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氣氛不太對, 但許盛還是忍不住想,他這同桌可真是把高冷貫徹到底。
這兩個字,冷酷又無情。
打過。
邵湛勉強把“打過”兩個字補充完整:“我打過他。”
初中時候的楊世威在南平混得不錯, 學校里人都叫他“威哥”, 邵湛和他們圈子不同, 關係並不深。
當時學校裡校霸幫派分了兩波, 楊世威屬於整天橫行霸道胡作非爲、在學校裡瘋狂刷存在感的那波, 另一波則以邵湛爲首——他們沒什麼特徵,除了上課不怎麼聽講以外,和其他同學並沒什麼兩樣。
如果說許盛這樣算是校霸, 那時候的邵湛可比許盛過分幾百倍,校霸這個詞形容起來都算是輕的。
邵湛坐在後排, 偶爾會睡覺, 大多數時候還是靠着椅背, 邊玩遊戲邊看黑板上的板書,但課本上一點痕跡也沒有, 作業簿也都是空白。安靜只是表象,少年眉宇間沾着極冷的戾氣,鋒利又張揚,眼眸深邃,對視間彷彿有無形的壓力。
看似風平浪靜, 但誰都知道這位爺不好惹。
也沒人敢去招惹他。
楊世威的幾位兄弟有次來他們班找事, 以爲邵湛不在班裡, 邵湛抓了把頭髮坐起來, 隨手挪了一下椅子, 一句話都還沒說,那幾人對視一眼, 無聲對話:“你不是說邵湛不在嗎。”
“確實是有人跟我說他不在班裡啊。”
最後這事也沒找成,猶豫兩秒,直接走了。
用當時班裡人的形容,那就是:這他媽纔是真正的大佬,不帶跟你廢話,也不跟你裝腔作勢。
邵湛現在回想那段時間,彷彿什麼都是空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回到家打開燈,滿屋空蕩,迷茫,找不到方向。“學壞”好像是一件很容易且自然的事情。
跟楊世威真正產生矛盾,是後來有段時間,邵湛放學去學校附近咖啡店裡做兼職那會兒。
他樣貌惹眼,個子竄上一米八,又不怎麼和人說話,學校裡不少女生偷偷注意他,導致店裡總是滿員。
“對面那個,長頭髮的,聽說楊世威最近在追她,是挺漂亮。”同事點完單,對他說:“不過倒是成天往咱們店裡跑,心思都寫在臉上了,你對人家就一點意思沒有?”
邵湛來店裡之前剛打完架,毫髮無傷,如果不是同事親眼看着邵湛進門前單手拎着人跟拎垃圾似的往邊上扔,都想象不到這人居然上班前還打架。
聞言,邵湛連眼皮都沒掀:“沒印象。”
同事嘖嘖兩聲:“你說怎麼就那麼不公平,別人羨慕不來,你呢,看都不看。”
不過同事很快就不羨慕了。
因爲楊世威很快帶着幾個人過來砸場子:“——邵湛,你出來,操,你他媽什麼意思?”
平時在學校裡被邵湛壓一頭,南平一霸的位置明面上是楊世威的,實際誰不知道南平真正的校霸姓邵,這也就算了,連看上的妹子都向着他。
楊世威又說:“你們店裡怎麼招的人,調查過沒有,知道自己招進來什麼人麼,招誰不好招個殺人犯的兒子——”
楊世威前面說那些話的時候邵湛理都沒理他,直到最後一句話,直到那個詞出來。
咖啡廳對面就是巷弄口。
邵湛出去之前慢條斯理地把圍在腰間的圍布解開了,掛在前臺上,又撩起袖子,數對面的人數:“五個。”
楊世威沒聽清:“什麼?”
邵湛的回答是乾脆利落地一招肘擊,楊世威被他猛地拉近,緊接着兩眼一黑,絲毫沒有反應餘地,腹部撕裂般地疼痛讓他忍不住發出一聲慘叫。
其實不需要邵湛多說,許盛能猜到大概。
之前暴露出來的幾條線索最後都匯聚到一個地方:不良。
他的學神同桌,以前是個真校霸。
許盛腦子是真不笨,智商大概都加在情商上了,之前就隱隱有了猜想,今天姓楊的一番話側面驗證了之前那個猜測,並且牽出了另一根線。
由於從窗戶縫隙裡穿進來的風,邵湛額前的碎髮被吹得有些亂,遮在眼前:“他都跟你說什麼了。”
許盛下意識不想把那句跟他爸有關的流氓言論說出來:“也沒說什麼,都是些沒意思的廢話。”
“你同學知道你爸是誰麼,”倒是邵湛自己把話牽過去,笑了一聲說,“或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無非這幾句。”
許盛心說這猜得真是分毫不差。
邵湛沉默兩秒後,說:“我爸……”
邵湛沒去看許盛現在臉上的表情,他早就習慣周遭人對於這件事的反應了,導致他聽到屬於自己的、但語調截然相反的聲音在通道里響起的時候,有一瞬間怔然。
“你爸是誰跟你沒關係,又不是你爸跟我當同桌,你也不用解釋這個,”許盛說,“那個楊什麼玩意兒的,他當時要是再說下去,我就讓他知道他爸爸姓許。”
許盛話沒說夠,他放狠話的時候眼底幾分笑意褪去,繼續說:“下回別讓我看見他。”
“他不知道自己今天躲過一劫,這要他許盛大爺本尊在那兒,從他說第一句話的時候他人就已經不在了。”
窗外的風忽然燥熱起來。
邵湛徹底把剛纔腦海裡那些畫面都甩出去,喉嚨裡幹且燥,他猛地擡了頭,藉着通道里並不明亮的那點光線,去着幾步之外的許盛。
也是他“自己”。
許盛平時看着好說話,懶洋洋地跟沒骨頭似的,除了叛逆以外沒有實質性的“殺傷力”,認真起來卻完全不是那樣。
許盛腦回路跟常人不太一樣,邵湛他爸這個話題掀開之後,許盛罵完楊世威之後最在意的問題居然是:“你那天抓我幹什麼,怎麼說你也是當過‘校霸’的人,翹課翻牆不至於還跟宿管打小報告吧。”
邵湛:“……”
許盛越想越不明白,邵湛要真是“三好學生”也就罷了。
許盛嘆口氣:“都是千年的狐狸,你跟我玩什麼聊齋。”
氣氛被這句“千年的狐狸”打散,不知道是誰先笑了一聲,兩個人不自覺地都笑出聲。邵湛笑聲很低,他笑了一聲之後微微仰起頭、喉結攢動兩下。
半晌,邵湛才說:“因爲太像了。”
“像什麼?”
“說不清,”邵湛說,“可能是像以前的我。”
六中規矩實在太多,多得邵湛恍惚以爲自己離那段時光已經很遠。
周圍全是好好學習的模範生。
許盛當時坐在圍牆上準備往下跳時的剪影,猛地撞進眼簾,恍然間讓他透過層層塵封的鎖鏈看到了自己。
只是沒想到,兩人之後會互換身體,再睜開眼醒來,他真成了“許盛”。
電影時長一個半小時,沒法全程缺席,觀影廳燈亮之前得回去,許盛衝着窗臺上坐着的人伸手:“走不走。”
侯俊電影看到一半,又聽到邊上一陣動靜,扭頭一看,消失了整整半場電影的學神和校霸一起回來了。
侯俊搖搖頭,繼續看電影,心說他知道的真的太多。
這倆真是,太明目張膽了吧!
電影結束之後由教官帶領各自的班級回住宿區。
老孟全程拎着個袋子在邊上看着,王教官叮囑明天早上拉練的注意事項:“第一,明天早上聽到廣播之後,我只給你們十五分鐘時間,穿戴整齊在這集合,超過十五分鐘沒下來的,你可以試試後果你承不承受得住。第二,會有教官去你們寢室檢查衛生,被子、洗臉盆、這些都要按規矩擺放……”
寢室裡有單獨的浴室,綠舟基地太大,公共浴室不管設置在哪兒走過去都不方便。
侯俊問:“誰先洗?猜拳?”
猜拳結果,邵湛第一個洗。
許盛沒在意還有洗澡這回事,好在不是公共浴室,不然對着邵湛洗澡,怎麼想怎麼奇怪。
不過現在這個情況顯然也沒好到哪兒去,畢竟邵湛現在用的是他的身體,平時不在一個寢室眼不見爲淨也就算了,現在直面邵湛用他的身體去洗澡……許盛坐在牀上,聽着浴室門落鎖的聲音,手裡那局遊戲最終沒能打下去。
遊戲好友張峰:?
S:不玩了。
張峰:大哥,你什麼情況,這局前期優勢那麼大……
許盛把屏幕摁滅了,聽見浴室隱隱水聲,不受控制地繼續腦子裡漫無邊際地想:他脫衣服了嗎。
睜着眼還是閉着。
手往哪兒放呢。
都摸哪兒了……
操。
“湛哥,你耳朵怎麼那麼紅?”
侯俊正從揹包裡掏睡衣,扭頭看到“學神”坐在對面下鋪,學神耳朵泛紅、幾乎快從耳根一路紅到脖子裡。
許盛猛地起身,拉開移門,去陽臺透會兒氣:“沒什麼,就是有點熱。”
晚上,侯俊他們開啓男生寢室夜聊模式。
許盛最後一個洗,洗完出來已經熄了燈,只剩邵湛手裡亮着的手機還有一點光,不然他從浴室出來真是兩眼一抹黑。
侯俊:“盛哥,還打遊戲呢?”
邵湛沒回應。
等許盛上了牀,手機屏幕光才暗下去。
許盛最後在宿舍夜談聲裡迷迷糊糊睡了過去,直到聽到王教練說的“廣播”,廣播就是一首歌,鏗鏘有力地唱着:“團結就是力量,這力量是鐵,這力量是鋼!”
“什麼啊——”宿舍夜談主力軍之一,侯俊翻個身,把耳朵堵上,“怎麼還放歌。”
許盛聽到廣播的時候意識還不是很清晰,反而是侯俊的聲音讓他意識回籠不少。
因爲發聲位置不對。
侯俊明明睡他對面上鋪,怎麼他翻個身,連着自己身下的牀板都在震?
許盛想着,早晨的陽光照得人睜不開眼,他想擡手抓頭髮的時候,眼前朦朦朧朧的一片,視線緩慢聚焦,最後聚焦在他在半空中頓住的手上——這是他自己的手。
許盛有點懵。
第一次足足持續到月考結束。
他都做好了再奮鬥一個月的準備。
結果第二次互換,不到二十四小時就換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