問猛的一愣:這麼大一幅畫……不可能吧?
正狐疑間,項志清猛的拍了一下桌子,興奮溢於言表:“就知道這小子有點東西……”
什麼意思,真就只值八千八?
我也發現了,有點慢,也有點拖,還有點亂,正在努力調整中。而按原本計劃,今天要把這段情節寫完的,但計劃趕不上變化:
上午的時候電熱水器突然漏水漏電,崩掉了整棟樓的閘。
沒辦法,只能換,中午去的商場,下午師傅就開始叮叮噹噹,先是拆舊的,後是換新的,整整折騰了一下午……
絕對沒找理由,而是事實,騙人剁几几。也不是訴苦,就是給各位老爺解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