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最大的超凡修行寺廟裡。
主持茂木青延朝着後面坐倒在地,滿臉痛苦,說不出話。
諸多僧侶或驚或懼或怒。
而那一顆被老天師醃製了的頭顱,就那麼直愣愣地看着前方,一點都看不出原本意氣風發的模樣,不大熟悉的人甚至於都認不出這是誰的腦袋,過了好幾個呼吸,纔有穿着和服的女子發出尖叫驚呼,伴隨着兵器的鳴嘯聲音,一個個僧侶直接往前。
氣氛登時肅殺。
茂木青延擡手攔住,道:“住手。”
他面容扭曲,卻能強自鎮定下來,緩緩擡頭,道:
“這件事情,也有可能,是我的兒子做錯了。”
“他離開寺廟出去遊歷,行修驗道,已經過去兩年多的時間。”
“究竟發生了什麼,還需要進一步的驗證,但是至少,至少今天是盂蘭盆節,佛門廣大,今天又有諸多貴客在,不能在這一天見血光。”
這是老天師張若素對於櫻島修士的反應推測一模一樣。
這樣都能忍得下來。
衛淵面不改色,重新給自己斟了一杯酒。
茂木青延把茂木義行的頭顱撿拾起來,顫抖着放入盒子裡,重新回到了內室,這樣一幅,不願意在這特殊的日子打鬥,爲了衆人好而忍辱負重的樣子,反倒讓衛淵有種自己纔是反派的錯覺。
在這一方面,他們還真是行家。
衛淵慢慢飲酒。
而周圍其餘僧侶,陰陽師,對這兩個顯然是來挑釁的道人,態度顯然好不到哪裡去,不斷掃視着兩人,終於有一名陰陽師冷哼一聲,手握着酒杯重重砸在桌面上,道:“兩位出身神州的道門。”
“想來身懷絕藝。”
“今天既然來了,怎麼能不露兩手?”
“我也早就已經想要試試是你們道門的厲害,還是我的陰陽術更高。”
這樣的話一說出,
周圍的修士都登時沸騰,那些年輕人血氣方剛,而一些道行高深的人也想要趁着這個機會和茂木家搭上線,再說就只有兩個年輕的道士,又能夠有幾分道行?
衛淵今天既然來了,就沒有打算扔個頭就走。
那茂木青延躲進了裡屋裡,就沒有再出來,顯然是打算就這麼盯着看事態發展。
衛淵也不在意,正要出手。
小道士阿玄卻先站起身來。
他回過頭低聲道:“衛館……,衛道主,哪怕踢館也沒有第一個就讓主力上的道理啊,第一場就讓小道來吧,再說,之前那件事情,師兄就埋怨我說沒能出一把力,這次我一定得出一次手。”
衛淵問道:“你有把握嗎?”
阿玄稍微算了算,心裡有些打鼓,低聲道:
“這兒不少人的法力好像和小道差不多。”
左右看了看,想到自己師兄電話裡說的,早就已經打好招呼了,於是又有了底氣,挺了挺胸膛,自信滿滿地道:“不過,衛館主放心,小道也是有點把握的。”
衛淵見到阿玄似乎很有底氣,這才點頭,讓他出手。
阿玄走出,微施了一道門禮數,道:
“小道張若玄。”
那陰陽師已經三十多歲,同樣起身,只是點了點頭,通報了自己的名字,就手持符籙,躍到了僧院旁邊的修煉場上,動作姿態靈動,阿玄則是老老實實走過去,一邊走一邊告罪,滿臉歉意。
衛淵看了下,對於比斗的結果已經放下心來。
就像是阿玄自己說的,他和那個陰陽師在法力上差不多。
但是,神州更看重道行。
兩人來到了臺子上,衛淵則是隨手取出手機,想了想,決定給張若素髮個消息,纔剛剛發出去,張若素還沒能來得及回來,就聽到一聲驚呼,擡起頭來,看到那名陰陽師施展陰陽術,又招出式神,攻向阿玄。
少年只是往前踏了一步,未卜先知般輕易躲過。
那一道法術如同猛虎,撕扯向少年脖頸。
卻被直接伸出手捏住了頸後三寸軟肉,然後順手一抖,剛剛還威猛的陰陽術直接被震散掉,變化做陰陽二氣,還糾纏在阿玄的手指上,衛淵搖了搖頭,法力雖然相同,但是道行運用上相差太多。
龍虎山的小師叔祖。
被當代天師養大。
這道術,如果做不到眼前這樣,衛淵反倒會懷疑張若素到底教了些什麼。
接下來,阿玄一連勝了三場,第一場,那陰陽師的陰陽術被他直接破了,狼狽下場。第二場是個肌肉賁起的僧侶,手持長槍,少年一柄拂塵纏住槍刃,只是一掃,那把槍直接就貫穿牆壁,不知道飛哪裡去了。
偏偏阿玄還滿臉抱歉,那僧侶只好怒氣衝衝地下山去找自己的槍。
第三個是一名神社的巫女。
可惜,龍虎山驅神敕鬼,這兒的神靈在他眼裡,也就是些類似於出馬仙的手段,而禪宗有禁令,不可以在常人面前展露神通,而龍虎山也有禁令,正神不上身,上身非正神。
連出馬仙都被這符籙宗壇視作歪門邪道。
更何況是這等八百萬神靈之一。
阿玄幾乎像是看到了耗子的貓,險些當朝掏出符籙把那神給收了。
然後直接封到酒罈子裡去。
這種龍虎宗壇看家手段,把一衆神社神侍看得背後發寒,再不肯往上走,哪怕是小道士最後鞠躬道歉,誠誠懇懇把封着那神靈分魂的符籙遞過去,那邊都嚇得面色發白,說不出話。
最後誰都看出這個小道士手段高深,沒誰願意和他找不痛快,而那些自認爲手段高的,又都是四五十歲,不願意和這十三四歲的小道士計較,最後阿玄深深吸了口氣,掃過周圍,客客氣氣地道:
“不知道有賀茂家的陰陽師嗎?”
聲音傳出,衆人愕然看向一側,那裡坐着不少陰陽師,並不和其他的人交談,安倍晴明曾在賀茂家求學,可見這一脈在陰陽術上的造詣精深,而今天,有年已一百三十歲的大陰陽師,當代的陰陽師之神賀茂星羅在場。
賀茂星羅睜開眼睛,語氣平淡,道:
“小道長,想要和我這一脈的試試嗎?”
阿玄搖了搖頭,他能感覺得出對面那老陰陽師的可怕,接下來就該是衛館主踢館了,能幫忙排除一點障礙是一點,主要是不能把衛館主惹得炸了,他總覺得對手越強,衛館主就越能搞出事情來。
所以,提前把最強的排除出去,衛館主搞事的上限就會被壓制住了。
少年道人雙目明亮,彷彿看到了寧靜的日常。
再說了,自家師兄得多大了。
來幾個年輕的,也未必能知道師兄打過招呼,於是客客氣氣地道:
“小道士是想要和您試試手。”
對面是修爲高深的大陰陽師,阿玄完全沒有自己硬拼的打算,擡手擺出了師兄告訴他的五雷法姿勢,然後再五雷法之上,變化爲天師獨傳,九天神霄雷的法指。
賀茂星羅原本打算派一個弟子上去。
看到少年道人的姿勢。
神色緩緩凝固。
………………
賀茂星羅還記得年少時的事情。
他吃過了人魚肉,已經活了一百三十多歲,有太多的事情被埋葬在了記憶,久遠到現在那些前輩都不知道,他被稱爲大陰陽師,被稱爲或者的陰陽師之神,是不遜於安倍晴明的大才。
但是當初賀茂家天賦最強的人,並不是他。
他的哥哥,纔是真正被稱作是整個賀茂家有望超過安倍的天才。
曾經前往戰場歷練。
並且活着回來。
經歷過殘酷戰場,對於陰陽術的領悟也在不斷地提升,很快就超過了家宗,整個賀茂家沒有多少人能超過他,一切都順理成章,和所有人期待的一樣。
然後,在這位大才在二十多歲的時候,有十七歲左右的少年道人上門挑戰,一人一劍,鑿穿了整個陰陽師流派,那一日雙目惺忪的道人斬了賀茂家的家主,一身藍灰色布料的道袍,一柄劍柄纏繞繃帶的鐵劍,就是一場活生生的噩夢。
雨水都衝不盡血色。
上百陰陽師不敢妄動。
任由他邁步走出。
當時候才六歲的賀茂星羅手腳冰冷,看到自己那被稱爲不遜色安倍晴明大才的哥哥被斬去了頭顱,他憤怒至極地攔住了那個道人,後者卻沒有對他出手。
賀茂星羅憤怒道:
“你是誰?!”
“我?龍虎。”
“覆壓天下的龍虎!”
賀茂星羅呢喃:“我們,我們根本沒有聽過。”
神態疏朗的少年道人把劍抗在肩膀上,雙手搭着劍,笑道:
“現在,你聽過了。”
“什麼?”
擡手,並指一斬,劍氣縱橫,從鳥居直接斬到了後院,咔啦啦聲音不絕,將賀茂宗直接斬成兩半,當初那劍氣就直接從賀茂星羅的眉目前斬過去,柔軟地像是風,賀茂星羅退後了兩步,然後直接坐在地上,半晌說不出話。
少年道人收回劍指,語氣清淡:
“賀茂家鎮壓陰陽有功,千年不易。”
“留你道統。”
“好自爲之。”
拂袖而走。
那樣的場景,化作賀茂星羅的噩夢,足足過去了百年都沒有散去。
賀茂星羅深深吸了口氣,看着那作勢要施展神霄雷法的少年道人,幾乎像是噩夢的復甦,本來畫符起陣的時候,彷彿鐵鑄一樣穩定的手掌微微顫抖,他道:“你……是龍虎山的?”
阿玄點頭,道:“正是。”
賀茂星羅沉默了下,突然道:“此次我賀茂家不參與此事。”
周圍的陰陽師都愕然,而賀茂星羅看向阿玄,道:
“龍虎山天師,和小道長是什麼關係?”
阿玄回答道:“是師兄。”
“是嗎……”
賀茂星羅低語,閉目。
那並不是他最後一次見到那少年道人。
後來………後來聽說那少年道人一路走,一路殺。
長劍之下,人頭滾滾。
被他殺的人,似乎都被送入了靖國社。
直到最後,那少年道人直接仗劍殺入當時櫻島最大的神社,放肆張狂,徑直取了祭祀在天照大神前的御酒,仰脖便飲。
彼時潮起。
少年道人大笑着殺出重圍。
渾身染血,仰脖飲酒。
御劍過東海。
仗劍長嘯,擊劍爲歌。
那一首詩歌,當時的櫻島修士都能吟唱出來,現在卻已經沒有多少人知道,賀茂星羅陷入沉默和回憶,忍不住低語: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
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不知‘故人’如何……
想來還是一如當年那樣,瀟灑恣意,讓人深恨,卻又佩服。
………………
“師叔,你怎麼又喝酒?!”
龍虎山上,某白髮蒼蒼的天師東窗事發。
老老實實坐在板凳上。
那比他小了五十多歲,看上去卻和他年紀相仿,或者比他都蒼老,滿臉老人斑的道人指着他的鼻子大罵:“你個老不修,一百四十來歲的人,高血壓高血脂都沒跑了,還喝酒,你是不是還想奔着高血糖去?!”
老天師眼觀鼻,鼻觀心:“不會的。”
“我不吃糖。”
道號守柯的老道士愣住:“不吃?”
老天師老老實實回答道:
“年輕的時候吃的太多,現在吃,牙疼。”
守柯道:“你年輕時候?”
張若素思考了下,道:“就,差不多你這麼大的時候。”
“??!”
張守柯大怒,搶奪過張若素藏起來的酒,掀開老道士的被子找到兩瓶啤的,又從牀底下摸出半瓶白的,惡狠狠地道:“我等下就和弟子們說,把你每個月能支的錢再扣掉四個月,我讓你喝!”
等到自家師侄氣沖沖走了。
張若素沉默。
然後露出一絲絲得意微笑。
眼觀鼻,鼻觀心。
捧着茶杯喝了口‘茶’。
哼哼,想和老道士玩心眼兒,你還嫩着呢。
張若素樂滋滋地喝着天師快樂茶,然後打開了手機,準備來一局熱血沸騰,緊張刺激的戰鬥,然後看到了一條新的消息,並不是來自於阿玄,而是來自於某以陶罐爲頭像的男人。
張若素右眼皮子跳了跳。
“張道友,我想要放個煙花。”
“動靜可能稍微大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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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會應該有一章,如果十二點多還沒有,大家就早些休息吧,感謝Y0書兩萬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