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多大年紀的人,只要回想起自己十七八歲的青春歲月,多半臉上會掛着一種近似於夢幻般的甜蜜笑容。
是的,這個年紀,是夢幻的歲月,是深刻在一片青色天空中的韶華,是在人生河流上初初相見,卻只來得及觸碰到指尖的短暫。
那些在星光下的告白與轉身,都會成爲回憶中最美的一篇。只是,這些都要在很多年以後,當我們驀然想起時,重新翻開記憶中的相冊,纔會感慨那天的星星有多燦爛,曾經告白的那個人是多麼可愛。而在當時,那日後可以變成甜蜜回憶的告白只是青春的煩惱,是讓人徹夜難眠的□□。
蘇真真失眠了。她躺在柔軟的牀上,枕着她芬芳的小花枕,閉着眼睛數綿羊。
“一百零一,一百零二。。。。。三百四十一,三百四十二。。。”
被她數過的羊,如果全送去學校操場上,估計可以從東操場一直排到西操場。
真真越數越精神,漸漸那些羊的樣子都變了,溫順的面孔變成了賀雲聰的臉。長長的眉,在黑夜裡會閃光的明亮眼眸,還有那線條異常優美的下巴。
“你會不會喜歡我?”
每一隻長着賀雲聰臉的羊兒都在跳過柵欄時這樣問真真。
“啊~~~”真真尖叫着用棉被捂住臉,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最後,她決定不再數羊,改數小白兔。
失眠的並不只有蘇真真一個人,賀雲聰的情況比她更糟糕。
這個驕傲的年輕人,受到了十七年來最大的打擊。他從未被任何人或事拒絕過,所有的一切都順理成章般自動送到他面前。從來都只有他不屑,他拒絕,沒想到,自己也有被人遠遠推開的一天。
“蘇——真——真!”賀雲聰仰躺在牀上咬牙切齒地念一個名字。
這名字讓他痛,讓他傷,讓他如同被刀劍砍傷了脊樑。
卻恨不起來。
不管在心裡對自己說多少次那傢伙是個沒眼光的笨蛋,也還是那樣喜歡她。想小心翼翼地陪在她身邊,看這個傻瓜哭,看這個傻瓜笑,想牽着這個傻瓜的手慢慢走下去,看路邊風景,度人生風月。
原來想得到一個人的心是這樣難!賀雲聰長長地嘆息着想,對他來說,比高考更困難的是去牽一個傻瓜的手。
翻來覆去地在牀上烙餅,賀雲聰只覺得心裡又痛又煎熬。實在受不住的他,乾脆爬起來去做數學題。一題又一題地解下去,直到天邊泛出魚肚白。
而此時的真真呢,她已經放棄數小白兔改數小黑狗了。
*****
第二天,蘇真真頂着兩隻熊貓眼上學,她故意遲了一小會兒到學校,爲的就是怕遇見賀雲聰。哪知道賀雲聰頭天晚上做數學題做的太興奮,也走晚了。於是,兩人就在高二年級的車棚裡尷尬相遇。
賀雲聰沒看蘇真真,鎖上車冷冷地轉身走開。
蘇真真握着昨晚他留下的羊皮手套對着他的背影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不知道爲什麼,對着賀雲聰冰冷的背影,真真委屈地紅了眼圈。
在之後的兩個月裡,蘇真真再也沒遇見賀雲聰。
一個人如果想從另一個人生活裡完全消失,並不是件困難的事。
真真有點失落,失去一個談的來的朋友,她很傷心。他們曾在一起談天說地,海闊天空,與賀雲聰的每一次聊天都是令人愉快的回憶,她甚至開始有點欣賞賀雲聰了,豈料,那隻短暫的快樂。賀雲聰接近她是另有想法,別有目的。雖然至今想起那晚都覺得像個夢,但賀雲聰確確實實在她耳邊說了“我喜歡你”。
就只這麼簡單的四個字,卻讓他倆在第二天形同陌路。
可以忘記的,真真這麼對自己說。可是,寫字檯上賀雲聰那雙咖啡色的羊皮手套總是默默地提醒她,有一個驕傲的人,曾喜歡過她。
很快,期末考試之後便是農曆新年。已經放了寒假的蘇真真每天窩在家裡畫畫兒看書,偶爾去奶奶家玩玩,或是約是蘇晨晨和蘇圓圓去逛逛街。她知道吳晉書已經回來,也非常想和他見見面,和他說說話。可她每次拿起電話,總撥不完那個電話號碼。
除夕之夜和大年初一與往年沒什麼不同,熱熱鬧鬧地吃了團圓飯,給長輩拜年,拿紅包,數壓歲錢。晨晨,圓圓和天天揣着紅包樂成一團,真真卻沒那麼多歡樂的感覺。
歲月一天天的流逝,自己一年年的長大,有許多專屬於童年的快樂正在失去,有許多隨年齡一起增長的煩惱卻已經襲來。
家裡年前買的煙花在除夕已經放完,圓圓和天天圍着她讓帶去買菸花。真真拗不過,穿上大衣,和晨晨一人拉了一個小的出了門。
大年初一,人人都在家裡過新年,吃湯圓,空蕩蕩的大街上哪有一個賣煙火的攤子。四個人在寒風中走了一個多小時,一個炮竹都沒買到。真真和晨晨商量着乾脆回家,兩個小的卻不依,死活賴着不願意回去。
從東大街走到西大街,四人早上吃的熱湯圓早已消化乾淨。胃裡一空,人就更覺得冷了。
圓圓和天天苦着臉,雖然又冷又餓,卻堅決不肯空着手回家。
眼看着西大街也已走到盡頭,再向前走就是運河碼頭。真真決定不能再讓兩個小的任性下去,還是老老實實回家烤火算了。自己放不了煙花,可以看別人放嘛,又省錢,一舉兩得。
圓圓和天天雖不甘心,也知道今天想買菸火的希望是已經破滅了。兩人苦着臉,默默跟在姐姐們的身後挪步子。
四人正心情沮喪地在灰色的馬路上走着,忽然一輛黑色的轎車在他們面前停下。真真吃了一驚,正擡頭打量,車窗被搖下,一張笑意盈然的臉露了出來。
“圓圓!”
“曲哥哥!!”蘇圓圓睜大眼睛像看見天外來客般驚叫道。
曲凌從車上走下來,蹲在圓圓身邊,摸着她綁了紅蝴蝶的小辮兒笑道:“圓圓,這麼冷的天,你不在家過年,跑這沒人的大街上來做什麼?”
“曲哥哥!”圓圓像是做夢般地揉了揉眼睛。“真的是你耶!我和姐姐她們出來買菸火,可是,大街上都沒有店是開門的,什麼都沒買到!”
“姐姐?”曲凌擡頭一看,這才發現了蘇真真,忙對她笑道:“原來真真也在!你怎麼想起來大年初一帶小孩子上街買菸火?肯定買不到的。”
“恩。。。”真真點着頭算是和曲凌打了招呼,“我說了買不到,可是圓圓不相信。”
“圓圓就這麼想放煙火嗎?”曲凌捏着圓圓凍的冰涼的小胖臉問。
“恩!”蘇圓圓很肯定地用力點頭。
“那到我家去取吧,我家裡有好多,估計過完年都放不完。”
“真的嗎?”圓圓和天天頓時眼睛裡發出閃亮的光。
“這。。。這不太好吧。。。”真真拉住兩個直往曲凌身上衝的小孩,有些猶豫地說。畢竟,她和曲凌也不算特別熟,要是換成是吳晉書就無所謂了。
“沒關係。本來我和晉書約了今晚去河堆上放煙火,要不然,你們也一起來?”
“咦?約了晉書哥?”真真的眼睛立刻也亮了起來。
“好啊!好啊!我要去!我們晚上要和曲哥哥去河堆上放煙火!”圓圓和天天樂的在原地又蹦又跳。
“那個。。。我們這麼多人。。。真的可以嗎?”真真不好意思地問。
“沒問題。人越多越熱鬧。”曲凌笑着拍拍蘇圓圓戴着小白兔手套的小胖手說:“現在,我送你們回家,你們好好在家裡休息一下,吃完晚飯我和晉書來接你們。”
“不用!不用!”真真連連搖手。“怎麼能這麼麻煩你呢!我們自己走回去就好了,晚上也可以自己去河堆,只要約好時間和地點就行!”
“真真,別客氣了。你看——”曲凌伸手指了指身後的車,“你那三個妹妹和弟弟已經坐上去了。”
“啊——”真真的臉立刻漲的通紅,這幾個孩子!怎麼能這麼不懂禮貌呢!一陣寒風吹過,真真打了個冷戰,“那。。。那就麻煩你了。。。”她紅着臉也鑽進了車裡。
車上有司機,曲凌坐前排,真真姐弟四個坐後排。圓圓坐上車還不老實,扒在曲凌的坐椅後面抱着他的頭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沒一點淑女的樣子。
車子到了蘇家院門口,四人下了車,和曲凌約了晚上七點在門口等他,車便開走了。
正要進門,蘇老四不知從哪邊的牆縫裡鑽了出來。
“爸爸!”圓圓開心地撲在他懷裡。
蘇老四抱着圓圓,皺着眉頭問真真:“真真,你們怎麼會坐那車回來?”
“哦,那是我們學校一個同學家的車子。正好在路上遇見,他順便送我們回來。”
“同學?你和曲凌是同學?他不是去年就上大學去了?”蘇老四瞪着眼睛問,彷彿肯定真真在撒謊似的。
“他是去年就畢業啦,但和我認識,去年夏天我們兩個班一起去旅行來着。對了,他對圓圓可好呢!”
“什麼?他也認識圓圓?”蘇老四臉色大變。“圓圓,你怎麼沒和我說起過?”
“說過呀!我不是和你說跟姐姐去黃山的時候有個大哥哥對我特別好,一直照顧我嘛!”
“四叔,”真真覺得今天的蘇老四特別奇怪,“你怎麼會認識曲凌呢?”
“哦。。。”蘇老四看着遠處早已消失的車影喃喃道:“他是曲司令的孫子。我們蘇家和曲家,有那麼點兒淵源。”
小孩子們對什麼家族淵源之類的不感興趣,歡呼着進屋去烤火找東西吃。只有真真仍然覺得疑惑,曲司令?原來曲凌的來頭這麼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