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六十年一月-三月事)
晚間念起明日會宴, 不禁有些擔心,我輕聲說道:“嫁入蒙古各旗的皇家格格都是你的至親姐妹,我自是要傾心相待的。只是那些蒙古福金們……我只會一些最簡單的蒙語, 怕是宴上有些困難呢。”
“不怕, ”他撫了撫我的發, 笑着安慰, “你與她們說滿語便可。”
“若大福金來就好了, 我一個側福金去赴宴,總覺得不妥。”揮不去心頭擔憂,我垂首思考着明日要穿的衣裳以及需要注意的事項。
他看出我的緊張, 說道:“蒙古是我皇朝最堅固的血肉長城,聯絡各部非常重要, 因我與用晦不能過多接觸那些福金們, 所以與之交流、聯繫情誼的事就靠你了, 知道麼?”
“我明白了。”輕聲答應下來,看着他若有所思的側臉, 我握緊手中的方帕,喃喃說道:只要能幫你……
蒙古人天性豪爽大方,入宴不久,大家的熱情打消了我原有的顧慮。歡快的音樂響起,衆人圍着燃燒不息的篝火跳起舞來。
熱鬧過後, 又有馬頭琴的獨奏。我出神傾聽馬頭琴悠揚遙遠的聲音, 心裡滿是對遠方故人的想念。以前從不知曉在大草原的彎蒼下, 斷人愁腸的憂思可以這樣明亮的訴說。
“側福金的衣料好別緻, 我都未見過這樣典雅又貴氣的綢緞。”敖漢部多羅貝勒卜臧阿祿福金的話語拉回我沉浸在音樂中的思緒。
我忙揚起笑臉, 對她介紹:“這是產自四川的蜀錦,略不同於平日見的杭綢。貝勒福金若喜歡, 我回去差人送些過來。”
敖漢部多羅貝勒福金高興的拍着手,笑道:“我這不經意的一句話倒討得雍親王側福金的幾匹綢緞了。”
科爾沁部多羅貝勒汪扎爾的福金在旁打趣:“側福金倒是被她花言巧語訛去了。”衆人哈哈笑了一場。
“這有什麼要緊的,不過是幾匹綢緞。”我不以爲意的笑着說,“日前我二哥送了不少至京城,各位若是覺着新奇有趣,讓我哥哥在川府多采買些便是了。我還怕這些小東西不入福金們的眼呢。”
“側福金哥哥很是不簡單,年紀輕輕便官至四川總督,如今又掌管西邊用兵的糧草之事,真真是當今朝廷一等一的重臣。”
“我亦常聽家裡人提起總督大人的事情,今日得幸見着側福金,真是長生天眷顧呢。”驚訝的聽着衆人對二哥哥的議論,心裡一緊,才明白爲何她們未介意我親王側妃、又是下三旗的身份,原來還有二哥這層……
隱去心中浮現的想法,我微笑着回答:“哪裡就是朝廷的重臣了,不過是仰仗皇上天恩,盡心竭力期望回報萬一罷了。”
衆福金俱對皇帝推崇不已,當下又說了些感念皇恩的話。
一旁的使女端上烤羊、奶酒,人們歡笑着大塊吃肉、大口喝酒。我見推卻不過,接過杯子,小口抿了些奶酒,味道雖有些怪異,喝着倒是別有一番塞外風味。
見我小心翼翼的喝酒樣子,福金們卻未嘲笑我這斯文柔弱的南人。
“雍親王側福金好文雅的吃相。”敖漢部多羅郡王垂穆頻爾喀爾喀福金豪爽的笑着說。
我不好意思的看着郡王福金,道:“福金見笑。人人都大方豪氣,我在這裡倒是顯得小家子氣了。”
科爾沁部多羅貝勒汪扎爾福金笑着打消我的拘謹:“我們還羨慕側福金的優雅呢,哪裡像我們粗裡粗氣的只會騎馬打獵。”
說着衆人笑了起來,我忙說:“素馨亦羨慕大家的率直,只恨不得多待上幾日才走。”
“怎麼不可以,我這就跟雍親王說去。”衆福金說風是風,說雨,此刻便要下雨了。我慌忙阻止大家,笑着說:“素馨何嘗不想多在外邊玩玩,只是皇帝即位六十年大典在即,王爺定要趕回京城上賀禮的呢。”
“可也是……”看着大家停下腳步,我暗暗呼了一口氣,又笑道:“可喜每年都有行圍,還怕見不着麼。”
衆人聽我如此說方纔作罷不提。
宴會舞蹈的音樂響起,福金們熱情的邀我共舞。我哪裡會這個,急紅了臉,搖着手解釋:“實在是不會,可要被人笑話了。”
科爾沁部多羅貝勒汪扎爾福金笑拉着我的手,勸慰道:“這草原上不講究跳得怎樣,但求盡興開心便好,側福金一塊兒來吧。”
說着她領我至她行帳換了蒙古衣飾,我也不便十分推卻,只得任她擺弄。
不出片刻,裝扮完畢的我隨着她到篝火旁,福金們笑讚道:“瞧瞧側福金穿我們蒙古服裝也很好看呢!”
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看着身上穿着繡金線百花長坎肩,我扭捏的伸手撫了撫頭上長至腰部的金銀寶石垂鍊穗子,一陣不自在。
科爾沁部多羅貝勒汪扎爾福金忙對衆人說:“我纔在行帳裡就作此想法,怕着側福金臉皮子薄,如今諸位也別贊,免得等會側福金都不好意思跟我們跳舞了。”
聽着汪扎爾福金的說話,大家哈哈大笑起來。直率的言談,沒有心計的說笑,我漸漸輕鬆起來,看着篝火旁歡樂的人們,略想了想,我放下心防,笑着加入舞蹈的行列。
衆人挽着手,圍着篝火,跳着傳統的舞步,我認真看了看,模仿着大家的節拍。
大笑着與衆人越跳越快。眼睛的餘光見他在遠處看着我,等我實在跟不上福金們的舞步停下來喘息時,卻找不到他的所在了。
“不行了……不行了……”我連連搖手告饒,避過了新一輪的舞蹈。福金們見我身子柔弱,經不起鬧騰,亦不再勉強放我回到席上休息。
中央的篝火噼叭作響,陣陣熱浪襲過來,暖暖的撫着臉面,我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奶酒,緩緩平復急促的心跳。
“主子,爺說您身子不好,讓您注意着別喝那麼多。”紅鸞走近我身邊輕聲勸說。
“知道了。”我笑着對紅鸞說道,心裡暖暖他的在意。
宴會結束回到驛館,喝下的奶酒讓我一陣眩暈,伏在他懷裡,不由得將壓在心底的話說出來:“好生奇怪,福金怎的還知道我二哥的事兒?”
他微微笑了起來,遞了解酒茶給我,嘴上解釋:“你雖爲和碩親王側妃,卻有令人折服的外家,如今你二哥前程光明,故而她們會敬你幾分,更易聯絡情感。若是佛庫倫……”
略作停頓,他看了看我臉上的表情,道:“她雖然是出身上三旗的親王嫡妃,但外家單薄,那些蒙古福金不一定買賬呢。”
“所以你要我跟來,就是爲了方便聯絡蒙古旗福金?”我定定看着他,卻頭昏腦脹站立不穩。
“你說呢?”他擁着我,嘆息着反問。
不懂他輕聲嘆氣背後的含義,雖然很想知道答案,我卻未再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