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銀月與漫天星辰的夜空下,隱約可見輪廓的山川看似安寧,實則較之白天更加危機四伏。
那是在一處三面環山的叢林之中,透過茂密起伏的樹冠往下看,這裡正進行着一場極其慘烈的戰鬥。
攻擊的一方是幾十只二級白猿。它們有的單臂掛在樹梢頂端,有的在樹枝與樹枝間穿梭,有的跳到地上四足點地快速跑過。看它們一個個所處的位置,連在一起分明就形成了一個圓圈。
而圓圈之內當然就是被攻擊的一方。這是八個人類,顯然已經經歷了非同尋常的大戰,已經有兩個人倒在地上不見動彈,剩餘六個之中還有三個被攙扶着處於中間位置,最後還有三個是還拿着兵器的,而即便他們也都是滿身傷痕。
“小蠻,我們還能撐多久?”施展命格神通,化身三米五高的赤虎,此刻握着門板一樣的斬腰大刀站在隊伍的最前面,龐大的身體劇烈喘息鬆動,正背對着大家用極其疲憊的語氣問道。
在場唯一毫髮無損的小蠻,望着山一樣擋在大家前面大哥,視線在那遍佈整個後背、觸目驚心的衆多傷口上停留一眼,便不忍再看的低下頭,內心既羞愧自責、又悲憤酸楚,一時竟哽咽着說不出話來。
其實,自從小隊迷路之後,謀士命格的她被看錯是全部的希望,而她自己也一直努力着嘗試找到出路。然而,隨着這些天過去,她所做的只是識破了幾個迷幻幻陣,避開了幾個陷阱,不僅沒能將大家帶回原來的路線,反而因爲像無頭蒼蠅似的轉來轉去,消耗了全部的乾糧和大多數靈藥,在數次危險中使兩名同學的重傷,甚至今天意外遇到這些白猿,也是因爲她帶錯了路,才使大家遭受滅頂之災。
無比愧疚的小蠻試着彌補,曾積極的安排戰鬥,可實力本就處於下風的大家實在太累,根本就無法形成有效的突圍,甚至從一開始就處於被動挨打的局面,就只能靠原地防禦打退那些白猿的一次次攻擊,被一點點的蠶食削弱到如今,整個小隊死傷已經死傷大半,若非有天兵天將來幫忙,他們根本就無法抵擋那幾十隻白猿的下一次攻擊。
“真的要全部死在這裡,沒有任何辦法了嗎?”見妹妹始終沒有回答,赤虎內心絕望的道。
小蠻滿眼淚水的擡起頭,強忍着讓聲音保持鎮定,一邊掉着眼淚一邊道:“怪我沒能力帶大家回去,所有的錯都是我一個人造成的,大家也不用再保護我了,我這個謀士已經失去了存在的必要,現在我有最後一個辦法,只要我去死,而大家又肯聽我的,至少有八成希望可以讓我們其中的一個人,活着逃離這些白猿的包圍……”
然而不等小蠻說完,赤虎便已經大怒的打斷:“你在說什麼屁話!大家都沒怪過你,更不需要你去死換取兩個人的苟活!”
小蠻終於忍不住哭號道:“可我只有這唯一的辦法啊。”
“小蠻姐,赤虎說的對,我們所有人都不願意犧牲你而活。”一個隊伍中間的傷員,一邊捂着胸口一邊氣若懸絲的道。
這話得到了所有人的點頭贊同。
一片堅定的目光中,除了小蠻仍然自責,其他人都握緊了武器,十分默契的準確最後的一戰。
也就在這時,蹲坐在一顆樹幹上最爲強壯的那隻白猿,忽然間立起身子站在了樹上。
所有隊員都知道這是猿王。更明白這個動作代表號令。
果然,這猿王發出了一聲威嚴的短促嘯聲,隨即,無論樹上還是地下的白猿都行動起來,在此起彼伏響起的怪叫聲、與樹枝搖晃的沙沙聲中,它們就像是一隻只白色幽靈般,迅速的縮小着包圍圈。
赤虎已經扛起斬腰大刀,其餘傷員也拿起武器,甚至小蠻也目光堅定,就等着這些畜生們靠近。
情況到了最爲關鍵的時刻。
然而就在這時,那唯獨沒有出戰,而是站在老遠指揮戰鬥的白猿,卻忽然間掉過頭,對着黑暗的叢林之中呲着長牙,併發出一聲與先前截然不同,就像是蛇一樣的聲音,帶着明顯的警告意味。
這聲音引起了所有白猿的注意。它們在已經距離赤虎等人不到十米的位置齊齊停下,並立即轉身,做出與猿王一樣的動作和聲音,都是在朝黑暗叢林中的某一個位置呲牙咧嘴,並警告着。
這些,赤虎等人也將目光看了過去。
那黑暗的叢林中,就像是一種迴應,猛然間“砰”得一聲,蓋過了所有白猿的嘯聲,便帶着地面猛的一震,好比是四五級的地震,使赤虎隊伍兩個傷員跌倒,也使那些白猿頓時停止警告反而一臉驚恐。
那猿王顯得遲疑不定,在所有白猿都開始慢慢後退時,唯有它還蹲坐在那裡,仍然看着黑暗的叢林之中。
“那是……”在場唯一能看清楚情況的小蠻突然一臉驚容。
彷彿是應徵她的表情,黑暗中鑽出一隻嘴巴佔據了一半面積的碩大頭顱,隨着緩慢而又沉穩的一步步爬出來,落在白猿與所有人類眼裡的,赫然是一隻體長擁有十米,渾身發青的大鱷。
這下不用小蠻介紹,赤虎便忍不住脫口而出道:“三級靈獸!”,但說出這話後他又不知該高興還是該擔心,因爲他既不知道這隻大鱷魚爲什麼出現在這裡,也不知道這大鱷魚會不會爲難他們。
那猿王註定是不會想這些的。實力的懸殊,讓它纔看到大鱷真面目後便立即萌生退意,此時面露驚恐的轉身一蹬。
然而也就它企圖逃跑而躍起的那一瞬間,大鱷的眼力流露出不屑的表情,僅僅輕描淡寫的將尾巴一掃,便打飛一根三人合抱的大樹,就像是被他扔出的武器,這粗壯的大樹樹幹連續斬斷七八根大樹,一路勢如破竹般飛過百米距離,然後準確無誤的打中了那尚在空中的白猿,只這麼一下,那看上去威猛異常的傢伙便泥人一樣斷爲好幾級接,然後血肉模糊的摔在地上不動了。
其餘白猿見狀頓時驚恐的散去。
留下赤虎等人,大大的嚥了口口水之後,表情無一不是同樣的擔心,望着看向他們的大鱷。
所有人都在內心祈禱這大鱷會無視了他們。
因爲不用小蠻做分析,他們也知道,在這個範圍以內,他們想逃根本就是在找死。
然而,大鱷並沒有動,反而是大鱷背後的黑暗中,傳來輕微的腳步聲,而後走出來一個笑眯眯的年輕人。
這個年輕人,自然就是準備離開須止山的方節,而大鱷魚自然就是被連哄帶騙“送行”的谷中大鱷。
這些人都認出了他,但絕沒想到這個傢伙會從那樣的兇獸後面出現,一時有些愣住了。好半天之後,那赤虎才最先回過神來,不確定的喊了聲:“方兄弟……”,腦子裡仍然亂七八糟。
方節看着這個大漢笑着道:“赤虎大哥,你們別擔心,這大鱷不會傷害你們。”
這話在所有人聽來簡直如同天籟。赤虎是第一個,緊接着是一個接着一個的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後氣喘如牛。
大鱷見狀發出了哼的一聲。
這讓剛放鬆下來的隊員們頓時臉一僵。
方節卻明白這傢伙的意思,苦笑着扭過頭來朝它道:“人家堅持這麼久算不錯了,你可別在鄙視人家了。”
這下大鱷不滿意了,扭過頭來就氣呼呼的瞪着他。
“真讓人傷心啊。我這不是跟你相處久了,捨不得你,才讓你一直送我嗎?”方節一臉失望道。
大鱷可不領情,更怒的哼了一聲。
方節無法,罵罵咧咧着:“畜生就是畜生,沒有感情的玩意,太讓人心寒了。”卻是從懷裡掏出兩個小瓶,在大鱷的表情有陰轉晴之際,送過去一個鄙視的眼神,並道:“我這就走了,有機會可能會來看你,在這期間相信也沒人再跟你做交易,這些東西就送給你,記得省着點。”
大鱷聽到這番話,驚喜的眼神中出現了一絲疑惑,恐怕是難以理解“送”這個字眼,更不明白居然還有這樣的交易,而且還是這麼大的交易量。
方節也不解釋,將丹藥直接仍進了這個傢伙的嘴裡,然後有那麼剎那的真情流露,說了聲:“保重。”
大鱷這才意識到了分別在即,頗有些措手不及的看了方節好半天,才終於是扭過頭,三步一回頭的消失在黑暗之中。
畢竟相處了這麼久,對於這個大傢伙方節是打心底裡喜歡的,但同時他也明白,此獸並非小蛙,不可能會跟着他離開,在這真正分別的時刻,他能做的就只是不捨的多看一眼,因爲他明白,這次分別之後,很有可能是永遠都不會再見……
許久。當大鱷已經不見了蹤影,方節轉過身來,表情已經恢復正常。他看着那些漸漸站起來的衆人,目光從滿臉期待的赤虎、表情複雜的小蠻、眼神中飽含敬畏的其他隊員臉上一一掃過,而後鄭重道:“各位都辛苦了。但現在大家不用再擔心,因爲我會把你們,一個不落的,全部帶出這裡!”
這句話,讓包括赤虎在內的所有隊員,先是一愣,而後無論男女,全部熱淚盈眶,甚至於嚎啕大哭。
其實,年紀本就不大的他們,這半個月來經歷了生平的最艱難時刻。尤其是最近幾天以來,幾乎時刻都心懷忐忑,就像走在鋼絲繩一樣動盪不安。方節帶着大鱷爲他們解圍,給了他們希望和安全感。而那短短的一句話,所包含的自信、與堅定的語氣,更像是靠着一座山似的給了他們主心骨。
他們不知道方節究竟有沒有那樣的能力,是否能夠安全的帶他們出去。但這半個月以來的顛簸與忐忑,使他們太缺乏安全感,太迫切的需要有個人,能這樣肯定的對他們說:“我能帶你們離開這裡”。
而僅僅這樣的一句話,這樣自信的語氣,是他們之中,心懷動盪與不安的任何一個人,都無法說出口的……
恐怕,在此時此刻,自認爲能理解這些人心情的方節,仍然低估了自己的這句話,在此情此景的重要性。也更無法預料,帶着這句話出現在這羣人面前他,將會換來在這些人的心中,留下怎樣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