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曲則全,枉則直

海瑞就是清流的偶像!標杆!楷模!是清流想活但是不敢活成的模樣!

當初高拱要逼海瑞辭官,也只是把江南糧督的差事併入南京戶部衙門,讓海瑞無事可做,作爲大明首輔,高拱處置一個海瑞,還要如此謹慎小心,就這,還遭到了清流的口誅筆伐。

現在海瑞要回朝了,御史們紛紛站了起來,湊到了一起,都是極爲興奮的交談着。

“陛下英明!紀綱倫理蕩然無存,不獨百姓莫能存生!海瑞歸朝,天朗氣清!好好好,好啊!”

“噫!安可以其常有而忽之!籲!安可以其不如而易之!唏!又安可以其滔滔而擬之!”

“陛下既然無苛責言官害耳目之臣之意,甚至從那權相手中,硬是把海剛峰召回朝中任事,那豈不是說,雒遵、景嵩、韓必顯,真的是罪有應得?”

“說的也是,京營茲事體大,全歸了晉人,陛下還能得一夕安寢?以此彈劾的確有些無綱無紀?”

“我之前就說了,朝日壇失儀之事,另有隱情,你們偏不信,非要說是元輔居中作梗,難不成張首輔就是個筐,啥都能往裡兒裝?”

……

葛守禮站在承天門前,看着大部分的科道言官開始離去,神情反倒是有些落寞,他好說歹說,這些科道言官就是不信他的話,一提海瑞,便都開始信了。

他這個總憲當的也真的是憋屈。

給事中賈三近左右看看,人越來越少,咬了咬牙,最終還是跺了跺腳,離開了。

這承天門朝天闕,遊戲規則是法不責衆,陛下既然讓海剛峰迴朝,平息了衆怒,這朝天闕的臣子,便越來越少,那賈三近再繼續下去,就把他給露了出來,怕是沒什麼好果子吃。

終於,承天門之前,只剩下了錦衣衛緹騎,再無言官逗留於此。

科道言官不滿張居正,最大的原因,就是多人舉薦海瑞,張居正拗不過,就讓瓊州巡按御史前往考察海瑞。

結果巡按御史到了海瑞家中,那真的是家徒四壁書侵坐,房屋居舍清冷簡,家無餘財,海瑞有的只有書和一身的正氣,海南天氣暖和,要是在北方,海瑞到了冬天,僅僅靠一身的正氣過冬,就得活活凍死。

如此廉潔,張居正卻始終不肯啓用海瑞,科道言官皆言:張元輔怕了海瑞嚴峻剛直,纔不肯啓用。

馮保看着葛守禮一臉落寞,想了想,便笑着說道:“葛老倌啊,要咱家說,你這總憲乾脆別當了,致仕算了。”

“你看你,在文華殿,受咱家的氣,在都察院,受這幫言官的氣,這夾板氣,要是咱家,咱家不受,愛誰誰了!”

“胡言亂語!”葛守禮一甩袖子,向着文華殿而去,葛守禮不爭辯,是因爲馮保說的是實情。

這譚綸失儀之事,是都察院景嵩、韓必顯兩人彈劾,但是他們和葛守禮說的時候,就沒說陸樹聲也失儀,否則葛守禮在文華殿上,也不能出那麼大的醜,也不能陷入那麼大的被動之中。

這頭兒,馮保修煉《氣人經》把人氣的死去活來,這可不就是夾板氣嗎?

這夾板氣,最是難受。

馮保和葛守禮回到了文華殿內,將承天門外的事,事無鉅細的稟報清楚。

“廷議吧。”朱翊鈞揮了揮手,略顯失望的搖頭,示意大臣們不用再幹站着了,該幹什麼幹什麼就是,他繼續讀書,朝臣們繼續吵架。

這一通眼花繚亂的交換,其實換來換去,本質上,是用海瑞回朝,換來了科道言官放棄對譚綸的糾纏彈劾,止了黨爭。

若是科道言官在聽聞海瑞回朝,還不肯退呢?

朱翊鈞就會看看張居正的辦法,如果張居正沒辦法,朱翊鈞只好親自下場,讓緹騎們拿人了,找到那個在裡面搖脣鼓舌的王八蛋。

大興詔獄、大掀黨爭!

“海瑞回京,有人有異議嗎?”張居正坐定之後,問出了第一件事,海瑞回朝。

對於張居正而言,他昨日留空白浮票,其實也想到了這個結果,張居正很確定,這不是馮保和李太后的主意,馮保當了老祖宗不過六個月,李太后住乾清宮還不足五個月。

海瑞回朝,張居正十分確認,就是陛下的主意,張居正早就認清了小皇帝陽光開朗的笑容下隱藏着何等的面目。

宮裡主事的三位,只有小皇帝能做出這種順理成章的、理所當然的利益交換。

甚至張居正從皇帝的眼神中,看出一種期盼,當馮保和葛守禮回來之後,那種期盼,變成了一種失望和無聊。

失望人都走了回了官署?無聊到想看血流成河?!

廷臣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言不發,在此之前,都是當國的首輔,不肯讓海瑞回京,既然張居正本人都不反對,那廷臣們更沒什麼意見了。

“曲則全,枉則直。”張居正看無人反對,十分平靜的說了一句。

這是老子在《道德經》第二十二章的一句話,能柔曲因應變通則能自我成全,張居正對海瑞歸京之事,並不看好,若是海瑞再直言上諫,言談間讓太后皇帝誤會,怕是連回籍閒住的機會都沒有了。

但張居正還是拿出了舉薦海瑞的奏疏,稍微搓了搓,齊縫書押下印,將舉薦的奏疏遞給了乾清宮太監張宏。

朱翊鈞拿出了萬曆之寶,蓋在了奏疏上,這本奏疏又拿回了廷議長桌,交給了吏部,這叫下章,就是奏疏蓋了章後就變成了奏章,奏章下發六部具體辦理。

楊博對海瑞回京沒有任何的意見,下了書押,也下了自己的印信。

而後文淵閣會草擬一份聖旨,把海瑞過往做的事數一數,把舉薦的人的名字也寫到聖旨裡,再快馬加鞭送到海南,海瑞才能動身回京。

海瑞回到京師至少要一百八十天,也就是半年的時間,北衙到瓊州,路途遙遠。

朱翊鈞在讀書,他不怪那些言官們朝天闕。

給事中、監察御史,大多數都是給剛從翰林院觀政的新科進士的官員,都是些年輕人,他們熱忱、他們熱情,他們熱血,他們衝動,他們對國事願意表述自己的意見,他們對邪惡不能容忍,他們同樣容易被人利用。

都察院那麼多的御史,全都是晉黨的人?

但是一小撮壞到流膿的狗東西,四處煽風點火,這些御史們就容易被鼓動。

風力、輿論、清議,多數都是如此。

朱翊鈞並不怪他們,年輕人不氣盛,年輕人不熱血,那還是年輕人嗎?他們的血冷了,那大明纔是一潭死水,根本沒救,可以等死了。

只是經過此事之後,朱翊鈞發現,葛守禮大約真的不知道陸樹聲失儀之事,被御史們編制的信息繭房,牢牢的控制住了。

海瑞回京,也會被信息繭房,牢牢控制住,而後成爲族黨們手中的利刃嗎?

朱翊鈞一臉平靜的讀書寫字,等到海瑞回京,這把刀一定會牢牢的握在自己的手中。

張居正坐直了身子,開始廷議第二件事。

戚繼光回京。

戚繼光要回京了,而且是開奉天殿領賞。

張居正的態度是非常嚴肅的,對戚繼光駐紮北土城、入德勝門、入東長安門、入承天門的具體時間和禮儀,都做了具體而明確的要求。

張居正說這話的時候,一直在看着禮部尚書陸樹聲,他希望陸樹聲不要在這件事上自誤。

“族黨排異不勝不止,陛下深憂、太后焦急,雒遵、景嵩、韓必顯三言官彈劾一部大臣之事已經了結,應當洗心滌慮,用心辦事,莫要自誤。”張居正合上了手中的奏疏,用極爲平淡的聲線,講着威脅最重的話。

富國強兵,就是張居正當國的總方針,陳五事疏是他變法的第一步。

而富國要抓稅賦,抓稅賦就要抓吏治,所以他推行考成法,唯有吏治清明、上行下效、政令通達才能收得上來稅,沒有吏治,談收稅就跟談青樓女子賣身不賣藝一樣的滑稽。

而強兵,則主要以薊遼總兵官戚繼光的南兵爲核心進行強兵。

這是不符合大明制度設計的,不符合祖宗之法的。

戚繼光的南兵爲核心的十萬雄兵,是大明朝的快反支援部隊,無論是東北還是西南有戰事,都可以進行調度。

這本應該是京營的職責。

戚繼光的薊遼軍隊就是再強,那也只是邊軍,不是京軍,名不正則言不順,張居正讓戚繼光執掌三鎮之地,這樣做,是極爲危險的。

因爲邊軍很容易變成尾大不掉的禍患,這個過程不以戚繼光本人的意願而轉移,更加確切的說,薊遼軍會被變成了禍患,有人會把他們變成逆賊。

如果可以給戚繼光封爵,哪怕僅僅是個流爵,也能把戚繼光調入京師,成爲京營總兵官,那京營之事,就不會如此糜爛了,強兵之事就變的名正言順了。

因爲京營是天子親軍。

明初的時候,明成祖朱棣曾經下過一道詔書,讓當時還是皇太子的朱高熾,無論是風霜雨雪,都要到京營操閱軍馬。

邊軍戍邊,京營征伐,是大明的祖宗之法,但是大明京營在明英宗復辟解散,在明憲宗繼位後重組,就再也沒有恢復過大明軍容耀天威了。

張居正在一步步的試探,試圖以功勞給戚繼光封個爵位,而後戚繼光就能名正言順的回京來做總兵官,這樣一來,纔是強兵本務。

張居正看着禮部尚書陸樹聲,已經有些不耐煩了,若是這次戚繼光入京之事,再出了岔子,那就不能怪他不客氣了。

張居正有沒有手段,他的手段很多,但是給人潑髒水,是最簡單的事兒了,陸樹聲若是敢在這種廷議通過的事兒上搗亂,那就不能怪張居正做那個小人了。

比如找幾十個孩子跑到陸樹聲的府上尋親,無論陸樹聲的品德是否高尚,都只能致仕了。

廷議還在繼續,朝臣們還在吵架,朱翊鈞仍然頗爲認真的讀書,再沒有說過話。

張居正在說完戚繼光入京之事後,也變得心事重重,他其實有些擔心,陛下對科道言官們產生誤會。

科道言官和閹黨一樣,都是人厭狗嫌的存在,不招人待見,張居正也煩這些人,葛守禮直呼其名,攻訐首輔,張居正能咋辦,他也不能怎麼辦。

科道言官真的有存在的必要,雖然他們時常被當成攻訐大臣的刀,但若是朝堂上沒有了這些刀,纔是亂套。

科道言官,是大明糾錯機制極爲核心的一部分,雖然這種糾錯機制在族黨的利用下,逐漸變質了。

朝天闕已經變成了一種政斗的手段,而不是糾正皇帝錯誤政令的機制,就像晉黨最開始是爲了解決邊患而走到一起,現在已經變成了壟斷對韃靼貢市和走私爲利益核心的族黨。

“臣等告退。”羣臣恭敬行禮,離開了大明朝的文華殿。

張居正甩了甩袖子,作勢就要行大禮跪下說話,他朗聲說道:“陛下,臣有諫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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