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元年八月二十七日-十月二日事)
正在京城風波漸平, 他欲動手處置八爺一黨時,青海和碩特部親王羅卜藏丹津公然往親王察罕丹津處挑起戰端。
八月二十七日,他急諭兵部調遣西寧兵丁至黃河渡口阻截羅卜藏丹津大軍後路, 又令四川提督嶽鍾琪領松潘兵前往應援。
九月十二日, 羅卜藏丹津渡過黃河, 他即刻諭令川甘陝爲之防備。一.
眼看西海戰事一觸即發, 我卻聽說這場變亂是由於冊封不公, 羅卜藏丹津心 懷 不 滿 所 致。微微皺起眉,現下西海叛行已露,若信了這表面上的緣由叫他讓步加賞, 只會失了天威,反增厄魯特番蠻的囂張氣焰。
究其策亂的深層原因, 恐有追逐權利、互相傾扎的因素使然。羅卜藏丹津心存僥倖, 妄圖趁此新舊交替, 朝政未穩定的時候謀奪利益,如今唯有發兵鎮壓, 絕不退讓。
轉而又擔心起京城好不容易壓制下去的八爺一黨,會否藉此機會蠢蠢欲動,重新燃起對帝位的期望。
西南情況緊急,我卻枯坐在永壽宮裡,望着紅牆金瓦掩映下的藍天, 連見他一面, 都那麼難。我, 能做什麼?即便見了, 至多不過是說幾句注意身體, 多休息之類的話。
深深的嘆息,我熟讀詩書, 知曉琴、畫,又有什麼用處,全然幫不上他分毫,只能眼看着,靜靜的在一旁看着,戰事緊急……
十月二日,他冊命二哥哥爲撫遠大將軍,總理一切西邊軍務。我忙令紅鸞爲我更衣,欲前往養心殿謝恩。
“主子,奴才才見了蘇主事,聽他說了皇上那裡忙得很,不得空閒呢。要不先讓劉希文先去請了旨意再作打算?”紅鸞輕聲建議着,擔心我又換了男裝前往養心殿。
我微笑着說道:“你放心,我堂堂正正的以貴妃身份前往,不會再作男子裝束。只是若讓劉希文請旨,皇上定是不允我過去的。”
紅鸞擡頭望向我,略略放下心來,卻仍疑惑我堅持前去謝恩的目的。
好笑的看着她寫滿心事的臉,像多年前的我一樣猜不透各類事件的關聯。我笑看着她,柔聲解釋:“有些事情須得見了皇上才能弄清楚,否則我無法安心待在這宮裡呢。”
紅鸞聽我如此說,也不再多言,整理了容裝陪着我往養心殿走去。
他有些驚訝我的到來,開口問道:“怎麼來養心殿了?”
他,不會想念麼?來養心殿是爲見你,難道你也要責怪麼?我心裡悶悶地想着,嘴上說道:“臣妾來謝恩……臣妾謝皇上冊命臣妾二哥爲撫遠大將軍,皇上天恩無以回報萬一,臣妾唯有磕頭頓首以謝。”
說着,我徑直跪下來,磕起響頭。因了甚少行大禮的緣故,磕頭磕得我眼冒金星,我也不管不顧的繼續行禮。
他揮揮手,屏退宮女太監,走到我身旁將我扶起,嘆氣道:“又胡思亂想了,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說過不要你行大禮的,怎的又磕起頭來,我看看,磕得震天響的,疼不疼?”
“皇上不想見臣妾,責怪臣妾自作主張來養心殿見皇上。”我負氣的別過臉,憤憤說道。
“傻孩子,”他笑着撫着我額前的發,輕輕揉着方纔磕頭磕得泛紅的地方,“我但凡有些空閒不是都去你宮裡用膳麼?現下實在分不開身……”
“你沒有閒暇看馨兒,馨兒可以來養心殿看你啊,爲何不許我來?”我委屈的紅了眼眶,淚水直在眼中打轉。
“哪裡是不許你來,不是怕你身子弱,跑來跑去勞累麼。”他好心氣的解釋,我仍是介懷他方纔的冷淡,嘟着嘴抱怨:“可是你方纔明明說‘怎麼來養心殿了’,拒人於千里之外,好似不願看到我一樣。”
好笑我的孩子氣,他淡淡的搖搖頭說道:“沒有的事兒,不許這樣胡說。”
因西邊戰事緊急,隨時需要召見王大臣們會議行軍之策,他便領了我進得內殿用茶點。隨意拿起一塊點心,掰開一半,吃了無恙後才許他進食。
“壞習慣,要改了。”他見我依舊保持試毒的習慣,暗沉了眼,冷冷的責怪。
“好,馨兒慢慢兒改過來的。”我笑了笑,漫不經心的輕輕回答。
“胤禛……”我拿起茶盞喝了一口,剛想開口詢問,卻聽他說:“是問你二哥的事兒麼?”
我滿臉驚訝的擡頭望他,反問道:“皇上怎麼知道的?”
他笑着捏捏我的臉,打趣着說:“你那點兒心思,你眉頭一皺便知曉心裡想什麼了。”
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我輕聲問道:“你要哥哥署理青海戰事軍務便罷了,何苦冊他爲撫遠大將軍。”想起十四貝子的境況以及那句憤恨的言語,心裡總覺得這個職位有些不祥。
“如今青海叛亂,情況緊急,你二哥沒有頭銜,誰人信服他的調度?”他嚴肅了神情,說道。
“可是聖祖皇帝在世時,二哥哥也是以川陝總督身份調度西邊軍務糧草的。”我不解的看向他,疑惑他心中的想法。雖因福沛的事不再阻止他推崇我外家,但將西部軍權俱交到二哥手中……
我皺起眉,大哥哥在最富庶、繁華的廣州任廣東巡撫,署理總督事務,二哥手握重兵,我位次皇后,又生育他最寵愛的皇八子福惠……我家地位至此,多少叫人不安。
他陰冷了眼神,開口說道:“如今不比往日,青海一仗我全部的希望都在你哥哥身上,只能成功,絕不允許失敗。即便讓他位極人臣,我也不許旁人的干擾他的作戰!”
若然失敗,你會將哥哥怎樣?我低下頭,不敢流露心中的想法。
“纔出徵,不許有這樣的想法。”他拉了我至身旁,輕聲道,“我信得過你二哥的能力與忠心。”
“我不過在心裡想想,你就知道了。”我笑着靠向他溫暖的懷抱,聽着他又說道:“京裡的事兒,我與十三忙得焦頭爛耳的。青海叛亂,除了你二哥我實在指不出旁人了,知道麼?”
“恩。”我點點頭,輕聲道,“哥哥一定可以打勝這場仗作爲你的壽禮的。”
“方纔還在擔心呢,這麼快就堅信你哥哥勝券在握了?”他好笑的說,看着我的眼,恢復了平日的淡然。
“我只是擔心若有萬一你會處罰哥哥,”我看向他,笑道,“二哥哥自幼熟讀兵法,我看着他記下的筆記,條理清楚,又有獨到的見解。”
“馨兒怎麼連兵書都看?”他輕聲問道。
我笑着解釋:“哪裡是我要看的,二哥滿腹文章,卻無人與他討論兵法,他憋悶得很,成天就拉着我說這些,我便只管聽着了事。”
“哈哈哈,也真是難爲馨兒了。”他笑出聲,糾結的眉緩緩舒展開來。好久好久,我幾乎忘記了他的笑顏。
我定定的看着他,這張笑容淡去了時光刻印下的滄桑,他,還是初見時的那位灼灼男子。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恍惚了神情,我輕聲低喃。
“怎麼了?”他看我眼神飄遠,關切的詢問。
我輕輕搖搖頭,笑着說:“馨兒最喜歡桃花了。”
“知道,那個與僕人關太出門採桃花,被人追趕後哭得稀裡糊塗的傻孩子,拿着桃花居然又笑着和詩‘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驚訝了神情,我喃喃說道:“你還記得……我以爲,我以爲只有我記得……”
“那麼愛哭又傲氣的傻孩子,怎麼不記得呢。”他淡淡笑了起來,多年前的往事,風中翻飛的豔麗花海。
“禛。”我將頭埋入他懷裡,止不出淚流了下來。
足夠了,今生你能記得我,便足夠了……
注:
一.詳見《清實錄·世宗實錄》雍正元年九月戊子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