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9章 知恥,謂有羞惡知榮辱之心

朱翊鈞收到了申時行、總兵首裡伯陳璘、提督內臣張誠的奏疏,三本奏疏從三個視角解讀了嘉定奴變的原因。

申時行在奏疏中承認是因爲自己激進執行催生的奴變,同樣他也認爲是絕對自由主張的雜報,印的到處都是,激怒了本就處於憤怒中的奴僕,最終激化了矛盾。

陳璘的看法是,江南奴變一直在持續,是人地矛盾、人身依附生產關係矛盾的延續,是廢除賤奴籍的政令和反對政令力量之間矛盾衝突的直觀體現。

而張誠的意見是,勢要豪右意圖搶劫陛下的固定資產!陛下有人打上門來了!才讓想要當陛下家奴的奴僕們,選擇了鋌而走險!罪不容誅,應該統統殺頭!

這是完全不同的視角下的三個原因,站在不同立場得到了三個不同的原因。

提督內臣張誠,更是怒罵不止,也敢打皇帝生意的主意,簡直是無法無天!通通砍頭,砍一批頭殺雞儆猴,以收威嚇之效!誰打皇帝生意的主意,誰就得死!

都得死!

萬曆之前,宮裡的日子過得並不痛快,或者說,銀子並不是很多,造成了宮婢宦官爲了爭搶點殘羹剩飯,斗的你死我活,而老祖宗馮保和二祖宗張宏,雖然能力很強,但讓宮婢宦官不再肆意妄爲的原因是,宮裡現在很有錢,比國帑還有錢。

鉅富!

窮兇纔會極惡,萬曆年間的宦官變得溫和,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宮裡有錢了。

這鼓譟將一切官廠撲賣民間的主張,這不是斷陛下的財路嗎?斷陛下財路不就等同於殺了宦官宮婢們的父母嗎?

殺人父母的血仇,這宦官們如此反應就不足爲奇了!

“陛下,松江提督內臣張誠,雖然沒有什麼本事,但還是有忠君之心的,臣以爲,張誠說得對,就該抓一批,哪怕是不殺,也要流放到爪哇去,殺一殺這個風頭,否則誰都想侵吞了。”馮保在陛下面前上了讒言。

京堂的完全自由派,還不敢把主意打到官廠頭上,江南的雜報,足夠的炸裂!他們準備把手都伸到皇帝的腰包了,這已經不是一般的逆賊了!

朱翊鈞無奈的說道:“你說的有道理,是時候抓一批了,要麼怎麼跟奴僕們交待呢?畢竟應天巡撫、松江巡撫,都給奴僕們許諾了,若是做不到,那就是釀出更大的民變,朕其實也不想的。”

“陛下宅心仁厚,這幫沒有忠君體國之心的勢要豪右,老是讓陛下爲難,不肯爲陛下分憂解難。”馮保連忙說道。

宅心仁厚?騙鬼都沒這麼騙的。

都是遮奢戶們害的陛下聖明有損這顯然是鬼話,但在君君臣臣的封建禮教之下,這樣說又十分的合理。

應天巡撫李樂已經在抓人了。

“其實絕對自由派的部分主張,也有可取之處。”朱翊鈞拿起了那份雜報,他已經十分耐心地看完了,也不是沒有可取之處。

朝廷官廠的龐大規模,的確對民坊的經營產生了一定的影響。

比如民間的造船業,遲遲無法造出三桅夾板艦來,不是不能造,但造出來就是虧錢,需要更高的價格獲得原料,更高的價格聘請經驗豐富的船匠,需要更低的價格,跟朝廷的官廠競爭。

大明五大造船廠的規模,在成本上有優勢,而且因爲五大造船官廠的豐厚待遇,也形成了人才虹吸,也就是‘宇宙的盡頭是編制’的效應,民坊裡所有熟練工匠們最大的期望,就是進入官廠,成爲一名住坐工匠,享受豐厚待遇的同時,也給兒子、女兒找到學上。

就大明官廠有匠人學堂和女校織院這一件事,就不是民坊能夠給同等待遇的。

導致民間的造船業根本擠不進來,這種重資產的行業,投入太大,虧損不是一家一戶能夠承擔。

甚至在萬里海塘的種植園裡,還有摘了鈴鐺的奴僕,划着舢板,逃入朝廷官園的記錄,這些都是官營對民坊的影響。

“陛下,這完全都是妖言惑衆,把官廠撲賣給他們,他們也經營不好的。”馮保察覺到了危險的信息。

大明已經進行過一次了,朝廷不再官船官貿後,也逐漸失去了對海禁的執行能力,通過裹挾風力輿論,最終影響政令後,大明的商舶也沒有如日中天,全世界都是,反而慢慢落後於泰西了。

現在甚至連家門口,馬六甲海峽都有一個惡客,果阿總督府遲遲不肯滾蛋。

把官廠撲賣給民坊,根本得不到什麼好的結果,勢要豪右破壞了住坐工匠制之後,並沒有能力把握海貿這潑天的富貴。

朱翊鈞笑着說道:“朕說有道理,又沒有說採信他們的主張,不必緊張,想從朕手裡扣走一釐銀都別想!要是被他們偷走一釐銀,那朕這個聚斂、貪婪、吝嗇的罵名,不是白白揹負了嗎?”

“有道理歸有道理,這份委屈,他們就生受着吧。”

馮保放心了下來,陛下可是很喜歡銀子的。

因爲掌控白銀,也是掌控權力,這是馮保最近思考明白的問題,掌控白銀,就會掌控社會資源的調動,想坐穩這個天下至尊的寶座,就擁有用富甲天下的財力,白銀,也是皇權的一部分!

朱翊鈞收起了完全自由派的雜報,好奇的問道:“林輔成林大師,這些日子過得怎麼樣?朕聽說,他被拋棄了,光德書坊要倒閉了嗎?逍遙逸聞要停刊了嗎?”

馮保略顯無奈的說道:“的確要關門停刊了,不是因爲無力維持,這幾日,拋棄林輔成的遮奢戶們又回頭了,他們發現鼓譟完全自由主張,極爲危險,就回頭了,但不是遮奢戶回頭林輔成就還在原地的。”

“林輔成有些意興闌珊,懶得再折騰了,打算回家種地去了。”

林輔成意識到了沒有什麼命運的饋贈,只有暗中標好的價格後,對著書立說的事兒,不再執着,準備放棄了,這種考慮也是爲了保命,鬼知道這些給他銀子的牛鬼蛇神們,是不是包藏禍心?

“這是最新一期的逍遙逸聞,林輔成說打算休刊了。”馮保呈送了今天的逍遙逸聞,這也可能是最後一期的逍遙逸聞了。

內容是關於小錢害民以及江南奴變的內容,他到最後,還在爲大明人人有使用良幣的自由,人生而自由,奔波發聲。

林輔成並不是一個有大本事的人,他的很多想法,都很不成熟,甚至在實踐中是幼稚的,可是他還是用自己所學,爲大明變得更好而努力。

這已經超過了大部分的雜報的筆正了了,畢竟絕大多數的雜報,都是遮奢戶的喉舌。

被人包養是沒資格談獨立自主的,因爲無法獲利,這些雜報都是誰給錢就說什麼。

林輔成的逍遙逸聞,朱翊鈞還是很愛看的,這麼休刊極爲可惜。

“林大師可惜了,讓緹帥清街,朕過去一趟。”朱翊鈞打算親自前往,不過身份是奉國公府上家人黃公子,朱翊鈞打算親自去投資,林輔成的自由派他的主張,大部分都有借鑑意義。

朱翊鈞不是第一個到的,大明闊少王謙,比朱翊鈞還早來了一些,這剛走到門前,就碰到了。

“哎呦,王大公子這是聞着錢的味道就撲過來了?”朱翊鈞看着恭敬行禮的王謙,就樂呵呵的問道。

王謙趕忙俯首說道:“就是有點想法而已,過來碰碰運氣。”

這還真的是巧遇,不是王謙故意來這裡偶遇皇帝的,王謙是來談買賣的,在他看來,《逍遙逸聞》,有利可圖。

“黃公子,許久不見,仍然是風采依舊。”林輔成是絕無資格見到皇帝的,所以他還是不知道黃公子就是皇帝這件事,當初西山大覺寺聚談,黃公子和王公子是唯二留下的人,而且黃公子的囂張跋扈,反倒是讓林輔成對自由二字理解更深了一些。

朱翊鈞笑着說道:“林大師客氣了。”

“都是貴客,進去說吧。”林輔成在前面帶路,將貴公子們帶入了書房,林輔成令人看茶後,有些頹然的說道:“這臨行之前,還有二位貴客前來,真的是蓬蓽生輝,承蒙貴客錯愛了。”

“錢的事兒,對我們而言,不是問題。”王謙倒不是說大話,他真的覺得有利可圖,逍遙逸聞的銷量其實已經收支平衡,再創辦新的書坊,再各大城鋪開之後,再加上廣告,回報絕對豐厚。

到時候,誰再鼓譟風力輿論,王謙就跟他們對轟!

在王謙看來,這風力輿論不就是錢的事兒嗎?他有的是!

林輔成搖頭說道:“實乃是江郎才盡了,肚子裡就這點東西,都倒完了,也不算是白白入京一次。”

“是有什麼顧慮嗎?”朱翊鈞有些奇怪的問道。

林輔成帶着幾分尷尬說道:“江南奴變,朝廷必有動作,本來只是想避避風頭,但後來想了想,還不如直接關門歇業,省的惹人恥笑,我推崇自由,結果到頭來,我也不過是別人養的狗而已,這還有什麼可推崇的呢?”

這就是讓林輔成最難接受的事實,他之前在松江、在南衙推廣松江學派,所到之處,都是竭誠歡迎,每次聚談都是無數人聚集,讓林輔成由衷的自豪,但這種火熱和熱情,其實都是有心爲之,爲朝廷的政令分辯了幾句,立刻遭到了遺棄。

推崇自由的人,本身就不是自由的,這是何等的怪談,他推崇的所謂自由,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的虛妄,也是林輔成如此心灰意冷的根本原因。

一切都是假的!

從一切的開始,他林輔成就是個搬弄是非的小丑!

他還不自知,反而洋洋得意。

“原來如此。”朱翊鈞瞭然,他想了想對着馮保耳語了兩聲,小黃門走了出去,去取一本邸報。

林輔成不是找不到錢了,以逍遙逸聞的銷量,他完全可以接受西土城遮奢戶的錢,西土城遮奢戶們也拿林輔成沒有什麼辦法,只能任由他表達自己的觀點,因爲他的光德書坊已經收支平衡甚至可以部分盈利了。

但他的道心碎了,對自由的信仰也崩塌了,這就是他想要離開的根本原因。

君子是知恥的,知恥,謂有羞惡知榮辱之心,知道羞愧和榮辱的時候,人就會有自尊,人有了自尊纔會自由,這是林輔成講個人自由的時候,首要提倡的。

顯然,林輔成輸給了自己的學問,行者,發乎己者有不忠,所知所行皆虛僞;而卒無所得矣。

在人生道路上行走着的人啊,如果做事的時候,不是忠於自己的認知,不是忠於自己的靈性,那所有的一切行爲都是虛僞的,並且不會有任何的收穫。

這就是林輔成爲何要走的原因,在學問一道上,他已經無法確定我是誰這個問題了。

“其實林大師沒必要妄自菲薄。”朱翊鈞拿過來了一本邸報,翻到了他要的那一頁,遞給了林輔成說道:“這是遼東巡撫侯於趙提出的,一個大明皆爲王民的主張。”

這是基於平等的基礎上,解決遼東問題的綱領。

林輔成看了片刻搖頭說道:“我看過這份邸報,這不就是華夏入夷狄則夷狄之,夷狄入華夏則華夏之的華夷之辨嗎?根據我的考證,這不是出自《論語》,而是元儒許衡,爲解釋胡元入主中原的曲解,爲了胡元統治解釋罷了。” “當初金國儒生郝經,也有類似言談,曰:今日能用士,而能行中國之道,則中國之主也。”

大明建立之後,華夷之辨也走過一段彎路。

原句是:孔子作春秋,諸侯用夷禮則夷之,進於中國則中國之。

諸侯,專指周天子冊封統治一方的各方君主,全都爲華夏苗裔,意思是諸侯用了夷禮就是夷狄了,只有諸侯用中國禮法纔算是中國的諸侯。

金國賤儒郝經先是說:今天無論是誰能用中原的士大夫,能行中原的禮法,就可以成爲中原天子。

元時儒生許衡又說,夷狄只需要用了華夏的禮儀,就是華夏了。

這種儒生曲解孔子之意,是對儒家的背叛。

大唐之前,一個個高喊着夷狄狼面獸心的儒學士不見了,變成了只需要用今日能用士,而能行中國之道,則中國之主也,這和北宋滅亡,南宋再次滅亡,華夏陸沉的時代變遷有很大的關係。

“林大師的學問是沒問題的。”朱翊鈞笑着說道:“一個大明皆爲王民,可不是這樣解讀的哦,林大師再看看。”

侯於趙的腚坐在大明這頭兒,並沒有因爲十年的邊塞生活,而有任何的改變。

“是我疏忽了。”林輔成再次細讀之後,才明確了這個王民的王,是使臣服於王化的意思。

是強制性的改變服飾,改變生活習慣,具體而言是改漢姓漢名、用漢文說漢話,改變生產方式,塑造價值觀和世界觀,以維護大明利益爲第一原則的王化路線。

和宋元兩代的夷狄只要用士大夫就是中國之主,是完全迥異,甚至是相反的兩條路。

“這侯於趙如此陰險的嗎!”林輔成品出了其中的深意後,立刻站了起來,而後慢慢坐下。

就侯於趙這個搞法,那還有什麼北虜東夷女直瓦剌兀良哈的區分?這分明是以在亡其文化,徹底納入一個大明這個框架下。

林輔成之所以說侯於趙陰險,是因爲,這個手段起初看起來是無害的,但只要兩代人,三十年,大家都是大明人了。

侯於趙避而不談,但林輔成讀出了潛臺詞:那若是草原人,不認可一個大明,怎麼處置?

侯於趙隻字未提。

如何處置已經有明確的成文法了,臥馬崗有兩個大礦山羣,金銀銅煤,勝州有大煤山,可以任選其一。

這大抵也應驗了一個道理,免費的纔是最貴的,大明哼哧哼哧的忙,可不是白費力氣。

“果然做實事的人,總是如此的心狠手辣。”林輔成不由的歎服道。

朱翊鈞搖頭說道:“可是這是一種平等,是一種徹底的和解,都是大明人,這就是平等,都是大明,這是和解。”

起初朱翊鈞也認爲侯於趙說的平等與和解,只是徹底消滅冠冕堂皇的說法,但認真想過之後,的確是平等和徹底的和解。

難道大明討伐板升之後,任由草原人被各種寺廟朘剝,被花柳病纏身,始終處於一種半自然經濟之下,一陣冬風吹過,牛羊牲畜人丁死傷無數嗎?

“所以,林大師的學說不是沒有用的。”朱翊鈞十分確信的說道:“那遼東巡撫也是和林大師說了之後,才恍然大悟,茅塞頓開。而且,眼下文華殿的明公們,普查丁口,查問隱丁,廢除賤奴籍,不是自由嗎?”

“我不行。”林輔成有些迷茫的說道:“我只是一個僞君子罷了。”

“不,林大師可以的。”朱翊鈞露出了標誌性的笑容,低聲說道:“林大師也不想絕對自由派,鳩佔鵲巢,玷污自由這兩個字吧?”

“林大師是松江學派的魁首,若是林大師退了,正統的自由之說,還有人去維護嗎?!”

王謙之前一直插不上話,現在聽到了這裡,立刻開口說道:“沒有!真正的自由說,將會被混淆視聽的絕對自由派所代替,他們會披上你的衣服,以正統自居,沐猴而冠,以自由的名義,破壞自由!”

“林大師,你真的忍心看到這一幕,坐視不理嗎?”

林輔成的面色終於痛苦了起來,而後站了起來,有些焦慮的走來走去,最終深吸了口氣說道:“不能…我只要一想,就覺得懊惱無比!”

朱翊鈞和王謙相視一笑,林輔成似乎被喚醒了鬥志,再次化身成爲了自由的鬥士。

大明皇帝只是需要一個喉舌,王謙需要的是利益,而林輔成需要的是著書立說,大家都有光明的未來。

朱翊鈞和林輔成聊起了小錢害民和江南奴變,聊了有小半時辰,朱翊鈞才心滿意足的離開,走到外面,朱翊鈞對着王謙低聲說道:“五成。”

“那是自然。”王謙立刻俯首說道,他知道皇帝要五成的利,這是典型的政以賄成,王謙對這玩意兒太熟悉了,林輔成那些大逆不道的話,需要一個保護傘保駕護航。

“那朕走了。”朱翊鈞翻身上馬,向着通和宮方向而去。

林輔成認爲小錢害民,列舉的例子是王莽篡漢,發行了三種貨幣,大泉五十、契刀五百和一刀平五千,大泉五十和五銖錢幾乎同等大小,但等於五十枚五銖錢;契刀五百和一刀平五千,是刀幣,分別等價於五百枚五銖錢和五千枚五銖錢,這就是大值虛幣。

用這種大值虛幣掠奪民間財富,那麼鑄造薄如蟬翼的鐵錢、飛錢,和這種大值虛幣是同等性質的朘剝。

“所以說,反對聚斂,真正應該反對的是這種掠奪,而不是恥於言利。”朱翊鈞搞明白了禮法之中,反對聚斂的根本原因,不是反對朝廷鑄錢,而是反對這種毫無底線的聚斂,或者說是搶劫。

北宋時候汴京城一斤煤賣200文,就是聚斂,大明煤一斤六文,就是興利安邦。

這也是能夠解釋,大明萬曆通寶的政令能夠持續推動的原因,因爲朝廷鑄錢,的確有利,但絕對談不上聚斂二字,九二五銀的銀幣和足重的銅錢,能夠被廣泛接受並使用,錢法才能貫徹執行。

“咱們大明朝中這些個士大夫,唸經都能念歪了,真的是不學無術。”馮保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聚斂之害,說的是王莽搞得這種大值虛幣,後來王莽就被推翻了。

張宏則是眉頭稍皺說道:“林輔成既不是舉人,也不是進士,他都知道的事兒,咱們大明的士大夫真的不知道這些話的本意嗎?有沒有可能是故意的?”

“有理!就是故意的!”馮保立刻說道。

這倆宦官那真的是一唱一和,逮到機會就進些讒言,能踩文官一腳的機會,那是絕對不會錯過,也不能怪馮保和張宏進讒言,因爲他們說的是踐履之實,可能真的是故意的。

而林輔成提供了另外一個視角,那就是江南奴變中,奴僕的膽怯,申時行、陳璘、張誠,都是站在各自的角度去分析了江南奴變的原因,但林輔成提供了站在奴僕的角度看待這個問題。

只有活不下去了,真的忍受不下去了,纔會鬧到聚嘯山林水寨這一步,他們想要的東西,就是吃飯。

就林輔成在松江府見到的奴僕,就沒有一個敢在主人面前大聲說話的,沒有奴僕能吃飽飯,或者穿上新衣服,即便是拉去給小廝配了也不會有,卸到所有枷鎖,是他們的最後抗爭。

奴僕、佃戶、小農,他們求得不是平等,更不是自由這類的東西,這些東西對他們太遙遠了,這是君子,治人者討論的問題,窮民苦力,小民們,他們求得是活着。

大明有的是地方安置這些奴僕,綏遠、遼東、長崎、雞籠、呂宋、元緒羣島、舊港,這些地方都可以安置,去這些地方,的確很苦,但能活。

窮民苦力是能夠承受苦難的,但在承受苦難之餘,再承受羞辱,這是何等的殘忍。

“去查一下,這個林輔成當初爲什麼沒考中舉人。”朱翊鈞就奇了怪了,以林大師做學問這個認真勁兒,能考不中舉人?

大明舉人真的很難考。

朱翊鈞見了無數的舉人和進士,他敢斷言,很多的進士和舉人,天資和認真,絕對不如林輔成。

林輔成有名有姓有路引,查起來並不困難,緹騎調查,直接讓王次輔的兒子王謙去問了問,然後順着線頭查了查,才知道林輔成到底爲何沒有考中舉人了。

得罪人了。

林輔成是個狂夫,看他數次舌戰羣儒就能看得出來,嘉靖四十三年,林輔成前往杭州遊學,在西湖邊得罪了仁和夏氏的少爺,這沒出杭州城就被抓了,理由是強淫良家,即便是林輔成親爹百般週轉,但林輔成一個外地人,最終還是被判了杖三十,流放三百里,徒三年。

這有罪在身,就不能參加科舉了,爲此林輔成也消沉了幾年,成了個畫家。

“厲害啊,不愧是半縣之家,毀一個人的前程,只需要張張嘴就是了。”朱翊鈞看完了卷宗,這就是個冤案,因爲那良家根本就是子虛烏有,卷宗中有一句‘羞憤奔走他地,不能尋’,就是說整個案子,那良家連影子都沒有一個,就判了。

仁和夏氏,是仁和縣半縣之家,就是半個縣的田畝都是他們家的,真正的隻手遮天。

林輔成現在不是罪身了,萬曆二年刑部查了舊檔,確定是冤案,就給劃去了,當然也就是如此了。

沉冤昭雪,他也不再繼續博功名了,都扔下那麼多年了,八股文都不怎麼會寫了。

大明各地府州縣是捷報頻傳,普查丁口這事兒,磨磨唧唧了半年,忽然之間有了巨大進展,各地奏聞考成,都是在加速普查,一定會在年底之前,完成普查丁口,清查隱丁之事!

不爲別的原因,因爲操戈索契、鋸坐索契的事情已經發生,警鐘已然敲響,再磨磨唧唧、拖拖拉拉,鬧出民變來,別說進步了,直接進獄了!

大明對民變的考成是最爲嚴格的,一旦鬧出民變,最少也是押送入京徐行提問,這大牢一坐最少就是三年,因爲民變成因極爲複雜,需要平定、安撫、安置、減免稅賦、休養生息等等。

只要調查出來民變和知縣知府布政司巡撫有關,最少就是褫奪官身功名,流放煙瘴之地,如果釀成大禍,腦袋砍下來,平息民憤是必然。

眼看着操戈索契的事情,已經在嘉定發生,幸好還只是奴變,沒有民亂,沒有發展到攻破州縣,四處劫掠,應天巡撫李樂,有同門師兄申時行看顧才摁了下去。

其他人照照鏡子看看,有這條件?!

所以普查丁口、清查隱丁、廢除賤奴籍、不再認可賣身契,立刻如火如荼的展開了!

恨不得第二天就完成廢除賤奴籍,防止出現禍患之事。

朱翊鈞忽然想起王崇古說大明官員都是,叫立不立、叫跪不跪,牽着不走、打着倒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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