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晦日夜,天上無月。
唯有淡淡星光,灑在黑魆魆的山上。,整座山像一個蜷縮着熟睡的老人。
樑景一襲黑衣,站在高處,鷹隼一樣的雙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
他在這裡已經守了一天一夜了。
一道黑影如青煙一樣急急奔到他跟前,小聲稟報道:“樑總管,那夥人已經進了山,再有一炷香的功夫就到咱們埋伏的地方了。”
這座山只有一條能走得開車馬的路,所以只要提前設好埋伏,對方一定跑不掉。
“記住,不要傷到馬車裡的人,外圍的人無需顧忌,解決得越乾淨越好。青闕的徒弟留下,還要抓住幾個活口才成。”樑景又一次交代,“事情做好了,都有重賞。”
他們在這裡阻截妖道流雲,能否成功關係重大。
樑景絲毫也不敢怠慢,親自臨陣指揮。
手底下挑選出來的人不但可靠,而且身手都十分了得。
崎嶇的山路上有一隊人在緩緩前行,一共幾十人,當中是一輛馬車。
說來也怪,饒是這麼多人,卻沒有一個人說話,他們全是夜行打扮,臉上也蒙着黑布,只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面。
更蹊蹺的是,這麼多人,卻只點了三五隻火把,生怕被人發現似的。
林中響起夜梟的鳴叫,鬼哭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此地密林如織,山路崎嶇,就算白天也昏暗不明,更別說是黑夜了。
其中一個人向望了望,低聲對旁邊的人說:“怎麼六皇子還沒跟上來?都快落出二里地了。”
“大約是鬧肚子了吧!”另一個並不在意,“白日裡他就總說不舒服,飯也沒好生吃。”
“那要不等等他?”那一個不放心,“這黑燈瞎火的,別把人弄丟了。”
“不至於,這兒離京城已經不遠了,最多有個把打悶棍的毛賊。他身邊跟着七八個親隨呢,能有什麼事?”另一個不以爲意,“況且這裡路窄也不好停下,還是接着往前走,出了林子再會齊吧!”
“我怎麼覺得背後發冷?心也發懸?”一個說道。
“噓,別說話。當心犯了忌諱。”另一個則要他噤聲。
他們這次奉命做事,要求極爲嚴格。因爲關係到皇上的命數運勢,所以講究特別多。
萬一到時候事有不諧,怪罪下來可就糟了。
一行人被那幾只火把引着繼續向前走,卻不想已然走入了埋伏之中。
嗖!嗖!嗖!
暗箭破空而來,防不勝防。
瞬間就有十幾個人中箭從馬上翻了下去,人羣陡然慌亂。
前頭打着火把的人,胯下那匹馬被絆倒,火把也隨之熄滅。
“有埋伏!快戒備!”有人喊了一聲,但隨即就被射中。
剩下的人便不敢再開口了。
在這黑暗之中,誰出聲誰就成了活靶子。
剩下的幾支火把也滅掉了,只剩下一片漆黑混沌。
緊接着便響起了兵刃相交之聲,埋伏的人衝了上來。
這一方顯然處於弱勢,因爲他們根本沒想到會遇到埋伏。
對方有備而來,人數也是他們的幾倍。
廝殺吼叫聲此起彼伏,很快死傷就已經過半了。
“大膽匪類!敢截殺朝廷護衛?!不要命了嗎?!”六皇子帶着人從後面衝了上來大喊道。
“總管,怎麼聽着像是六皇子的聲音?!”樑景身邊的人大駭,“他不是去邊關慰勞將士了嗎?”
“叫咱們的人先停手。”樑景當即立斷,“只圍不攻。”
幾聲短促的呼哨,樑景帶來的人紛紛撤開。但依舊是一片黑暗。
“大哥,二哥你們沒事吧?”六皇子出聲詢問。
“我……我在這裡,我受傷了。”說話的是姚顯慶,而他大哥姚顯忠則早已沒了聲息,顯然已死在亂刀之下了。
六皇子循聲走過去,一面將他扶起,一面說道:“二哥別怕,再忍一忍。”
說話的同時,伸手將姚顯慶的嘴捂住,手中的匕首,狠狠捅向他的心窩。
姚顯慶瞪大了眼睛,卻只看見濃稠一片昏黑,他想說什麼,卻只是張大了嘴,身體慢慢滑落下去。
“把火把點起來!”六皇子向前走了幾步,將聲音擡高道,“我是六皇子朱敢,連同玉龍、金虎兩位將軍奉陛下旨意送老君聖象回京。你們是什麼人,敢如此行兇?!”
“糟了,總管,真的是六皇子他們。我們殺錯人了!”樑景身邊的隨從嚇得冷汗涔涔。
姚顯忠是玉龍將軍,姚賢慶是金虎將軍,這都是皇帝親封的。
他們可是皇后的親侄子呀!
此時的樑景只覺得天地倒轉,整個人如墜深淵。
上當了。
要命的是,大錯已然鑄成。
“叫衆人快撤!”樑景冷聲道,“逃吧!”
他已經無力迴天。
到此時他心中明白,這個圈套就是衝着自己來的。
可是他卻沒有機會做任何辯駁,因爲沒有人會信他,包括皇后。
樑景狠狠的甩了幾鞭,胯下的馬如瘋了一般飛奔下去。
他想到自己出宮前薛姮照說的那番話。
她顯然是知情的,只可惜,自己全然沒料到。
可以想見,不出半日,緝拿文書定然傳遍京畿。三日後,將傳至邊境。
放眼望去,天下之大竟無自己藏身之處。
樑景騎在馬上,耳邊風聲呼嘯。薛姮照的話也隨之掠過,“京郊雲水禪寺”幾個字縈繞不去。
“六皇子,那些人都跑了,要去追嗎?”侍衛將火把點了起來,出聲詢問。
看着滿地倒下的死屍,六皇子淡淡的說了句:“窮寇莫追,趕快清點一下死傷的人。若是能救的儘快救治。”
雙方都是夜行打扮,且都蒙了面。
衆人須得將面罩扯下,一一辨別。
姚家兄弟兩個都死了,一共四十六個侍衛,只剩下二十一個,其中還有五個重傷,不知能不能捱過去。
青雀的徒弟一直躲在車裡,毫髮無傷。
“咦,這不是張四樓嗎?他怎麼……”有人認出埋伏的殺手之一,“他也是宮裡的侍衛啊!”
“還有這個,我也認得,他是榮華宮的帶班侍衛!”
衆人在吃驚之餘越發膽寒,都望向了六皇子。
“你們兩個隨我回宮去報信,”六皇子指着青雀的徒弟和自己的一個親隨說道,“其餘的人都在這裡守着。”
一陣夜風颳過,血腥氣瀰漫整個林間。
六皇子揹着衆人跨上馬,沒有人能看清他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