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吞噬之淵
屢戰屢敗,屢敗屢戰。
人在一件事上的付出,近似於賭徒的心理。在一件事情上投入得越多,就越捨不得放手。輸得越慘烈,就越是急吼吼的想要回本。
尤其對手,還迫不及待的加碼,誘惑着想要翻本的自己。
安鳩已經擺下了陣勢,織好了蛛網,慢條斯理的讓葉棉折進了兩批人之後,又優哉遊哉的等待着她的落網。
他手中有足夠的籌碼,或者說是誘餌:前兩個批次的人手,策劃這一切亂局的幕後黑手,或許,以他這種謹慎的性格,手中只怕還有不少的證據。
面對這樣一個明顯的陷阱,她是去還是不去?
理智的人,或許在這個時候,就應該意識到,最保險的做法是壯士斷腕,保存實力,而後再緩緩圖之。
可是不賭的人,雖然不會輸,但也永遠不會贏。
而對自己的力量充滿自信的人,永遠不會選擇這樣一個過度謹慎的答案,只要有一份把握,就不會做膽小的逃兵。
葉棉晉升血族親王的時間雖然過於短暫,但這個頭銜的含金量,卻是貨真價實的。密黨的親王數量,加上她,只有十八位,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她明白自己所佔的地方,並非金字塔絕無僅有的最頂層,能夠打敗她的人不少,可是有十足把握留下她的人,卻着實不多。
換句話就是說,打不過,她還可以跑。就算面臨的局勢再嚴峻,她也並不覺得,自己會連逃跑的餘地也沒有。
安鳩所說的,只想和她單獨談談,這種明顯不懷好意的條件。於葉棉來說,也並非是真的不利。
單看之前,傳送到她光腦中的溶洞影像,只怕安鳩藏身的那個地方,並不適合打羣架。帶的人多了,反而可能更加礙手,且分散注意力。
她並沒有帶上任何人,只通知了喬安娜一聲,便直接開走了私人飛行器。喬安娜雖然同樣懷疑安鳩的目的,但也沒有阻止葉棉的行動。
畢竟幾乎大半的血族。都是這種英雄主義者,信奉個人力量,也信奉真正的力量。只有在生與死的較量中才會獲得。
而不幸失敗的人,都是註定被命運所淘汰的。
葉棉沒有必要使用停泊在海邊碼頭的小漁船,因爲她直接就將飛行器,停在了被海水所環繞的平地。那方巖地的面積雖然不夠大,但安放下一架小型飛行器還有頗有餘力的。
曾經見過的影像。與真實的場景一一重疊,倒讓葉棉生出一種恍如隔世之感,彷彿她並非第一次來到這個荒無人煙的小漁村。
灰藍色的海浪拍打着紅褐色的岩石,灌涌入巖下的空洞,發出一種奇異的呼嘯和鳴詠,彷彿是有人在“嗚嗚”的吹着古笛。
葉棉解除了防護罩。踏出飛行器,任由帶着微鹹溼氣的海風,將她的長髮吹拂得凌亂。
她循着那處聳立的尖銳岩石。繞着它走了一圈,看見了那處若隱若現的空洞。
脫下鞋,清涼的海水不斷沖刷着沿岸,滲入她的腳趾罅隙,又迅疾的退走。只留下些許粗糲的沙礫。
磨礪着腳底凹凸不平的岩石質感,和親吻着腳面柔順而輕柔的海浪交織在一起。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處。
而當海水浸沒了葉棉的膝蓋之際,原本平緩的沿岸地帶好似突兀的斷裂,葉棉向前探去的腳並沒有落在實處,前方只有一片不知深淺的水域。
她又看了一眼隱沒的水下洞穴,在心裡定位之後,便直接跳進了海水中。
漫無邊際的鹹溼氣息向她涌來,敏感的鼻腔被浪濤鼓動着,鹹澀的味道也自脣角微微滲入,被舌尖所感知。
葉棉激盪起的水花聲,很快的被周遭的濤聲所吞沒,而在雪白的浪花濺在臉上的一瞬間,她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睛。一直到感受到水的溫度,完完全全的將自己包裹,若有似無的托起自己的身軀,她才緩緩的眨了幾下眼睛。
壓力自四面八方而來,鹽度極高的海水,甚至貪婪的捲走着她眼裡的水汽,收緊了她的眼眶,乾澀了她的眼睛。
她稍稍適應了一下水下的環境,儘量睜開了雙眼,打量着四周的一切。
搖盪的海面現在就在她的頭頂,光線隱隱約約的透了過來,海面上的一切,都宛如是鏡中之影。
水中的能見度不高,被過濾過的水下光線中,漂浮着的灰粒不斷越過眼前,而不遠處,則是一個黑黝黝的洞穴。
葉棉撥開了海水,的腳踝在水中交替搖擺,順着水流流動的方向,將自己的身軀驅趕向好似深不見底的幽暗之地。
越靠近那處空洞,身後水流的壓力便越巨大,自己遊動的速度越來越不受控制,而在擠進洞穴的一瞬間,她甚至被浪濤一推,差點兒打了一個滾。
一旦踏入了黑洞之中,整個人都不受控制的被吸納了進去。好像只過了一瞬間,又好像轉折翻滾了數次,葉棉才被身後的水流一推,繼而周身壓力一鬆,又一陣清泠的水花聲濺落,她的皮膚,才又一次的接觸到了空氣。
深深淺淺的幽藍色,映現在她的瞳孔中。
這是比外面的海水,還要更加幽謐而清澈的藍。這些斑駁的幽藍色熒光,彷彿生長在巖壁,又好像天然便是水的一部分。
深不見底的洞穴裡,流淌着潺潺的水聲,碎玉一樣的聲音在空曠的洞內迴盪着,混雜在一起,完全辨認不出聲音來源的方向。
浸滿了海水的衣料變得格外沉重,滴滴答答的淌着水珠,落入洞內流淌着的溪澗中。
葉棉順着溪流的方向往前走去,這流水聲分明無處不在,卻襯得這處洞穴格外的清寂。
水光與人影,都晃動得碎落滿地,交融錯雜。
這樣的地方,明明有光源,卻比黑暗更難以看清一切。這些浮動的光影,似乎是天然的遮蔽物,模糊了洞穴的大小、深淺、形狀,偶爾突起的石塊,和零星凹陷的水坑,都變得越發隱蔽,且容易中招。
如果安鳩有意利用這些聲光和影,掩蓋他的行動和存在,那麼即使這個人站在葉棉的面前,她也不一定看得見。
聽起來好像是奇幻的魔術,但其實只是某種障眼法而已。
尤其安鳩,本身還長於精神系異能,那些動盪不安的聲影,只要稍加改變,就可以變成完美的催眠工具。
而中招的人,甚至意識不到任何的不對。
即使是高階的精神系異能者,在對付一位血族親王的時候,也需要極爲謹慎而漫長規劃佈局、鋪墊暗示,然後藏好自己,像是一隻絕佳的狩獵者,安靜的等待着獵物的落網。
精神系異能者,很少有擅長肉搏的。只要一個不慎,被對手看破了行蹤,那麼轉敗爲勝,只是一瞬間的事情。
但看不破的人,或許連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隨着時間的推移,葉棉越發警惕了起來,將自己的注意力投放到四周,敏感的打量着每一個細枝末節之處。
藍色光斑的深淺大小、腳底水流的緩急粗細、幽暗洞穴的寬窄曲折……
無論是視覺、聽覺還是觸覺,葉棉都感受得到,原本平緩而溫馴的流水,變得越來越急促,彷彿在催促着什麼,又好像在暗示着什麼即將發生……
“親王殿下……”極輕的聲音飄蕩在洞穴裡,似有似無,飄渺而逝,好像僅僅是葉棉的錯覺。
但她可以肯定,這絕對是安鳩的聲音。然而他在哪兒?這聲音又是從哪個方向過來的?
葉棉豎起了耳朵,竭力辨認着被水流聲所掩蓋的男聲:“依照遊戲規則……我應該告訴您答案了……”
水流的聲音越發倉促洪亮,擊打在葉棉的腳背上,好似撞上了一塊擋路的岩石。而她此時已無暇顧及,只擰着眉頭極力捕捉着四周的聲音:“……反血……策劃者……是……”
在那個名字即將吐出的剎那,葉棉卻突地心神一緊,感覺到一絲不妙。
她一直是順着水流的方向在走,然而站在某條洞穴通道的中央,一擡眼,卻發現前面的水流竟然是逆向的……
前後兩股溪流彙集於腳下,卻並不因爲彼此的抵制變得凝滯,反而流淌得越發歡悅而順暢,兩股水流繞成了渦流,像是奔着同一個歸處而去……
她尚還不及聽到關鍵的字音,腳底便轟然一聲巨響,不堪重負的陡然一沉。
葉棉想要藉着最後的反作用力跳出去,卻發覺自己身體裡的氣力,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悄無聲息的泄去了。
她以爲可以跳出這個圈的力度,實際施展開來的時候,卻變得像是一個普通人類的最後掙扎,徒勞而虛弱。
根本來不及思考,變故到底從何而來,她伸出手想要攀附住周圍的或是石塊或是壁壘,卻生生的掰斷了指甲。而犧牲了指甲的結果,卻只讓她停頓了不足十分之一秒。下一瞬間,她已經落入深不見底的淵藪之中,頭頂的水流瘋狂的灌涌而入,以一種難以想象的力度,擊打在了她的頭頂。
在意識被吞沒之前,感覺到雷霆般劈落的衝擊力,葉棉甚至有些不敢置信。
——她竟然,失去了一直依賴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