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盛實在覺得一遍耳機裡放着男朋友的聲音, 一遍給人做示範莫名有種羞恥感,他難得感覺到不好意思,主動趕人:“我就暫時畫到這, 你們自己回去畫。”
邊上人點頭, 還是有些疑惑, 想看他後續深入:“您不接着往下畫了嗎?”
許盛扯着耳機線, 把耳機線拽下來說:“思路斷了。”
現在想不了畫, 全是某個人。
素描老師正好給一位同學改完,提醒他一定要注意結構,多花時間在起形上, 注意到許盛這邊:“你們站那兒圍着許盛幹什麼呢,我看看你們畫成什麼樣了——”
畫室老師對每個學生都設計制定了不同的作業和目標, 因材施教, 這間畫室每年聯考成績都不俗, 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不像其他畫室,所有人同步教學。
但是畫室老師今年也遇到一個棘手的問題:許盛該怎麼教。
他個人風格太強了, 大家還都在複製範畫的程度,但是許盛身上已經展現出一種驚人的獨特性。
許盛都不用寫署名,看一眼就能知道是他。
邊上的人走之後,許盛中途停下來削鉛筆調整情緒。
把鉛筆削成長長的一截之後,沒忍住給他發消息。
-你故意的吧哥哥。
對面回覆:
-什麼
算了, 許盛略過這個話題:晚上視頻麼。
許盛又補充一句:康凱那小子不在, 他晚上請假, 得回家一趟, 明天早上纔回來。
畫室老師並不是全天都會在畫室裡跟着他們, 晚上算是半自習。康凱四點多就請假回去了,許盛在畫室待到凌晨, 才洗完調色盤迴寢室。
外頭風大,寒風凜冽,直直地撲過來,從許盛脖子裡往外鑽。
雖然已經這個點了,但許盛回去還是準備做一套題再睡,邊翻卷子邊給邵湛抖過去一通視頻電話。
兩人之前也不是沒視頻過。
只不過有康凱在,很多話也不能肆無忌憚地說。
視頻開着開着康凱也會加進來:“其實我也有幾道題想問……”
最後的結果就是邵湛一個人帶兩個,康凱這個蹭補習的人也不得不承認:對面這位大佬順手給他補幾下,他對知識的掌握度似乎比集訓前都好很多。
“這種被帶飛的感覺,”一次視頻結束,康凱躺在牀上感慨說,“像打遊戲躺贏一樣,你每天在學校過的都是什麼神仙日子?”
許盛開門進屋。
“衣服又沒拉。”視頻接通的時候,許盛還沒調好角度,剛好照到他被寒風凍得泛紅的骨節,還有露在外面的大片鎖骨,外套拉鍊堪堪卡在胸前,裡頭那件毛衣領口又低得可以。
邵湛停住筆,又說:“……是不是得多留幾個印子你才長記性。”
許盛低頭,失笑道:“從畫室回來就幾步路……”
邵湛:“幾步路也不行。”
屋裡有暖氣,許盛直接把拉鍊拉開,脫下外套說:“知道了。”
知道邵湛這段時間比他還忙,許盛沒再多說——開視頻之前他以爲自己會有很多話想說,然而真見到了人,心底卻忽然靜了。
他目光淺淺略過邵湛勾着黑色水筆的指節,還有試卷上筆鋒凌厲的字。
邵湛今天穿着一件黑色毛衣,襯得整個人冷得有一種不真實感。
許盛就這麼,做兩題,看一會兒男朋友,他第二次轉着筆擡眼的時候,恰好撞上邵湛擡頭看他,兩人四目相對:“……”
許盛把筆放下,互相偷看被抓包,兩人一齊笑了:“操。”
“最近有點累,多看你幾眼,”邵湛說,“充會兒電。”
許盛多少知道點這次競賽的事兒,在認識他之前,他和很多人一樣都覺得邵湛拿第一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是在成爲邵湛的日子裡,他知道他在背後付出過多少。
許盛寫完一張卷子,自己對了答案,照着答案去反推需要鞏固的知識點,寫完已經是凌晨兩點半,他心思微動,微微俯身湊近視頻鏡頭:“充電充完了嗎。”
“沒充完的話要不要試試換一種方式,”許盛說,“可能會快點。”
許盛說着伸手,把視頻鏡頭往下移,落在捲起來一截的毛衣衣襬上,邵湛這才發現他是真不怕凍,下身穿着條深黑色牛仔褲,腿型被裹得更加顯細。
邵湛喉結微動,明知故問:“哪種方式。”
“比如……”
許盛手指抓着衣襬,邵湛看着他往上撩,少年骨骼清瘦、修長但總帶着幾分青澀感。他腰間繫了條皮帶,就跟故意玩兒他似的,撩上去之後,手往下滑,落在腰間的搭扣上作勢要解開,上挑的眼尾一揚:“這種?”
“……”
動真格的許盛不行。
但這種觸不見摸不着的,不負責善後的事,他特別行。
許盛做到這,再往下進行也比較羞恥,等着邵湛投降。
然而邵湛像是故意想看看他到底能做到哪一步,許盛下限變低,於是真往下繼續,三秒後,邵湛掛了視頻。
男朋友:你等着。
許盛毫無良心,鬆開手,衣襬垂下來遮住所有景色,支着下巴笑了會兒。
之後一段時間還是沒日沒夜地練習。
競賽結束那天是週末,巧的是,許盛畫室也進行了收尾階段的模考,這次模考內容不止是素描、速寫、色彩三門,還加上了校考會考的內容。
校考內容佔大頭,聯考是基礎,重要、但對他們來說難度不大,校考裡有很多“創意設計”類型的考題,難度遠在聯考之上。
許盛在畫室地位屹立不倒也是因爲——他不光基礎強,連設計感都比別人強。
考試結束之後,老師們需要回辦公室評分,收完卷,有人趴在窗戶邊喊:“下雪了——”
這是今年冬天下的第一場初雪。
“快看,下雪了。”
回程的大巴車上載着六中競賽生,邵湛原本坐在後排補覺,被這一嗓子喊醒,他側過頭,透過玻璃窗看到細碎的雪花像絨毛一樣落下來,落在物體上很快化成了瞧不見的水漬。
他看了會兒,之後纔看到許盛發過來的圖片。
S:[圖片]
S:下雪了。
圖片角度選得很特別,是一張從下往上拍的天空,應該是許盛把手伸到窗戶外頭拍的。
雖然不在一起,但是同時看到了同一場雪。
邵湛對着這張照片忽然很想見他。
現在,立刻。
-你現在在畫室?
許盛拍完照片坐回自己位置上去,腳踩在橫樑上回:嗯。
-怎麼了?
-剛考完試,現在在上自習,今天還有一張色彩加五張速寫作業得畫。
考完試之後的畫室鬧得不行,這些藝考生可能也是在用這種方式緩解壓力,老師佈置的作業沒怎麼畫,聊天倒是沒少聊。
話題很快繞到許盛身上:“許神,你是哪個學校的啊,立陽嗎?確實有聽說立陽今年有一個特別厲害的人,立陽校長去年就放話說今年聯考第一肯定在他們學校。”
許盛在畫紙四周貼上膠布,說:“不是。”
“我是臨江的。”
“…………”
臨江六中?
問這話的人傻眼了。
美術和臨江六中這兩個詞條怎麼想也不該牽扯在一起啊!臨江出過美術生嗎?
全畫室受到衝擊,最後只能感慨一句:“學、學霸啊。”
這句話許盛就沒臉認了。
這還真不是。
考完試後他們有一小時休息時間用來吃飯。
許盛吃完回來的時候休息時間還未過半,畫室裡沒幾個人,他打算先把老師留的那張色彩作業畫了。
考完試,調色盤早就畫滿了顏色,上面用剩的顏料也已經乾透了,許盛低着頭認認真真地往顏料盒裡加顏料,打算加完再出去洗調色盤。
他不太喜歡洗調色盤,顏料乾透之後難洗,冬天水又涼——洗調色盤是份苦差事。
許盛加完一個就蓋上蓋子,又從邊上拿了另一罐顏色往顏料盒裡加顏料,加到一半,手機震動了幾下。
-給你叫了外賣,出去取一下。
-?我吃過了哥。
不過就算吃過飯了,送到這了也不能退回去,外頭下着雪,怕送餐員等太久,許盛還是披上外套往畫室門口走。
畫室在二樓,長廊上光線昏暗,他走到一半想起來上次在視頻裡邵湛叮囑過的話,於是擡手把外套拉鍊拉上,順便把衣服後面的帽子也拉了起來。
然而剛走到樓梯口,被一隻手拽了過去。
他這才發現邊上牆角倚着個人,等他再回神已經被人摟在懷裡,耳邊響起比音頻裡更真實的聲音,那把相似的聲音說:“……許盛同學,餐到了。”
邵湛低頭檢查他的衣服,看到他這回拉鍊沒拉到一半就跑出來,於是在他脣上親了一下:“獎勵。”
外頭還在下雪,雪勢比剛下那會兒大了不少,邵湛身上一股涼氣,許盛搭在他胳膊上的手指摸到一點冰涼的雪水。
得虧是飯點,樓道里沒人。
許盛:“你怎麼來了?”
“競賽結束,”邵湛說,“顧主任給競賽生放了一天假。”
直到邵湛跟着他回畫室,許盛還沒緩過來。
邵湛進去的時候,畫室裡回來得早的同學聊天聊到一半卡了殼:“……”
“然後呢,然後發生什麼了?”
“我忘了,”那位同學說,“我靠我被帥得大腦一片空白,剛剛進來的是許神的朋友?”
後排座位寬敞,邵湛坐在許盛邊上閒置的空位上,第一次打量這間畫室——和之前他去過的康家畫室差不多,牆上貼着範畫,黑板上寫着結構講解,右邊講解了一下光源和基礎色輪。
“四小時晚自習,你要是覺得無聊可以先去寢室裡等,”許盛說着搞完了顏料盒,不得不去面對邊上的顏料盤,他手縮在袖子裡,鏟顏料的時候都只露了半截出來,“我去洗一……”下顏料盤。
邵湛先一步把他面前的顏料盤拿了起來,怎麼也是當過“許盛”在康凱家畫室裡熬過一小時的人,知道還得給水桶換水:“手都縮成這樣了,我去洗。”
許盛把邊上那塊髒了的海綿放在顏料盤上一起給他,毫不客氣:“還有這個。”
許盛一通操作做完,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說完又很沒良心地說:“謝謝哥哥。”
他這句話聲音並不大,但架不住其他人豎着耳朵在聽。
他們畫室裡,有一個許盛就夠震撼的了,有時候課間都會有其他畫室的人特意過來看,現在又多一個,視覺效果翻倍。
哦,原來是哥哥。
其他默默關注的同學得到結論之後把頭轉了回去,心說:別人家的哥哥都那麼好麼。
大冬天的,竟然願意幫忙洗調色盤。
這是什麼絕世好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