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章

謝殊留衛屹之是有原因的,王敬之可以裝傻說不知道衛屹之在,她不能啊。

從表面上來說,她和衛屹之是對頭,但爲了要表現出丞相的大肚,要給衛屹之面子;從私底下說……沒啥好說的,都稱兄道弟了嘛。

衛屹之留了下來,他帶着苻玄到了飛仙閣,謝殊果然不在。又尋去雅光閣,沐白守在外面,告訴他說謝殊正在梳洗準備就寢。

衛屹之有些詫異:“怎麼你不在旁伺候?”

沐白的語氣就跟鄙視他沒見過世面似的:“我家公子一向如此啊,他不習慣有人伺候,每次都是自己梳洗更衣的。”

衛屹之一想也就明白了,聽說謝殊是八年前纔回到謝家的,應該是很早就養成自己動手的習慣了吧。

王敬之當夜就知道了這個消息,老實說,心情有點兒悶。

他故意不理衛屹之其實是以退爲進。在他看來,衛謝二人爭鬥,雙方勢均力敵,必須要有第三方勢力加入打破僵局,而王家無疑就是這第三方勢力。

如果他主動去跟衛屹之談合作,肯定會處在被動位置,最好還是讓衛屹之主動來找他。於是他故意親近謝殊,冷落衛屹之,就等他沉不住氣來跟他認親。

可是衛屹之居然按兵不動,還接受了謝殊的好意,他有點搞不懂了。

難道王虔說的是真的?

他坐在牀頭藉着搖曳的燭光想了許久,最後披衣叫小廝去把胞妹請來。

第二天一早,衆人興致高昂要前往蘭亭時,隊伍人數有了變化。

王敬之領着幾人過來,竟都是女眷,個個貌美如花。其他世家也有帶美妾豔姬的,所以對此也習以爲常,不過都忍不住往那些女子身上亂瞟。

其中一人比較特殊,鳳目丹脣,生的面若芙蓉,髮梳丫髻,輕束腰肢,身着丹碧紗紋雙裙,飾以珠釵環佩,無一不是上品,想必身份不低。

晉國男女大防不是很嚴,這女子一看便是未婚待嫁,能隨王敬之出來,應當是其親屬。

各大世家頭領立即以眼神示意家族裡的未婚子弟密切注意此女,最好能將她弄回去做媳婦。

可惜王敬之竟領着此女頭也不回地朝武陵王的馬車去了。

他像是終於發現了大司馬的存在,站在車外自責不已,從其母襄夫人開始切入,大談二人家族親密歷史,力求回憶過去,立足現在,放眼未來。

然後他側身介紹說:“這是胞妹絡秀,我琢磨着都是親戚,便叫她過來見見你這個表兄。”

但是武陵王的車內毫無動靜,過了半天,苻玄從裡面探出頭來,尷尬道:“刺史大人見諒,郡王說要與丞相同車,應當還沒過來。”

“……”王敬之嘴角微抽。

這時萬年擺譜王謝殊終於到了,車簾掀開,衛屹之先下車,他寬衫大袖,褒衣博帶,身姿挺拔修長,一根緞帶束了墨發,沒有武將的凜冽肅殺,倒似文人瀟灑不羈。

謝殊緊隨其後,果然着了胡服,竟是冷肅的黑色,唯袖口領口飾以寶相蓮紋。這般裝束在她白麪朱脣的陰柔裡添了許多英氣,倒比衛屹之更像武將。

本來謝殊位高,應當她先下車,後面纔是衛屹之,所以王絡秀自然而然就認錯了人,何況這二人裝束也實在太容易混淆身份了。

她盯着謝殊看,越看越覺得動心,心中對兄長的安排竟生出歡喜來。

這時王敬之帶着她走過去,面朝謝殊道:“快來見過謝丞相。”

“……”王絡秀看看謝殊,又看看衛屹之,知道自己弄錯了人,一張臉頓時紅透,連行禮都有些心不在焉。

王敬之緊接着又把她引到衛屹之身邊,把先前對馬車說的話重複了一遍,衛屹之這才明白是怎麼回事,而旁邊的謝殊早就用摺扇遮着嘴抖了半天肩膀了。

“刺史太客氣了,不過一件小事,不必掛懷,本王也根本沒在意。”

“武陵王果然心胸寬廣,慚愧慚愧。”

衛屹之好說話,王敬之生性灑脫,都不是糾結的人,裝模作樣客套幾句,此事就算過去了。

衆人啓程,王絡秀跟着兄長離開時,轉頭看了一眼謝殊,又看看衛屹之,垂下頭去。

論相貌,這二人不相伯仲;論氣度,這二人各有千秋。她只是無端記掛着那初見的驚鴻一瞥罷了。

蘭亭這個地方不是會稽郡最美的,但絕對是最適合遊賞玩樂的。

暮春百花凋盡,一眼望去全是鬱鬱蔥蔥的綠色,深的淺的,濃的淡的,繞着山石覆蓋出去,到前方是一大片竹林,在風裡簌簌抖動枝葉。四周淺溪淙淙,曲折蜿蜒的碧水宛若玉帶迂迴,鬼斧神工,造化神秀。

車馬都已卸下,衆人徒步接近,個個讚不絕口。桓廷、楊鋸幾位年輕公子都是第一次來,更是欣喜,一路直呼大飽眼福。

謝殊的評價是沒有錯的,這些世家子弟果然都不喜歡好好穿衣服,桓廷和楊鋸二人姿容不錯,體態修長,露肩膀露胸膛她也就忍了,旁邊那七老八十的阿翁你要不要注意點啊,挺着個大肚腩很影響心情的啊!

王敬之是蘭亭常客,他命人在水流兩邊放好蒲墊,要玩每年必玩遊戲曲水流觴。

衆人分坐兩岸,不分高下,不分主次,謝殊剛一坐定,左邊便被桓廷佔據了,右邊還要有人來搶,被她伸手攔住,朝旁邊站着的謝冉道:“你坐這裡。”

那人一看是丞相親戚,只好怏怏地走了。

桓廷比較激動,近距離看謝殊越發覺得她容貌舉世無雙。他是少年心性,不太拘束,開口便道:“今日能坐在丞相身旁,如覺珠玉在旁啊。”

謝殊朝他笑了一下:“桓公子謬讚了。”

桓廷還想說什麼,對岸的楊鋸正在朝他拼命使眼色,他只好注意措辭,不再亂說話了。

楊鋸身邊坐着衛屹之,衛屹之身邊是王敬之,謝殊一擡頭就看到這二人在對面有說有笑,心裡有點毛。

她朝王敬之身後端正跪坐的少女看了一眼,世家聯姻是常事,在座的各位隨便掰掰指頭都能找出點親戚關係來。可王衛如果真聯姻了,別說她慌張,連皇帝都會慌張的。

王家婢女家丁穿梭其間,溢香美酒成壇搬來,描金漆碗置於水流,歡聲笑語隨風送出,混着竹林輕響,如身在天外。

謝殊對吟詩作對不感興趣,她只是在等這羣人玩夠了來一下恩威並施,以達成鞏固謝家權勢的目的。而試探王家,也是此行的重要目的。

丞相擺譜不參與吟詩作對,謝冉是推辭不了的,在謝殊胡思亂想的時候他已經作了三首詩喝了八碗酒,有要醉的跡象了。

謝殊見他舌頭都發硬了,連忙叫沐白把他摻走,他一走,位置立馬就被旁人佔了。

“丞相,在下陸熙奐,有幸得見丞相,不知可否賞光同飲一杯?”

此人面貌俊秀,只是生的矮小,不聽他說話還以爲是個少年。謝殊發現他一口吳語,便知他是南方士族之後,打起精神端了碗酒說:“自然,陸公子請。”

陸熙奐明顯有些詫異,似乎沒想到她會賣自己面子。

這是有原因的。

當初天下一統,晉國都城在洛陽,在座各大世家幾乎都是北方名門望族,後來北方淪陷,朝廷偏安建康,北方士族紛紛舉家南遷,這才形成了如今的現象。

但南方當地的士族對此是很抵抗的,他們自東吳時起便已權勢滔天,這羣北方士族不過是難民,來了南方後壟斷了高官爵位不說,還搶佔他們的地皮,把他們恨得一口一個“傖佬”的罵。

南方士族以陸顧張朱四家爲首,陸熙奐是陸家族長的嫡長子,其父在建康任職,這次沒來,他是代替父親來的。他一路遭受北方士族排擠,更見識了王家滋潤的生活,而會稽一帶本就是他們陸家的天下。

南方士族至今只有他父親一人做到了高官位置,那也是因爲被王家佔了地皮,皇帝安撫他們家纔給了個恩典。這種日子沒人受得了,陸熙奐早就想給這羣傖佬一點顏色瞧瞧了。

謝殊是丞相,毫無疑問的傖佬代表,他來敬酒,其實是挑事,不想謝殊居然給他面子喝了酒,絲毫沒有像別人那樣對他們輕視。

謝殊不僅喝了酒,喝完還用吳語讚了句好酒。

陸熙奐蹙眉,那羣傖佬最嫌棄吳語了,至今還在教育子女說好洛陽官話。若說之前謝殊是敷衍他才喝了酒,現在就是有意的示好了。

他心思一轉,忽然道:“今日丞相在座,剛好可以與我做個見證,我想求娶王家好女,便是對岸王刺史的胞妹。”

在座衆人皆是一愣,王敬之的臉色已經沉下來了。

謝殊明白自己是被推到風口浪尖了,不幫陸熙奐是得罪南方士族,不幫王敬之是得罪北方士族,陸熙奐真是挑得一手好撥啊。

她哈哈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是好事,不過外人是插不得手的,陸公子有這當衆表明心意的膽量,哪裡還用得着本相開口,去求王刺史不就好了嘛。”

王敬之忙道:“陸家富貴,王家哪裡高攀得上啊。”

陸熙奐不悅,他們北方士族每次說起南方士族都是富貴,可他們有的何止是富貴,他們也有人才也有風度,如何不能封侯拜相?這羣傖佬欺人太甚!

謝殊明白自己多少還是得罪陸熙奐了,但此時他肯定更恨王敬之。她忽然想起什麼,在建康沒有打通的缺口,在今日豁然開朗了。

對岸似乎有人看她,謝殊擡頭望去,王絡秀慌張移開視線,衛屹之在旁似笑非笑,看向她的眼神滿是揶揄。

作者有話要說:嗷嗷嗷,這天氣太作孽了,我果然要游出門去了,有人一起遊嗎?卟嚕嚕~~~狗刨式前進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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