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生民之骨血已罄,國用之費出無經

“先生啊,殷部堂他真的贏了呀!”

“部堂到底是怎麼想到用藥船開水門的?此計極妙哉!所獲除金銀之外,皆運抵南衙,眼下正在抄錄,不日送入京師來。”朱翊鈞召見了張居正還沒等張居正見禮開口,就對張居正說了這個好消息。

朱翊鈞對殷正茂的勝利,頗爲欣喜,將塘報遞給了張宏,張宏送給了張居正查看。

張居正已經在來的路上,已經聽馮保把事情說清楚講明白了,再看到塘報,也是露出了笑容。

他看得出來,小皇帝對這次的勝利,真的很高興。

“殷部堂此法…靡費極重。”張居正對殷正茂的做法也是有些感慨,兩艘船的火藥,朝廷都快窮死了,他倒好,放了個大煙花,至少五六萬銀子砸進去了!也不心疼。

朝廷爲了幾兩銀子斤斤計較,殷正茂撒錢如流水!

紅毛番根本就是被銀子給炸死的!

張居正看過鄧子龍探聞情報,那個營堡建造,確是不大好啃,殷正茂這一力降十會的法子,減少了浙兵的消耗,是銀子重要,還是軍士重要,張居正認爲軍士更重要些。

“贏了就好。”朱翊鈞小手一揮,表示既然打贏了,怎麼打贏的不重要。

那貪腐舊賬就暫且不論,你贏你有理,你一直贏,就一直有理,朱翊鈞也重循吏,每一個能做事的人,都需要被珍惜,就眼下大明這局勢,每一個做事的人,都應該得到禮遇。

大明都爛成這個模樣了,還願意肯效死命,爲國驅使,爲國之肱股。

“所獲無金銀之物?”張居正敏銳的察覺到了盲點。

所有收穫裡,唯獨沒有金銀,這不正常,大佛郎機人大帆船一次到港就是四百萬兩銀子,這攻破了佛郎機人在呂宋的營堡,戰利品清單上的金銀之物,哪裡去了?

又是這樣,殷正茂九成九又私底下分了。

“又想馬兒跑,又想馬兒不吃草,沒有這等道理。”

“殷部堂手下都是些什麼人?他依仗客兵從浙江募集,而林阿鳳本就是海寇,無重賞,如何能戰?財貨之事,等殷部堂回京再問便是。”朱翊鈞仍然堅持自己的主張。

貪腐的事兒,暫且不論,等殷正茂啥時候回京了,親自問問再說。

貪就貪點唄,殷正茂又不是應天府尹顧章志,四十八萬銀子,顧章志硬生生的貪了三十六萬,人家都是雁過拔毛,顧章志是雁過留毛!這麼大個窟窿,朝廷不抄家,找誰填這個窟窿去?

殷正茂攤派了折銀十二萬兩助軍旅之費,自己就拿了三萬兩,這已經很清廉了!

清末李中堂李鴻章,當國數年,就貪了四千萬兩銀子,那是何等國之巨蠹?關鍵是李鴻章拿了錢還幹不成事,這就是天大的過錯了。

朱翊鈞看着手中的奏報和戰利品清單,上面最重要的就是船志、海圖、火炮等物,尤其是造船廠裡那條建了一半的戰艦,西班牙有西班牙的國情,大明有大明的國情,參詳西班牙的船隻設計,大明應該可以設計出合適自己的船隻來。

“船志、海圖、火炮、四分儀、六分儀、八分儀,也是海上牽星過洋、海事學堂辦學所必需,先生以爲這些東西,值多少錢呢?無價也。”朱翊鈞搖頭說道。

金銀阿堵之物,這些東西纔是讓朱翊鈞格外看重的,殷正茂直接將其完整的帶了回來。

“陛下聖明。”張居正沉默了一下俯首說道,陛下這個常有理,說服了張居正,知識價值多少呢?這很難用金銀去衡量,知識無價,殷正茂拿走的是金銀,帶回來的東西卻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

朱翊鈞頗有些感慨的說道:“這份軍功也有先生的功勞,若非先生舉薦,殷部堂滿腹經綸、一腔熱忱,何以得展布?殷部堂乃非常人行非常事,戴者在野,嫉者在朝,言官不敢違私門請託,口誅筆伐,若非先生一力迴護,殷部堂怕是連平倭蕩寇都不能了結。”

“遑論今日之勝。”

“嶺東積宼蕩平,呂宋紅夷除滌,皆先生贊謀廟堂,致無遺策,功當首論,擬敕來行,升恩蔭親如是,再蔭先生一子入國子監爲官生。”

正三品恩蔭一人入國子監爲官生,正一品爲三子,朱翊鈞又在盤算着給張居正搞正一品待遇,而後順理成章的給張居正升爲太傅。

張居正一聽一甩袖子,趕忙跪下叩頭說道:“臣等仰見天恩隆重,未敢面違,然嶺東蕩宼,呂宋滌夷,爲將兵上下勠力同心而督臣將士協心奮力所致,臣等官居禁近,職在代言,既無親冒矢石之勞,又非典司戎旅之任,豈敢貪冒天功?”

“橫予濫及,以失遠方將士之心,乖朝廷激勸之義也。”

“臣不敢受。”

軍將的功勞就是軍將的功勞,他張居正不能貪這份功。

從一開始張居正也不太看好這次征伐,他不反對,但也沒有明確的支持,只是南澳島林阿鳳盤踞需要解決、客兵征戰嶺東也需要安置,所以才同意了這次的試探。

紅毛番多少有點不禁打了,這也不奇怪,從正德年間,佛郎機人至大明,有一次打得過大明水師的嗎?

給紅毛番一點面子,叫他們佛郎機人,不給紅毛番面子,叫他們立刻入土!

朱翊鈞看張居正就覺得這人很沒意思,他想了想說道:“先生快快請起,說事就說事,那就賞銀百兩、紵絲六表裡、蟒衣一襲,稍示酬報之典。宜承恩眷,慎勿又辭了。”

張居正對這個正一品的待遇,一直很牴觸,這種牴觸是全方面了,不收回就一直上奏。

上次高啓愚搞得應天府鄉試案,張居正一連上了四道奏疏,請皇帝褫奪,朱翊鈞也只能下印褫奪。

“臣遵旨。”張居正一聽是給錢給東西的賞賜,就不推辭了,沾點光可以,貪天之功,那是要上史書,遺臭萬年的!

張居正俯首說道:“茲蓋伏遇皇上英資天縱,睿學日新。煥乎堯文,闡乾坤經緯之秘;康哉舜績,追明良喜起之風。臣愚幸甚!天下幸甚!”

“殷部堂厲害,跟朕有啥關係。”朱翊鈞擺了擺手,繼續美滋滋的看着塘報上的清單。

商船、戰船、過洋船都有,這一戰的收穫,足夠大明消化幾年了,小皇帝的手在桌上的不斷的敲呀敲呀敲,他大約已經猜到了殷正茂,到底把金銀花到了哪裡去。

張居正看着小皇帝沉思,頗爲感慨,此戰能勝,全仰賴陛下英姿天縱。

元輔張居正對自己的話負責,一口唾沫一口釘,陛下英明就是英明,他這麼說是有理由的,而且歷歷有據,絕非讒言。

他在萬曆元年正月,曾經專門上過一道《謝召見疏》說:惟召見輔臣,乃祖宗朝盛事。先帝臨御六年,淵穆聽政,屢經羣臣奏復,俱未蒙賜允,天下臣民,仰望此舉,殆非一日。

皇帝召見輔臣,張居正還要專門上一道奏疏謝恩,這是因爲先帝臨御六年,未曾一次召見過輔臣,文淵閣就在文華殿對面,可是先帝一次都沒有召見過高拱、張居正。

這一本奏疏可謂是僭越至極,爲尊者諱,先帝已去,就是做錯了,怎麼能說出來?

但是張居正就是說出來了,而且還請小皇帝見輔臣、廷臣、朝臣、外官、縣丞、耆老、百姓、外使。

御門聽政、召見輔臣商量,讓國事正常運轉起來,陛下做得真的很好很好。

而另一方面,則是關於殷正茂給小佛郎機人加稅供養內帑,小皇帝大手一揮,直接砍了宮裡的預算,給極南打仗用。

殷正茂能在呂宋這麼霍霍紅毛番,和這筆銀子有很大的關係。

隆慶二年時,張居正上過一道《請停取銀兩疏》,穆廟時宮中多費,隆慶二年,隆慶皇帝專門下旨,問戶部要三十萬兩銀子。

戶部上奏說,邊費重大,國用不足,乞求聖明停止取用。

張居正諍諫奏曰:生民之骨血已罄,國用之費出無經。臣等日夜憂惶,計無所出。

這一本奏疏上奏之後,如同石沉大海,張居正只好再上奏言,數次之後,終於得了隆慶皇帝的回覆:朕覽卿等所奏,戶部銀兩缺乏,內庫亦缺銀兩,朕方取。既這等說,且取十萬來。卿等傳示,不必再來奏擾。

最後還是隆慶皇帝還是從國帑支了十萬兩銀子。

當時國家財用大虧,本就沒錢,嘉靖時候,祖宗成法也有細則,國家藁稅,皇宮內帑拿走三成,國帑拿走七成,隆慶元年,月港抽分,國帑內帑五五開。

這都是定好的事兒,結果隆慶皇帝出爾反爾,又拿走了十萬兩白銀。

而小皇帝呢,大手一揮,砍了宮裡的預算也要支持殷正茂放煙花,打紅毛番,這是何等的英明之舉?

生財有道殷正茂,根本就不缺錢,他缺的是信心,張元勳等人缺的也是信心,這樣的聖恩,殷正茂怎麼能不感激涕零輸忠社稷呢?

凌雲翼認爲殷正茂是流落民間的宗親,否則如此聖恩,很難解釋!

“哎呀,朕知道了!”朱翊鈞一拍桌子,恍然大悟,他剛纔思考的問題已經找到了答案。

走神的張居正回過神來,疑惑的問道:“陛下因何事如此欣喜?”

朱翊鈞笑着說道:“朕知道殷部堂把銀子用到哪裡去了,先生看,殷部堂說,要把那個沒修好的夾板鉅艦修好,明年三月營造成,用以守備之用,造船怎麼可能不花銀子呢?所以,他拿了金銀,就拿了吧。”

呂宋戰事只是一個開始,明年大帆船再至大明,殷正茂沒有大船,如何應敵?

張居正仍然非常堅持的說道:“殷部堂子嗣入國子監爲官生,等呂宋稍安定,宜召殷部堂回京敘職。”

殷正茂帶着的是浙兵,如果財用自主,就是藩鎮之虞。

一旦殷正茂等一衆變節,甚至跟紅毛番沆瀣一氣、蛇鼠一窩,那麼呂宋、馬尼拉,就成爲了禍患的源頭,那就是比紅毛番、倭寇更加可怕的海寇之患。

所以張居正素來反對殷正茂貪腐,無論他貪了銀子拿去做了什麼。

“先生,殷部堂有平倭蕩寇之功,極南數千裡,稍有不報之事,情有可原,殷部堂和先生乃是同榜,互爲犄角,先生舉殷部堂與極南,殷部堂才稍加展布,爲何現在先生對其如此忌憚?殷部堂知曉豈不寒心?”

“橫予濫及,以失遠方將士之心,乖朝廷激勸之義也,是先生剛纔說的!”朱翊鈞表達了自己對殷正茂的支持。

打勝仗,多是一件美事啊!連朱希孝走的時候,都遺憾,沒有看到大明軍容再耀天威的那一天,引以爲憾。

張居正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表現對殷正茂的忌憚,甚至可以說是猜忌了,最開始朱翊鈞還以爲是殷正茂不聽話,挑釁了張居正的權威,但是現在看來,不完全是。

張居正俯首說道:“陛下,晉黨西北之禍仍在眼前,臣爲輔弼,不能坐看其日益肆意,而不加約束。”

朱翊鈞聽聞,也只能感慨的說道:“先生所言有理。做事難,所以殷部堂是個壞人。”

說完朱翊鈞自己都樂了,戚繼光說殷正茂壞事做盡,在傳統儒學士的價值觀裡,張居正是個威震主上的僭主,他也不是好人。

朱翊鈞有朱翊鈞的主張,張居正有張居正的操守,這就是矛盾的地方,小皇帝對打勝仗的臣子,幾近於溺愛,但是張居正需要把握其中的尺度,不能太過放縱,更加不能太過於限制。

所以張居正同意給殷正茂政策,但是仍然申斥殷正茂的行徑。

矛盾無處不在,而在矛盾之間尋找到沖和平衡之道,大明諸事才能循序漸進,緩慢而堅定的改變!

殷正茂的事兒,朱翊鈞不打算和張居正多談,殷正茂真的變節,就讓俞大猷去平叛,而且朱翊鈞不認爲殷正茂會變節。

極南亂糟糟的局面,殷部堂都能收拾乾淨,始終沒有養寇自重!非要跑去呂宋再變節?

人心的確善變,但有些東西,仍然有人堅守,比如忠誠,對國家利益的忠誠,對大明這個公的忠誠。

朱翊鈞拿起了另外一份塘報說道:“鄧參將上奏言,他的俘虜,一個紅毛番女子羅莉安不知如何處置,這是通事,也是一個傳教士,想送入京師來,由朝廷決斷,鄧參將的想法是,朕學外語,有一個佛郎機人教授爲宜。”

“他還說是個大美人,就給他自己留着吧,朕學外語,慢慢來就是,暫時不尋番夷任教。”

“陛下英明。”張居正笑着說道。

這女子既然專門拿出來說,那自然是鄧子龍希望朝廷能給她一條活路,畢竟也算是段露水姻緣,說是送到京師來做通事,不過是爲了一個寬宥罷了。

其實鄧子龍私自寬宥,也沒有人會說,專門稟報,那不是代表了鄧子龍的恭順之心?

張居正只是不希望殷正茂變節,防微杜漸,而不是覺得殷正茂等人,在忠誠上有什麼缺陷的地方。

“報!急報!”掌令官跑到了文華殿前,上氣不接下氣的大聲喊道:“遼東急報!”

緹帥趙夢祐接過了塘報,匆匆呈送。

朱翊鈞打開一看,面色驚變,厲聲說道:“賊人如此大膽!建州女真逆酋王杲[gǎo],在撫順馬市誘殺我大明撫順備禦裴承祖!”

張居正聞言面色數變,從張宏手中拿過了塘報,看完之後,勃然大怒,厲聲說道:“建奴安敢如此猖狂?!”

朱翊鈞深吸了口氣,開口說道:“召廷臣。”

“臣遵旨。”

趁着臣子趕來之前,朱翊鈞先把這件事的前因後果捋了一遍。

建州女真奈兒禿等四人舉寨歸附大明,撫順備禦裴承祖接受了四寨投降。

女真部一虜酋來力紅,率兵追捕而至,撫順備禦裴承祖自然阻攔不讓建奴追擊,來力紅自然心有不甘,趁着夜色劫掠了五個漢民,回了自己營寨。

撫順備禦裴承祖知道後,要求來力紅交還擄掠百姓。

來力紅請來了建州女真逆酋王杲平事,王杲趁着互市見到了裴承祖,請裴承祖前往來力紅寨領人。

裴承祖也沒多想,帶着三百騎前去領人,到地方纔知道上當,王杲佈置了兵馬,雙方激戰,撫順備禦裴承祖及把總劉承奕、百戶劉仲文,被俘不屈,被殺。

朱翊鈞等待着廷臣們入文華殿廷議。

廷臣們再次被召集起來,朱翊鈞一直沒讓他們進殿來,一直等到了遷安伯、京師總兵官戚繼光,從北土城趕到,朱翊鈞才示意緹帥甩淨鞭三聲,召廷臣從偏殿入正殿。

朱翊鈞待羣臣見禮後,眉頭緊蹙的說道:“遼東急報,建奴逆酋王杲,遂誘殺我裨將裴承祖等,犯清河攻擾遼東,爲遼東總兵李成樑所敗,巡撫張學顏上奏言事,請策蕩寇平虜。”

“今日朕突詔羣臣入殿,乃是廷議此事,兵兇戰危,朕不欲輕啓邊釁,奈何建奴如此猖狂,卿等同心協贊爲宜。”

“廷議吧。”

朱翊鈞坐定,這次他沒讀書,而是頗爲鄭重,這已經超過了御門聽政的範圍,羣臣並沒有太多的意見,彷彿理所當然一樣。

葛守禮坐定後一直看着張居正,張居正比他們來得早,而且所有廷臣都在偏殿候着,唯獨張居正一個人在正殿和陛下奏對。

非常非常明顯,召集廷臣廷議這件事,張居正本就知道,這可是陛下主政,張居正居然不反對?

那張居正還真的是威震主上的奸臣嗎?

張居正被葛守禮盯着看,也覺得有些奇怪,想了想說道:“呂宋傳來捷報,殷部堂討伐了呂宋紅毛番,一戰定勝,陛下欣喜,詔臣入殿告知捷報,詢問呂宋諸事,塘報忽至,陛下詔廷臣廷議。”

“所以我在正殿之上恭候,並非隔絕內外,葛公如此看我,究竟爲何?”

葛守禮伱一直盯着看,幾個意思?!

葛守禮搖頭說道:“我並無質詢元輔之意。”

“這麼快就打完了?”譚綸略顯驚訝的說道,按照紅毛番和諸多情報而言,這些個紅毛番已經不是一般的番夷了。

他還以爲殷正茂突襲紅毛番老巢,怕是要水滴水穿,用不少功夫去打,結果,這捷報就送到京師來了?這也太快了吧!

紅毛番特使黎牙實、大明探報、東南奏聞等等消息彙總,構建了一個認知裡的紅毛番。

而殷正茂突襲密雁港、再戰馬尼拉營堡、清理紅毛番餘孽,則是踐履之實。

認知和信實是有一些誤差的,紅毛番並非認知中的那麼厲害,或者說紅毛番的遠洋投射能力依舊不足,無敵艦隊在泰西逞兇,但是到大明就不靈了。

夜不收的塘報不過兵部,至北鎮撫司直送御前,將領的奏疏送五軍都督府至左順門入皇帝御前,各地巡撫總督的軍報纔會送兵部,所以譚綸也不清楚,呂宋已經捷報送入京師。

朱翊鈞將捷報遞給了張宏,示意張宏下章傳閱,開口說道:“殷部堂說他有點高估了紅毛番,使得勁兒大了,所以打的也就快,不過殷部堂也言,此戰局剛開,還有得打,只是初戰告捷而已。”

譚綸看完了塘報,忍不住的說道:“殷部堂厲害。”

大戰之前,有這麼一封捷報墊底,多少讓人心情愉悅了不少。

萬士和沉默了片刻,試探性的說道:“之前方逢時、吳兌謊報軍情,至上動九重之憂,下駭四方之聽,這次虜情是真的嗎?”

狼來了喊多了,就沒人認爲狼會來,上次吳兌也是謊報軍情,好一頓折騰,這次會不會也是謊報軍情?

萬士和對吳兌搞出來的事兒也是不認可,軍情謊報,最是耽誤事。

“那倒不是,遼東總兵李成樑有書押。”張居正將塘報遞給了萬士和,萬士和查看之後,看到了巡撫張學顏、總兵李成樑、提督內臣的書押印綬,確信爲真。

萬士和看完之後,眉頭緊皺的說道:“王杲瘋了嗎?他膽子也太大了吧。”

“說回這建奴。”張居正的手微微前伸,身體向後微微傾斜,眼睛微眯,語氣變得冷厲了起來。

所有人都清楚的知道,張居正生氣了。

“嘉靖三十六年,逆酋王杲窺撫順城,殺我撫順守備彭文珠,歲掠東州、惠安諸堡無虛月,彼時北虜猖狂建奴互爲犄角,從西北和東北兩個方向對我大明進行騷擾。”

“嘉靖四十一年,逆酋王杲再誘殺明副總兵黑春於媳婦山,犯遼陽,劫孤山,擄掠撫順,先後殺我指揮王國柱等數十人。”

“隆慶元年,李成樑任副總兵至遼東,募四方健兒抗擊北虜、建奴各部的侵擾,軍聲始振。”

“隆慶五年,建奴見北虜俺答已封,亦求請封,朝廷不準,同年四月、五月逆酋王杲,相繼入寇連山驛、盤山,被李成樑擊退。六年二月,王杲再寇長勝堡,被擊退。”

“隆慶六年先帝龍馭上賓,國朝震動,西北奏聞俺答汗有南下之警,而逆酋王杲再寇鎮寧,時遼東巡撫張學顏、總兵李成樑上奏言:請命恩封貢市。”

“遼東巡撫張學顏示以恩威,守備裴承祖相與王杲椎牛以盟,始交換俘虜,復貢市。”

隆慶六年五月末隆慶皇帝龍馭上賓,朝中高拱和張居正也展開了決戰,最後張居正大獲全勝。

朝中不寧,邊方也不寧,俺答汗在西北蠢蠢欲動,王杲在東北亦是虎視眈眈,一旦東北用兵,則西北俺答汗必然南下。

在孤兒寡母的這個特殊的時間節點裡,朝廷纔算是答應了王杲請恩。

和王杲會盟的正是這次被誘殺的裴承祖。

逆酋王杲真是歹事做盡!王杲是殺了和他會盟的裴承祖,再犯遼東,這是背信棄義,如果不掃穴犁庭,北虜怕是要一起南下了!

“膽大包天!”萬士和當即表態:“蠻夷果如是,狼面獸心,畏威而不懷德!朝廷恩厚,不思恭順,若不雷霆剿滅,恐北虜皆以爲我大明空虛可欺,邊釁自然四起!”

“虜性惟論強弱,讎[chóu]隙一構,報復不已!”

萬士和是個講柔遠人的老學究,他還會講柔遠人,但是這已經柔過了,還怎麼柔?跪下磕頭,求他王杲不要生事兒?

“那就議驅剿之策?”張居正詢問道。

“剿!”萬士和咬牙切齒的說道:“建奴不爲人臣。”

“正統十四年中秋,土木堡天變,英廟被俘,彼時國威受挫,邊事大壞,李滿住、董山等逆酋就乘間竊掠邊境,遼東爲之困弊,成化年間,搗其巢穴,絕其種類。”

“今亦如是!”

庚戌之變,俺答汗入寇京畿,定襄王朱希忠守備京師,但是京畿被整整劫掠了八日,而後大明和俺答汗在西北打了起來,這一打就是十幾年,建奴見縫插針,再啓邊患,和當年的李滿住、董山如出一轍!

都是羣合該天殺的逆奴!

連萬士和這個最大的鴿派,都同意了剿滅,那便沒有人不同意進剿建奴了。

朝中其實也需要萬士和這樣的人,好戰必危,戰禍四起國必喪亂,萬士和提醒諸位明公不要好戰,也是情理之中,同樣,忘戰必危。

戶部尚書王國光沉默了片刻,開口說道:“八月時,巡撫張學顏上奏言:額派本鎮軍餉,拖欠銀一十四萬九千七百餘兩。”

“遼鎮邊長二千餘里,城砦一百二十所,三面鄰敵。官軍七萬二千,月給米一石,折銀二錢五分,馬則冬春給料,月折銀一錢八分,繼以荒旱,餓莩枕籍,故此欠餉。”

王杲也不是傻子,如果遼東邊鎮強悍無比,王杲也不敢過多生事兒,這件事之前就議論過,朝廷從太倉發銀三萬兩,所以萬士和纔會問,是不是遼東邊方,學吳兌舊事,謊報虜情,要這些個軍餉。

“欠餉不發,軍心難用。”戚繼光代表軍將表態,朝中吵的再厲害,他要從軍事角度,說明吃飽肚子才能幹活這件事。

羣臣沉默了下來,該不該剿,該,但是朝廷連欠餉都發不出去。

朱翊鈞看所有人都不說話,開口問道:“已經發了三萬兩,也就是欠餉一十一萬兩,戶部太倉銀有多少?”

王國光趕忙俯首說道:“戶部可撥付銀六萬兩。”

“足矣。”戚繼光聽聞有六萬兩銀子,想了想說道。

王國光眉頭緊皺的說道:“足矣?”

“半餉就夠了。”戚繼光看着所有人說道:“能領半餉,吃飽肚子,就足夠打贏了,軍心可用,若是打贏了,能把剩下的半餉再給了,那下次還能贏,邊鎮軍士其實也知道朝廷財用大虧。”

朝廷沒錢,邊方從將領到小卒,也都知道情況,西北打了那麼久,朝廷能拿出多少銀子,大家心裡都有數,戚繼光到北方治軍以來,就發現北軍別說半餉了,能吃飯就已經是極好的。

張居正當國,讓人打仗,能給半餉,已經是天大的喜事了。

君子恥於言利,廷臣人人都是治人者的君子,可是朝廷窮的當褲子,這也是實情,逆酋都騎到大明臉上撒野了,想盡辦法,也只能湊出半餉來。

朱翊鈞看了一圈說道:“內帑太監殷平奏聞,今年內帑還有點錢,可以湊足全餉,戶部先給半餉,若是贏了,朕從內帑調撥剩下半餉、撫卹以及恩賞便是。”

王國光趕忙俯首說道:“陛下容稟,看似只缺六萬,若勝恩賞仍需四萬有餘,若敗,所需更多。”

“朕信我大明將士能贏,十萬多兩銀子,宮裡還是有的。”朱翊鈞對着王國光說道:“不必計較,繼續議驅剿之事。”

王國光聞言,俯首說道:“陛下聖明。”

感謝紅毛番的大帆船,抽分洋船,宮裡現在有些結餘了,十萬兩銀子還是能拿得出來的。

譚綸看着堪輿圖說道:“薊遼總督劉應節,薊州總兵陳大成等一應率師東行,發勁兵二支,出山海關,爲遼東聲援。”

戚繼光想了想開口說道:“我可率京營萬餘銳卒,前往一片石,或乘間出塞,或搗其巢,伺機而動。”

譚綸想了想說道:“我可爲京營協理軍務,與戚帥同往。”

朱翊鈞一聽譚綸要去打仗,立刻開口說道:“太醫院太醫陳實功曾言,大司馬不可再歷戰陣,朕不允。”

“臣就是總督軍務,不打仗。”譚綸趕忙俯首說道。

朱翊鈞不以爲然的說道:“你聽聽你說的話,你自己信嗎?”

文進士譚綸就是個戰爭狂魔,比武將還像個武將,上陣殺敵,衝鋒陷陣,他的身體已經不能再征戰了,再上戰場藥石難醫,李時珍回京以來,一直在爲譚綸調理,譚綸這一個協理戎政,一定會協理到了前線去。

譚綸其實對朝堂這些爾虞我詐,並不是很感興趣,對於譚綸而言,男兒要當死於邊野,以馬革裹屍還葬耳,何能臥牀上在兒女子手中邪?

譚綸遇戰,就興奮不已。

朱翊鈞想了想說道:“讓兵部右侍郎樑夢龍協理戎政吧。”

張居正是樑夢龍的座師,樑夢龍可是拿着全楚會館的腰牌,也算是自己人,不會出現什麼差錯。

張居正趕忙俯首說道:“陛下容稟,樑夢龍母親新喪,需回鄉丁憂,已然請致仕還鄉了。”

“這…”朱翊鈞着實是無奈,他看了一圈問道:“諸位還有人選嗎?”

譚綸一聽趕忙說道:“還是臣去吧,臣保證不上陣殺敵,都這個歲數了,實在是打不動了,陛下寬心,臣自己個的命,臣自己個會在乎。”

正因爲譚綸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兒,朱翊鈞纔不允,他要是愛惜,朱翊鈞就讓他去了。

其實還有個人選,那就是王崇古。

王崇古填補了長城鼎建的窟窿,而且接連邊方封貢安定北虜,隨即屯耕,田畝衆多,王崇古之前就以太子少保協理京營戎事,王崇古其實能用。

但是朝中無人舉薦。

兵部右侍郎吳百朋也可以,宣大鼎建已經如期完成,但吳百朋之所以留在宣大,就是爲了監視,王崇古、吳兌、方逢時等一衆,若是對東南用兵,動了西北的吳百朋,很難說北虜會做出什麼。

心照不宣的北虜叩關,極爲熟稔的養寇自重。

朱翊鈞想了想,做出了一個違背祖宗的決定:“那就不設京營總督了,現在不是也沒有嗎?”

虜性惟論強弱,讎[chóu]隙一構,報復不已,是張居正的原話。

第385章 大明舉重冠軍張居正第353章 不是思維簡單,而是這樣做效率最高第一百五十四章 永定毛呢廠第一百零六章 憑空造牌小皇帝第554章 莫敢言,道路以目第548章 《王謙發家的四個秘密》第二百一十七章 自作孽,不可活第370章 兩宋男兒戴簪花,人妖物怪齊卸甲第一百零八章 亂插蓬蒿箭滿腰,不怕猛虎欺黃犢第529章 不想當國王的院長不是好船長第一百零八章 亂插蓬蒿箭滿腰,不怕猛虎欺黃犢第453章 白銀,就是百姓們的血汗錢第一十七章 妖孽竟是我自己!第一百零七章 小皇帝罵人,又難聽又誅心第二百五十九章 朕將帶頭衝鋒第二百六十一章 熟練度拉滿的裡挑外撅第一百一十四章 我大明火器,遙遙領先!第一百九十八章 苦一苦權豪縉紳,罵名張居正來擔第一百二十二章 要爲小皇帝提供充足的彈藥!第495章 借工兵團營法一用第510章 勝則反攻倒算,敗則懷恨在心第一百三十八章 壞了,日後當明公得會算學第551章 故事講得好,經費少不了第二百一十三章 體罰,是一個不錯的選擇第534章 倭不能不平,但也不能全平第二百七十二章 我一個惡貫滿盈的惡人,都覺得邪惡第二百七十九章 朕出一千萬銀,圖謀世界之路第七章 前首輔高拱授意行刺第二百一十五章 一魚兩吃第434章 十年之期已到,大明軍開拔!第二十八章 力足以勝天第482章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第二百四十一章 張居正丁憂歸政,王崇古憂懼逃亡第541章 沿街乞討亦祖宗成法乎?第545章 清流名儒難負盛名,憐孤惜寡上門認第496章 明日五更天拔營,號令爲:回家第434章 十年之期已到,大明軍開拔!第404章 顛倒黑白,倒行逆施第二百四十二章 張先生的軟肋第三十九章 科道言官朝天闕第340章 根深蒂固的軟弱,習以爲常的妥協第517章 大明水師閱艦式第二百三十一章 正奇相生,變化無窮第一百五十二章 畫舫一二事第444章 投之以桃,報之以李第550章 一屋,一個很奇怪但很現實的計量單第304章 打起來了,北虜的使團打起來了!請假條第一百七十九章 王法?陛下的意志就是大明最大的王法!第四十七章 官序貴賤各得其宜,尊卑長幼之序第七十四章 嫂溺須援之以手,事急從權宜之計第298章 我大明,天下無敵!第七十六章 瘦徐家,以肥天下第二百八十四章 臣有個主意,不如讓他們交錢第465章 三角貿易的形成第二百五十二章 賤儒們那張犯賤的嘴第一百六十九章 讀書人的心眼兒真的髒第三十章 德爲心中法,法爲成文德第436章 戚繼光膽小如鼠,李如鬆貪生怕死第一百一十二章 不可攻陷、無懈可擊的城堡第一百一十六章 生民之骨血已罄,國用之費出無經第九十五章 客星犯帝座,佞臣僭主上第七十三章 尊主上威福這杆大旗,我們晉黨要扛!第一百四十二章 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第一十六章 殺人需用利刃第518章 自此以後,當乘長風破萬里浪!第二十章 君民同耕,大逆不道第534章 倭不能不平,但也不能全平第423章 若再有戰禍邊釁,朕必永清草原大漠第286章 君子可欺之以方,難罔以非其道第472章 世界的參差不齊第七十二章 少年負壯氣,奮烈自有時第一百五十五章 獨夫?朕就是獨夫!第388章 朕親自手刃徐階第六十三章 民生困苦,纔是天下之大弊!第一百二十五章 何嘗不是一種夫目前犯?第二百六十三章 該殺殺,該抓抓,該拔舌頭拔舌頭第一百五十三章 活在當下,何不貪歡?第五十五章 清談可以滅虜,北虜安在?第418章 大明,欣欣向榮,蒸蒸日上!第314章 出使泰西使者返京,只帶了一堆的書第385章 大明舉重冠軍張居正第448章 在死亡的邊緣試探第538章 每天都有美好的事情在發生(爲盟主第四章 皇權特許第533章 山東耆老無不懷念凌部堂第524章 皇國興廢,在此一舉!尊王攘夷,就第503章 買不盡的松江布,收不盡的魏塘紗第三十五章 族黨排異,不勝不止(爲盟主“電飯煲菜譜”賀!)第536章 大明掌控曆法的神第二十六章 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第407章 愛我家園,清潔先行第398章 大明皇帝的留一手第一百四十四章 朕,唯利是圖!第一百七十二章 對付蠻夷,要用他們能聽得懂的方式第一百一十二章 不可攻陷、無懈可擊的城堡第346章 去奢崇儉,誠乃救時要務第一百三十五章 《算學寶鑑》、《算法統宗》和《泰西算學》第511章 元輔次輔,收收神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