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月光下的微笑
當唐獅將鼓鼓囊囊的一包東西交給方湛時,他的表情有點兒猶豫:“阿湛……這個尺碼是不是不太合適……雖然大號的不太好找,可你這樣勉強自己……”
眼看着方湛的臉都黑了,唐獅連忙將後面的話全吞進肚子裡。
——總是將衣服撐壞,這也不是個辦法啊?
唐獅的話音剛落,緊鎖的臥室裡似乎傳來一聲奇怪的響動。
“什麼情況?”唐獅一下子警惕起來,探頭探腦的越過方湛的肩膀看去。
“有麼?”方湛黑着臉,卻無比嚴肅的敷衍着,甚至摸了摸唐獅的額頭,“你聽岔了吧?晚上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你是不是太累了?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
“是麼?”唐獅也試着摸了一下自己的額頭,被方湛忽悠着往轉身回去,一邊走一邊還自言自語着,“沒什麼感覺啊?回去量一下體溫好了……”
如釋重負的送走一個麻煩,方湛拎着那一大包東西的一角,面沉如水的走進臥室,敲了敲衣櫃的門。
裡面翻滾和忍笑的聲音戛然而止,頓了一會兒,才拉開一條黑漆漆的縫隙,一隻瑩白如玉的爪子伸出來。
方湛直接將袋子拍在她掌心,也不管她拿沒拿穩,就避之不及的收回手去。眼角的餘光,卻從沒有繫緊的袋口,隱約窺見了一角粉紅色……
——唐獅買的裝備是不是有點齊全得過頭了?而且那是什麼品位啊?!
幸而葉棉的手快,就算開始沒太接穩,也很快重新抓握住了。衣櫃的門閃電般的拉開,又閃電般的合攏,這種迅疾的速度,好似那一大袋從未出現過一般,幾乎可以媲美瞬間移動的異能了。
那剎那的開合間。方湛也只瞧見了一團雪白的被褥,鼓鼓囊囊的窩在衣櫃裡。
窸窸窣窣的好一會兒,葉棉才小心翼翼的探出頭來,臉上帶着一絲古怪的表情。
方湛聽見了動靜,下意識的扭頭看去,卻差點兒被自己的口水給嗆住了。
“咳咳……”方湛將手握成拳頭,放在脣邊,堵住自己的笑聲,目光卻不願意再往衣櫃那邊看上一眼。
葉棉拉扯着自己的裙襬,五官擰成了一塊。一副快哭了的樣子。
粉紅色的蛋糕裙,雪白綢紗的泡泡袖,無數細小的蝴蝶結。充滿了童話和夢幻的味道,可是……那是兩三歲小孩子的童話啊!
成年人還敢穿成這樣出去,回頭率百分之兩百妥妥的——唐獅到底跟她有多大仇啊?或者說,難道方湛在他心目中就是這樣的麼?!
葉棉拽着薄被不肯放手,她能裹着被子一起跑麼?
方湛還沒有無良到落井下石。甚至還擠出了一句安慰:“其實你回去的話,也是不能被人看到的。只要避開別人的視線,沒有人會知道的……”
可就算是這樣的安慰,也無法泯滅葉棉心中的悲憤。
這會兒宿舍樓都已經盡數上鎖,就算大門開着,葉棉也無法正大光明的走出去。
她將內心所有的不平都發泄在了被單上。擰巴擰巴擰成一條粗繩。別說四周沒有能拴的柱子,就算是有,這麼粗的繩子。整條被子的長度也僅僅夠打個結而已。
葉棉直接將一端塞到了方湛的手中,打算順着被單爬下去。
雖然以她現在的體質,直接從樓上跳下去也不會受傷,可做了十幾年的正常、甚至是柔弱的人類,葉棉還是保留了這一個惡習。好歹讓自己多一點安全感。
一直爬到被單的底端,離着地面還有一段不短的距離。葉棉一手拽着被單。空出另一隻手,對着方湛揮了揮手,彷彿是打招呼一般。下一秒,她已經利落的落到地上,環顧了一圈,小賊一般迅疾的消失在黑暗裡。
方湛感受着另一端空蕩蕩的感覺,許久,纔將這牀被單捲了起來,扔在了房間的角落裡,讓m12過來重新鋪一牀新的被褥。
刻意與外界封閉開來的兩人,誰也不曾知道,在能源系統恢復後不久,陸平院長將一條命令下達到了學院的每一棟建築。
雖然這次魔黨的主力已經被他們抓住了,可散步在各個地方,執行騷擾任務的魔黨人士還沒有抓捕完畢。
這樣的事情,自然不可能直說。陸平院長的大意,也就是學院內混進了一批不明人士,希望大家守好門窗,儘量不要外出,以免遭遇危險罷了。
怎麼隱蔽的繞開所有人、抵達自己的目的地,葉棉其實也算是經驗豐富了。
當初在葉家主宅的時候,她只憑藉着下意識,就避開了所有守夜的僕從。這會兒夜色沉沉,絕大部分人都因爲陸平院長的指令,守着自己的屋子,偌大的水木學院,自然顯得格外的空曠幽寂。
再說這一次覺醒之後,雖然葉棉自己還沒有意識到,但她的感知又進一步的擴大了,隔得遠遠的,就能感覺到偶爾遊離在學院中的人。
輕車駕熟的避過所有散怪的仇恨範圍,越來越接近自己的宿舍,葉棉幾乎要心生雀躍之時,現實卻給了她一個沉重的打擊!
事實證明,夜路走多了,終究是要撞鬼的。
頭頂的人造天幕,技術依然細膩無比,一抹淡淡的夜雲拂來,掩住原本就極爲秀氣的彎月,夜色越發模糊朦朧。
微雲遮月,卻遮不住葉棉的眼睛。
就算是隔着幾叢鬱鬱蔥蔥的花樹,就算那個角落裡嚴嚴實實得沒有一絲月光,葉棉還是清清楚楚的看見,兩個交纏在一起的人影。
而其中一個,已經死了。
葉棉已經無暇計較,爲什麼在遠處的時候,她會感覺不到這兩個人影,一直到親眼看見,才發現他們的存在。
因爲一張異常熟悉的臉龐,已經從死人的脖子間擡了起來。那人似乎早就發現葉棉的存在。卻不躲不避,不慌不忙的擡起臉來,微微向着葉棉的方向側了側,帶着一股奇異的蠱惑味道。
甚至……那個女人,還詭異的翹起了嘴角,似乎十分愉悅的模樣。
一絲殷紅的鮮血,順着喬安娜的嘴角緩緩的流淌下來,極致的危險,卻也極致的誘惑。
葉棉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上,瞳孔微縮。卻彷彿被凝住了一般,一動也不能動。
喬安娜……
爲什麼她會在這兒?
葉棉彷彿是一個等死的人,石化在了原地。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喬安娜的一舉一動,卻沒有辦法做出任何反應。
奇怪的是,這種殺人滅口的典型場景,喬安娜卻一點兒也沒有殺人滅口的意思。
是篤定葉棉不敢亂說?還是自身足夠強大,已不懼任何言論?
喬安娜只是慢慢的轉回了頭。拎起地上的屍體,頭也不回的迅速鑽入花木之間。好像她方纔只是對着空無一人的空氣微笑,彷彿葉棉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連一句警告,都吝嗇出口。
一直到喬安娜的身影徹底從眼前消失,葉棉才慢慢的找回自己的呼吸。深吸了幾口氣,鎖閉的喉嚨才終於順暢起來。
葉棉的腦子亂糟糟的,心中卻是一片悸動。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自己的房間的。
唯一能夠確定的是,除此之外,她再也沒有遇見任何人。
抱着膝蓋坐在牀上,她連那身可笑的衣服都已經盡數忘記,只捂住自己的心口。似乎是想要確認,她到底是驚嚇得砰砰直跳。還是驚恐得連心跳都已經停下了。
在喬安娜露出微笑的一瞬間,葉棉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她早已是一個死人了。
可這會兒暫時脫離了喬安娜的視線,一個人呆在寂靜空曠的房間裡,等待心跳的平復時,葉棉反而比剛纔還要恐慌。
她害怕的甚至不是喬安娜,不是窺見秘密的危險,而是……她自己。
她害怕自己內心最深處,正在叫囂着、企圖掙脫牢籠的**。模模糊糊,卻又好像清晰無比。
葉棉的腦海裡一直重複播放着方纔的一幕,細緻到將喬安娜獵食的一幕無限放大。
纖細的脖頸、殷紅的血液、沾着鮮血的紅脣、若隱若現的獠牙以及……葉棉自己心中,那瞬間的迷失和渴望。
她看見喬安娜埋頭的時候,會下意識的想到鮮血涌動的模樣;她看見流淌而下的殷紅時,會想象那是怎樣一種味道……這種嗜血的渴望,讓她內心震盪不已,升騰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慌。
自己到底是怎麼了?葉棉反覆叩問着自己,卻沒有答案。
她驚魂不定的試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卻一不留神釘在了牀頭的新成員身上。
那株貪婪的攫取了她一滴血液的捕蠅草,似乎發生了某種奇異的變化。原本紫紅色的外表,此刻正朝着深紅色轉變着,而且是那種紅到發黑的顏色。而頂端捕捉食物的葉片尖刺,也變得更加尖銳而剛硬,隱約閃動着黑色的光暈。
這棵外表越發兇悍的食肉植物,面對着葉棉的時候,卻沒有了一開始的張牙舞爪,反而流露出一種小心翼翼的恭敬意味來……
不要問她是怎麼感覺到一棵植物的恭敬的……這就像是深植在內心深處的感受,理所當然得如同本能。
一隻討厭的小蟲子搖搖晃晃的撞擊過來,兇悍的捕蠅草隨口就將它叼住,卻沒急着消化,反而就用尖刺挾持着這隻可憐的小蟲,緩緩轉向了葉棉,一副臣服又諂媚的模樣。
葉棉下意識的搖了搖頭,捕蠅草才啊嗚一下吞掉。
她呆滯了一下,突然將自己的腦袋埋入膝蓋中,明明周圍只有一片黑暗,爲什麼她的眼前卻涌動着一片血紅?!
喉嚨發出一聲小獸般的“嗚咽”,葉棉緊緊的閉着眼睛,只覺得這一片岑寂快要將她給逼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