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之中,渾身只剩下痛楚。
莫妍心中惶恐卻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只想不停地逃逃得遠遠的。
裙子越來越長,步子越來越小,她驚恐地看着漸漸小下去的自己,直到踩到裙襬向前撲了出去。
莫妍一下子坐起身來,這才發現只是一個夢。天似乎剛亮,屋子裡有些黑,她看着房內擺設,陌生卻隱隱有些親切感。
低下頭看着自己的手,小小的,軟軟的。
門吱呀一聲開了,進來的人丫鬟打扮,見莫妍醒了,那丫鬟先是一愣,復又大喜,急急跑到牀邊:“小姐醒了,可還有哪裡不舒服?”
莫妍沒有說話,這丫鬟的模樣她有些印象,是五房的七娘臻璇身邊的大丫鬟桃綾。只是她不是應該撞死了嗎?怎麼還會在裴家五房?桃綾剛纔叫她爲小姐……
莫妍難掩驚愕,猛低下頭盯着自己小小的雙手,心中的猜想讓她忍不住打顫。
她指着自己,顫着聲道:“桃綾,我裴臻璇,九歲。可對不對?”
見桃綾點頭,莫妍很努力才穩住了身形,她活過來了嗎?活在了一具不屬於她的身體裡。
莫妍用力掐了一下虎口,痛到呲牙,痛感讓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活過來了,她不再是那個被人逼到自盡的二奶奶莫妍,而是裴家七娘。
悲傷、不安、驚恐、疑惑,所有的情緒在一瞬間涌了上來,莫妍呆呆看着桃綾,一時不知道如何言語。
腦海之中,出現的是死亡時那冷清壓抑的高高牌坊,是落在地上沿着石縫滲進去的鮮血,是一點點變冷的感覺,那樣的經歷太痛苦太痛苦。
莫妍還記得那一刻充斥身體裡的懼意,她不願意讓死亡一步步拖向無盡的黑暗之中,她想要活着,比任何時刻都想要活下去。
無父無母孤獨無助的時期她活了下來,新婚夜受辱被人指指點點的日子她也熬了過來,爲何現在又要用這樣的方式去結束自己的一生,她不願,她死不瞑目,她要活下來!
是不是那一刻的意念太強大,菩薩果真聽到了她臨死前的心願,讓她有了再世爲人的機會。而這次,她的處境與孤苦無依的莫妍完全不同,裴家五房嫡出的小姐,有祖母與母親疼愛,亦有幼弟。
不再是寄人籬下,不用再想着靠出嫁來改變自己的命運,不用因爲沒有孃家人而在婆家受盡怨氣。
她可以繼續活着,活着來改變從前的那些不如意,活着看那設計陷害她的人的下場。
想起那些的苦楚和不甘心,再瞧着眼前不過十二歲的桃綾那關切的神情,莫妍的眼淚就這般落了下來。
她幾乎是撲到桃綾的懷中,大聲哭了出來。
她既是莫妍,也是裴臻璇,記住現在的身份和立場是她活下去的根本。她不能露餡,不能讓別人以爲她是妖怪,她已經是九歲的裴臻璇了。
桃綾見她哭得傷心,一時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心中想着要趕緊去把這喜事告訴六老太太同十四太太,又不好推開她,只能跪在牀邊由着自家小姐抱着哭。
“我的好小姐,這纔剛醒,怎就哭得這般傷心?”桃綾拍着臻璇的背,低聲道,“這哭多了傷身,小姐纔剛醒,身子虛着呢,可別哭了。一會讓老太太與太太見了,不是更難過了。”
聽桃綾提起來,臻璇的哭聲頓了頓,她放開桃綾,開始回想原先只見過幾次的五房女眷。
桃綾扶臻璇坐好,正要出屋子去請,就見十四太太季氏扶着六老太太李氏往這裡來。
季氏進屋一見到女兒眼圈就紅了,三兩步到了牀前,細細看着臻璇:“我的兒,你要嚇壞娘呀,那日娘聽五太太來說你暈厥了過去,又見他們把你擡回來,娘可真不知道怎麼辦了。”
臻璇聞言嗓子一澀,季氏的慈母關愛於她來說是十多年未品嚐過的感情,一下子哭意又上來了,撲到季氏懷中咽嗚着,一時把季氏也招哭了,母女娘話還未說幾句,淚水流了不少。
李老太太搭着桃綾的手走了過來,低聲與季氏道:“你這是做什麼,這孩子精神還未好,你先與她哭一通。”
婆母出了話,季氏心中難受也不敢再表達,掏出帕子輕輕替閨女擦了臉,站起來扶着李老太太在牀邊坐下。
“剛聽你哭聲挺足的,想來應該是沒什麼事了。”李老太太的面色緩了,隱隱有些笑意,“好孩子,我就曉得你不會有事的,你可捨不得我們。”
臻璇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話梗在心頭,想到這五房裡還有一個行十一的男孩兒臻衡,便問道:“弟弟呢?”
“剛放了課,在屋裡溫書呢。”季氏頓了頓,“一會讓秦嬤嬤去請大夫來替你瞧瞧,要是好了,晚些讓弟弟過來同你一塊吃晚飯,可好?”
季氏沒有明說,臻璇也聽明白了,長輩們怕她的病會過給弟弟,這纔不讓他來,季氏不說是怕她難過。
前世她受過絕戶之困,當然曉得這五房唯一的男孩兒對她們來說有多重要,若不想重蹈覆轍,照顧好臻衡是她必須做的。
“我病中能有什麼好吃的,清清淡淡的,還是讓弟弟陪着祖母與母親一塊吃吧,我這一屋子藥味,弟弟怕是吃不下什麼了。”
“瞧瞧瞧瞧,”李老太太的笑容更深了幾分,“多懂事的孩子,說話有條有理的,我看吶,定是要大好了,桃綾,還不讓秦嬤嬤去請大夫來。”
桃綾滿面喜色地出去了後,臻璇輕聲問道:“母親,我昏睡了幾天,現在是什麼日子?”
“三月二十三。”
這個答案出乎臻璇的意料,她自盡那日是二月二十七,沒想到這一醒來,已經是一個月以後了。這一個月裡,也不知道發生了些什麼。
臻璇自顧自想着,季氏見她呆呆的沒個反應,忙掐了掐她的手心:“璇兒,不要嚇娘,可別又魔怔了。”
臻璇這纔回了神,李老太太見此,不肯讓她多說話,讓季氏扶着她躺下。
屋子裡一下子靜了下來,臻璇半垂着眼,思緒萬千。
她沒有想到真的會活過來,而且還是在這裴家大宅裡,重生在裴臻璇身上。
前世她是三房的二奶奶,只因爲婚後生活不如意,鮮少到各房走動,更不用提來看看五房寡居的兩位長輩了。倒是臻璇和臻衡兩人,偶爾會到長房與三房請安,平日裡見過幾次。
那時的臻璇性格內向,從不多說一句話,每次禮數完畢就帶着臻衡離開,除了那小小的身影之外,她沒有任何印象了。
偷偷看了一眼身邊的李老太太與季氏,她們兩人都是喪夫多年,僅盼望着臻璇臻衡兩姐弟能長大成人,這般愛犢之心,讓曾經的莫妍羨慕不已。
這輩子從這裡開始,是菩薩給她的補償嗎?補償她幼年喪父母,寄人籬下,嚐盡人情冷暖,還是讓她重新站到陷害她的人面前看她們究竟會收穫怎樣的果實嗎?
不管怎樣,唯有一樣是肯定的,她這一次絕對不能走到自盡收場,她必須活得好好的!
臻璇握緊了再被子下的雙拳,暗暗想着,菩薩讓她再世爲人,她又怎麼能辜負這第二次!
“大夫來了。”
秦嬤嬤的聲音打斷了臻璇的思緒,她側過頭去看,一眼就瞧見了秦嬤嬤。
秦嬤嬤是李老太太的陪嫁,這麼多年了一直在裴家伺候着,待兩位小主人極好,此時見臻璇醒着,打心眼裡高興:“小姐可算醒了,這下子老太太與太太可能睡個安穩覺了。特地去請的賀老先生,讓他給小姐瞧瞧最放心不過了。”
賀先生這人臻璇是曉得的,裴府裡常年都供着幾位高明的醫師,而賀先生的本事又是最好的,年紀一把經驗豐富。
賀老先生行了禮,仔細替臻璇診了脈,道:“七小姐是嚇着了纔會暈迷,身子倒是沒有大礙,我一會開一副安神的藥,休息幾天就沒事了。”
“嚇着了?”季氏聞言有些不信,又看了看婆母,“五嫂子送回來的時候只說是昏過去了,沒說個理由,一起來的大夫也沒提,我們還只當是急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