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哪位?”我問。
“哪位?”那個女聲有些兇巴巴的,嘲諷的說,“我是哪位你都聽不出來了嗎?還真的有幾個錢就忘本了,自己家裡人都不認識了。”
我家裡人?我仔細回憶了一遍,實在記不起這個聲音,我說,”不好意思,我真的聽不出來……”
“我是你姑姑!”對方沒好氣的衝我大叫一聲。我再頓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我姑姑,不就是杜振北的妹妹嗎?我跟這個姑姑一向沒有交集的,她幹嘛給我打電話?
“哦,姑姑啊,你找我有事嗎?”
“你爸生病了,你怎麼不去醫院看他?”她怒聲的質問。
“病了?我沒聽說啊,什麼病?”
“我天,他患了癌症,你這個做女兒的居然不知道,只管自己逍遙快活,你還是人嗎?”姑姑訓斥我。
癌症?我心底猛地一沉,渾身冰涼起來,掛了電話就跟韋連恆朝醫院開去,儘管這個時候已經是晚上七八點了。
來到醫院的住院部,終於在一個病房裡見到了杜振北。見到他的時候,我幾乎快要認不出他來了,因爲他相比於原來的體型瘦了差不多一半,臉上顴骨很高,整個人老態畢現,憔悴得不得了,精神狀態也很差,明明不到60歲,卻好像已經七老八十一樣!
他見到我們的出現,驚訝而侷促,但還是儘量振作的招呼了我們幾句。
此情此景讓我十分的心酸,忍不住就喊了他,“爸,你生病了爲什麼不告訴我?多久了?你跟我打個電話我也可以來照顧你啊!”
杜振北也被我的情感染了,他眼圈變得通紅,轉過身去平復了好久……
雖然我跟杜振北已經早就和解,但畢竟積怨多年了,一下子也親近不起來,再加上我這邊各種破事比較多,也就很少跟他打電話,有時候看到他打來的未接,我沒來得及回過去,也就忘了……這樣一來,我跟他幾乎沒見過面,所以對他的情況一直不清楚。
沒想到,再見的時候,他已經變成了這副蒼涼的面貌,我第一次覺得自己有些對不起他,隱隱的心痛。
杜振北這才逐漸告訴我們,說他患的是胃癌,中晚期的那種,現在已經擴散到食道,影響到飲食和嗓音了,雖然不是等死的那種,但是也沒幾年活頭了,醫生說控制的好的話,興許可以多活幾年,一切看他自己的命了。
他已經化療了兩三個療程了,每次化療後人非常難受,渾身無力,狀態很差。一開始檢查需要在醫院跑上跑下的,實在承受不住,本來叫了個助理幫忙,但那助理最近請假了,他也請過護工,但護工也是敷衍了事……家裡的叔叔和姑姑知道後,只是象徵性的來看了他一眼就走了,他也沒料到姑姑會打電話通知我。
“這就是報應吧,”杜振北自嘲的,吃力的唸叨着,“我年輕時候逼死了你媽,把你趕出家門,到年老來就遭報應了,呵呵,是啊,我現在終於相信這世上有報應,你汪阿姨出車禍死了,茜茜也入獄了,現在絕症又落到我頭上了……這就是報應!深深,爸爸我也沒多長時間了,能在走之前看到你有了家,有了依靠,後半生都無憂,也能瞑目了……”
我實在受不了他這樣的哀嘆,禁不住也落下淚來,傷感的,“爸,你不要放棄希望,別說這些喪氣話,醫生不都說了嗎,你控制的好,可以活好多年的,我有個朋友的爸也是你這個病,人家都活了十多年了。所以從現在開始,你不要再胡思亂想,專心治病,最重要的是保持良好的心情,反正咱們不差錢,可以給你用最好的藥。”
隨之,沉寂了許久的韋連恆,也緩緩走到病牀前,踟躕猶豫了會兒,頗有些困難的喊出口,“……爸,深深說的對,你現在最重要的就是養病,到時候,我會給你聯繫更好的專家,你也不要有其他方面的壓力。”說着,輕拍了下他的肩膀,表示安慰。
眼見冷冰冰的韋連恆都放下身段來了,杜振北有那麼點受寵若驚,一再的謝謝後,也沒精力在說什麼了。
碰到這樣的情況,我糾結了很久……我不得不承認,我內心深處,骨子裡對杜振北還是有很深的親情,就算表面不說,但是內心涌動的那種無法割捨的情感,讓我十分的痛苦……細想來,如果他真的撒手人寰了,我以後,就是真正的孤兒了,在這個世界上無父無母……即使有最愛的男人,但生命總還是缺失了一塊。
所以我決定每天在醫院照顧杜振北,晚上再回家。
平時親自帶他去做各項檢查,做化療,照顧他的飲食起居,他的病情也暫時穩定下來。相處的這段時間,他跟我交心的聊了許多許多,總體還是反反覆覆對過去的懺悔,坦言說他這些年跟汪虹的感情也不是很好,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有過無數次離婚的念頭,但是爲了不讓杜南茜成爲第二個我,他決定把這段婚姻維持下去。
他後來又提到那次在地下車庫裡的綁架案,無奈的對我說到,“深深,我知道那次我選擇救茜茜,你很心寒……說真的,我當時也是糾結的不得了,畢竟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很爲難。我當時考慮到,茜茜方方面面都不如你,她沒你聰明,膽子又小,脾氣又不好,我擔心她那種性格會激怒歹徒,招來殺身之禍,所以才說了救她——”
“好了,”我制止他,垂下眼瞼,“你不用解釋了,這些都已經成爲過去,大家不都好好的嗎,就別提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纔跟我道出他的深層意思,“茜茜還在服刑,我想……”他語氣低沉而掙扎,繼續道,“你看我這個病,無論怎麼活,撐死也就5年時間了,深深啊,你能不能……幫忙把茜茜弄出來,她到底也是我的親生女兒,我實在不放心,”
“……”
聽到這些,我心裡多少還是挺不舒服的,冷淡的說,“她被判了6年,這才入獄兩三年呢,你讓我怎麼把她弄出來啊,我不可能跟法律對着幹吧?”
“哎,”杜振北深深的嘆了一口氣,說到,“只要你們願意,是可以讓她提前出獄的,我以前去看過她,她其實在監獄裡表現的很好,聽說有可能會減刑……真的,她服刑幾年,她媽又去了,她反而改變了很多,你就幫我這個忙,將她弄出來,你們倆陪我走過最後的日子吧。茜茜出獄後,可以由她來照顧我,到時候你也可以放心回你那個家,不用在我這兒浪費時間了。”
接下來,我有糾結了一番。一想到杜振北沒幾年了,在不算老的年紀就要離世,再也享受不到者人世間的所有,我心裡就一陣一陣的難受。所以,在糾結了許久,並且找韋連恆商量以後,我們最終決定想法子讓杜南茜出獄。
杜南茜的罪名是劫持安安威脅恐嚇我們,以及她用剪刀對安安造成了輕微的傷害,所以被判了6年。6年,時間並不長,她出獄的時候也才三十出頭,但真要在監獄裡捱過這麼多年,還是挺煎熬的。
我和連恆特意去找了律師諮詢,最後又去了監獄溝通……聽說杜南茜在監獄的表現的確很好,不但遵守各項規定,積極參加生產,還有重大立功行爲,所以在代理律師的幫助下,我們最終讓杜南茜獲得了假釋。
出了監獄大門的杜南茜,並沒有大的情緒變化,只簡單的對我和韋連恆說了“謝謝”二字,便閉嘴不言了。大概,她以前也坐過牢,也被韋連海保出來過,所以並不覺得激動。
差不多3年沒見了,她的確有很大的變化。剛出獄純素顏的她,看起來普普普通通平平淡淡的,再沒了原來富家女的那份光環;她明顯瘦了一圈,氣質上沉靜冷清了不少,甚至多了點深沉的感覺。看來,汪虹死後,她是把監獄當作療傷的地方了,在裡面反思了很多吧,如今見到我沒有了那種仇恨的眼神,見到韋連恆,臉上都不再有任何波瀾了。
得知杜振北患了癌症,杜南茜倒是顯得比我激動多了,一來就抱住杜振北痛哭失聲,“爸,對不起,我害死了媽,也害得你變成這樣,都是我造成的,該死是我,是我……”
杜振北也抹了把眼淚,可憐兮兮的說到,“茜茜,你現在出來了就好了。爸爸現在只希望你能跟你姐和好,不要再記仇了……一切的悲劇,都是這樣一環接一環的仇恨造成的,現在我也只有你們姐妹倆,咱們就拋開過去所有的恩怨,正式做一家人吧……我死之前,唯一的願望就是看到你倆言和,能答應我嗎?”
我被杜振北這番話說的鼻子酸酸的,扭過頭去,沒說話。
只聽得杜南茜吸了吸鼻子,冷冷的開口,“爸,你別爲難我了,我不可能跟她和解,我這輩子就做不到……她對我的傷害實在太刻骨銘心,我忘不掉……我不會再跟她爭鬥,也不想再跟她有什麼關係,但是,絕對不會忘記這份傷害,請你不要逼我……爸,你放心,我以後一個人就可以把你照顧的很好,不需要她的參與。”
杜振北無奈的搖搖頭。
我本來鬆動的那顆心,也因爲她這番清醒冷漠的話,重新變得堅硬起來……
這時,杜南茜又走到韋連恆跟前,緊密的注視了他好久,冷幽幽的說,“韋連恆,有些話,我現在是該跟你說清楚了。”
韋連恆面對她,倒是平靜的不能再平靜了,他雲淡風輕的點頭,“好,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