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記得他是怎樣離開的,但我記得在聽完我的話後,他臉上是怎樣的表情。嫂子!哈哈,我是他的嫂子!哈哈,多麼痛的身分!可是,我還能怎樣?這是不爭的事實,你我心知肚明。
我坐了一晚上,我不明白自己的心情。是,我做了那麼多的努力,扶持他坐上那個位子,現在,他成功了,可是,我開心嗎?他開心嗎?走到如斯田地,我們付出了我們共同的未來,值得嗎?
我沒有答案,我不知道這算什麼?我這個剛結婚的寡婦,該怎麼走以後的路?
我把自己封閉在雍天閣裡,一步都沒有踏出去,紅琴和綠棋繼續服侍我,只是連多嘴的紅琴也變得沉默,不再活潑。我沒見過紫書,聽說她在皓飲鴆的那晚,自縊於下房。想不到她和皓有那麼深的感情,或許,這中間不止主僕之情,真令我這個正牌“妻子”汗顏。臷感動於她的忠心,特准她於皓的陵中陪葬,繼續“服侍”他。天真的藍畫兒受不了這些刺激,病了,聽說她已秉明臷,病好後會去給皓守陵,期限是一輩子!
還有劍悉,他是唯一一個不受影響的人,他對我的反應百思不得其解,他說,得償所願不是應該開心嗎?幹嘛一副如喪考妣的樣子,我和臷都是!這個單純的人,怎麼會明白我的心情?不過他也有心事,那就是我的病,他對我的病越來越無能爲力,甚至已經到了束手無策的地步,真難爲他堅持不懈的努力了。
今天,是皓髮喪的日子,我沒有出席。我不想眼看着他進入那龐大而冰冷的墳墓,而我無能爲力。我也不想擠在那一堆並不真心的女人中間,看着她們作戲,我會嘔!她們其實不想哭,應該會想笑!她們終於可
以繼續她們紙醉金迷的生活了,怎麼會不想笑?
問了紅琴,知道了發喪隊伍的大概方向,我點上三枝清香,喃喃的念着他的名字,希望他能安息。不過,睡在那種地方,能安息嗎?
我只有不停的念,念所有我所記得的經文,完整的,不完整的,都無所謂,只是希望能對他有用。如果有來世,希望讓他能投胎在一個溫馨的家庭,不用大富大貴,只要父母疼愛,讓他能有一個完整的家就行。
我念了整整一天,一直到夜幕低垂也沒有停,沒有吃飯,也沒有喝水。不是自己虔誠,而是真的沒有胃口。這一整天,唯一進過我的肚的,就只有劍悉熬的藥了。
晚上,臷來了,沒有帶甚麼人,也沒有讓人通傳,就這麼靜靜的走了進來。
“走,和你去個地方!”他習慣的一拉我的手,被我甩開了,停留在空中的手如此尷尬。我看了看他的身上,還是一身白服,白的刺眼。我擡手摸了摸鬢邊的白花,繼續頌我的經。
“貞朱,別任性,和我去吧,要不你會後悔的!”他的視線迴避着我頭上的白花,在我身邊低聲的說。
後悔?還有什麼事可以讓我後悔?口中的經文不禁停了停,他的神色殷殷切切,好像真有什麼重要的事。
撫了撫跪得有些皺的裙腳,我無聲的站了起來。樓下停了兩座小小的軟轎,我坐進了其中的一座。軟轎前進得很穩,幾乎沒有顛簸,一行人就這麼安靜的向前走着,無聲又無息,只有刷刷的腳步聲。
軟轎一路向前,感覺已經出了宮。又走了大約一炷香的功夫,地勢漸漸升高,我掀開轎簾,果然已在宮外,正在向一座不知名的
小山進發。我貪婪的吸了一口氣,感覺那空氣也特別新鮮,特別的甜。
軟轎穩穩的停在了山頂,走出轎門,山下星星點點,萬家燈火,最繁華,最耀眼的,當然就是皇宮了。怪不得人人都想做皇帝,那一大片錯落有致的亮光,是如此的吸引人,令人心生嚮往。但是,如果說每一盞燈的後面都有一個故事,那麼,那片華燈後的故事,就是最殘忍,最冷酷的。
山頂已經有人在,其中一個捧着一個方方的盒子,我一見那個盒子,就難以抑制的顫抖起來。求證似的找到了臷的眼光,他微微的點了點頭。忽然有些腳軟,但我勉強支撐着磨上前去,一直走到那盒子前,伸手接了過來。
比我想象中要輕,真不敢相信,那個一手就能抱起我的高大男人,現在就躺在這小小的四方盒裡,輕飄飄的沒有份量。
我的淚一滴滴的落在盒子上,又被盒子濺了開去,盒子上不知道塗了什麼,把我的淚阻隔在外,滲不進去。
“我想,你所說的,應該是他最想要的結局!”不知什麼時候,臷來到了我的身邊,和我一樣凝視着那個盒子:“所以,我把它交給你。”
“那麼那邊呢?”今天進入皇陵的是什麼呢?
“是他的皇袍,他的名璽,他所有和帝位有關的東西。那個痛苦的皇帝,永遠留在那裡了,而這裡,只是程皓!”
只是程皓?只是程皓!
我輕輕打開盒子,一陣風吹過,盒子裡慢慢升起了一層薄霧。皓,你自由了,去吧,去追求你想要的生活吧!別再糾纏於着痛苦的塵世了!
灰白的粉末,從我手中緩緩漏下,追着風飄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