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笑的令狐笑自報完家門,就目光如劍,盯着墨畫。
墨畫也拱手道:
“太虛門,墨畫。”
令狐笑一怔,而後想起,沖虛門和太虛門,祖上同歸一脈,也算是有淵源的宗門,神色緩和了不少,眼中的敵意也漸漸消散了。
墨畫目光微動,想起之前的事,問道:
“你跟斷金門有仇?”
令狐笑猶豫片刻,微微頷首道:“算是……”
“什麼仇?”墨畫十分好奇。
令狐笑不常與人交談,但墨畫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他總感覺不說不太好。
而且此前二人的衝突,是自己的誤判造成的。
他心性雖孤傲,但事理總要說清楚。
令狐笑便開口道:
“斷金門的弟子,卑賤無恥,在這山頭裡,三番兩次搶我的獵物。”
“我與他們屢次交手,結了不少仇。”
“今日我見這頭鷹跌落懸崖,身上有金色劍痕,便以爲是斷金門在獵妖,這是斷金門的獵物,理所當然,就出手搶了……”
令狐笑說到這裡,又看了一眼墨畫,“而且,你也沒穿宗門道袍,我也不知你的身份……”
……
“哦……”
墨畫恍然,心裡大概明白了。
令狐笑見了鷹妖,見上面有金色劍痕,懷疑是斷金門的斷金劍氣所致。
他其實猜得沒錯,這的確是斷金門的斷金劍氣所致。
只不過是自己用斷金劍陣,模擬出的劍氣。
而這鷹妖,是自己御劍擊傷的。
自己進這片山頭之前,爲了低調行事,學着別人換下了太虛門的道袍,只穿了淡灰色的常服。
令狐笑認不出自己的身份,理所當然就會以爲,自己是斷金門的弟子。
斷金門搶他的妖獸,他自然也要搶回來,所以纔會有那麼明顯的敵意。
而現在,誤會弄清楚了,他也沒有死要面子嘴硬,而是坦然認錯道歉了。
這隻二品中階妖木鷹,雖然值不少功勳,但他也很大方地還給自己了。
墨畫微微頷首。
雖然看着孤傲,不好相處,但這沖虛門的弟子,倒挺有原則,行事也還是挺講究的。
墨畫笑眯眯地擺了擺手,“既然是誤會,那就算了。”
隨即他盯着令狐笑看了一眼,又環顧四周,有些疑惑地問道:
“你一個人進山獵妖?”
令狐笑下巴微微揚起,頗有點自負道:
“我一個人就夠了。”
墨畫目光微驚。
看令狐笑的樣子,雖有些臭屁,但也不像是說在謊。
但是一個人……縱使再強,在這妖獸叢聚的煉妖山裡,也不太容易狩獵。
墨畫看了眼妖木鷹身上的劍氣傷痕,回想了一下交戰之時令狐笑的劍法,又根據自己常年的獵妖經驗,大概琢磨了一下。
這個令狐笑,應該是“撿漏式”獵妖……
有些妖獸被修士所傷,逃遁在山林中;
又或者妖獸之間,因爭奪地盤互相廝殺,而身受重傷。
這些受傷的妖獸,實力會弱一些。
而令狐笑的劍法,足夠精湛,配合傳承靈劍,可以凝聚極強大的劍氣,短時間內速戰速決,誅殺一些負傷的妖獸。
這樣一來,一人一劍,殺一隻妖獸,功勳也都是他一個人的。
哪怕效率低一點,但只要開張,就能賺上不少。
但這種事,說起來簡單,實際上卻困難重重。
除了劍法要精深,殺伐要猛烈外,如何感知妖氣,尋覓妖獸,規避風險,逃生自保,都要兼顧。
而且,還很靠運氣。
畢竟負傷的妖獸,不是那麼容易碰到的。
若是出了一些意外的兇險,自身落入險境,也沒人能拉一把。
所以,狩獵妖獸,最好是跟同門一起結成小隊,互相能有個幫襯。
“你不跟同門一起麼?”墨畫又好奇問道。
令狐笑臉色有些難看,冷冷道:
“我說過了,一個人就夠了!”
墨畫明白了。
同門不帶他玩。
不知是他天賦太高,遭人妒忌,受人排擠。
還是他脾氣太冷,人緣不好,所以沒有朋友,只能一個人到山林裡獵妖了。
墨畫又問:“那斷金門呢?你一個人,打得過他們?”
令狐笑冷冷道:“三五個人,不是我的對手,若是人多了,我靠劍遁脫身,他們也追不上我,只是……”
令狐笑微怒,又有些鄙夷,“這羣斷金門的雜碎會聲東擊西,兩三人拖着我,剩下的人搶我的妖獸。”
“搶了他們就跑,當真……卑鄙無恥!”
墨畫看出來了,這個令狐笑應該不太擅長罵人。
即便心中氣憤,但嘴裡翻來覆去,都是“卑鄙無恥”這幾個字。
不過……
墨畫微微沉吟。
能正面憑藉劍法,以一當五。
這個叫令狐笑的少年,在沖虛門中,絕非無名之輩。即便不是數一數二的天才,估計也是劍道之中的佼佼者。
墨畫正思索着,忽然見令狐笑目光銳利地看向自己,聲音鄭重道:
“墨畫,我要跟你再打一場。”
墨畫一愣,“爲什麼?”
令狐笑目光微沉,“你雖然看着不強,但我隱隱感覺,伱的實力深不可測,應該是個高手,我想與你一決勝負。”
墨畫大概明白,這人爲什麼沒朋友了。
天賦雖好,但心性孤傲,好鬥。
腦子也有點怪怪的……
“不打。”墨畫搖頭。
“爲什麼?”令狐笑有些不解。
墨畫理直氣壯道:“沒好處的事,我爲什麼要打?”
他可是很忙的。
這種“過家家”一樣的切磋,純屬浪費時間。
有這個時間,他去修行,學陣法,練御劍,殺妖獸,賺功勳不好麼……
令狐笑一怔,生氣道:
“劍修問劍,自當無畏無懼,一往無前,戰勝強敵,才能錘鍊極致的劍法,塑強大的劍心……”
墨畫無所謂道:“我又不是劍修,極致的劍法,強大的劍心這東西,跟我有什麼關係……”
“你不是也學劍了麼?”
“我就隨便學學,又不靠這個吃飯……”
令狐笑一滯。
他發現墨畫這個人油鹽不進,現實得很,一點也理解不了劍修孤高的追求,有些恨其不爭,氣了半天,冷冷地憋出了幾個字:
“道不同,不相爲謀!”
“哦。”墨畫敷衍地點了點頭。
兩人一時無話。
墨畫見時辰不早了,看了眼令狐笑,又看了眼那隻妖木鷹,略作思索,便道:
“這隻鷹你要麼?我分你一半。”
令狐笑一怔,搖了搖頭,“說了給你了,我不要!”
墨畫道:“這隻鷹雖然是我傷的,但最後是你補的一劍,所以算起來,是我們兩個合力殺的,所以也有你的份。”
“我雖不喜歡吃虧,但也不想佔別人便宜。”
“一人一半,我不吃虧,你不上當。”
令狐笑沉默了。
墨畫想了想,又道:“你真不要?這可是二品中階妖獸,還是飛禽類的,折算成功勳,大概有兩三千點,平分下來,大概一人一千多點功勳……”
“一千多點功勳哦。”
一千多點功勳?!
令狐笑心中一跳,當即又有些動搖了。
他對飛禽妖獸,知之甚少,不清楚品階。
但適才他以沖虛劍氣,強殺這隻妖獸的時候,明顯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壓力。
料想這隻妖獸,必然品階不低,大概介於初階到中階之間。
但沒想到,這竟然真的是一隻二品中階的飛禽!
而這個叫“墨畫”的太虛門小弟子,只是孤身一人,也只有築基中期修爲,到底用了什麼家傳的劍法,才能將這隻飛在天上的鷹妖,擊成重傷,墜落倒地的……
令狐笑此時細細想來,越想越心驚。
同時心中那種,面對強敵的熱血感油然而生。
他開口又是:“你與我打一場。”
“有空再說吧……”
墨畫懶得理他,隨口敷衍道。
而後他又問了一遍:“這一千多點功勳,你還要不要?”
令狐笑又沉默了。
墨畫看他的樣子,明顯是想要。 就他這孤身一人,狩獵妖獸的效率,功勳賺得肯定也沒那麼容易。
一千多點功勳,也必然是筆鉅款。
只是他這人心性高傲,未必開得了口。
墨畫嘆了口氣,“你把這鷹的皮毛扒了,骨頭剔了,隨後我們一起去山門那裡,換了功勳,我們一人一半。”
令狐笑沒有說話,如此沉默了片刻,便默默開始動手,給妖木鷹扒皮剔骨了……
一千多點功勳,實在太多了,他的確拒絕不了。
令狐笑把妖獸素材處理好,裝進儲物袋,遞給了墨畫。
墨畫接過後,揣進了懷裡,對令狐笑道:
“走吧,一起下山。”
說完他不待令狐笑迴應,就一個人邁着步子,大搖大擺地,徑直往山下走了。
令狐笑看着墨畫的背影,遲疑了片刻,默默跟了上去……
……
兩人走後,附近的山林裡,一個修士緩緩露出了身影。
他看了眼兩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片刻後,他忽而一怔,往右手邊一看,這才發現,不知何時,他右手邊也出現了一個人。
突然出現的兩人,察覺到彼此,都是猛然一驚。
而後互相對視,神情都微妙起來。
“子悠?”
“玄見?”
“你在這裡做什麼?”
兩人異口同聲地問道,而後同時又都心中瞭然。
荀子悠道:“你們沖虛門的老祖,讓你暗中關照一下,你們這個沖虛門的劍道天才?”
名爲“玄見”的沖虛門長老嘆道:“劍心通明,五百年難得一遇,老祖可不得當寶貝麼?”
“關鍵是,他性子孤僻,獨來獨往的。我若不盯着,他便是死在這山裡,被妖獸連骨頭帶肉給吃了,怕是都沒人知道……”
“也是……”荀子悠點頭道。
五百年一見的劍道天才,太虛門要是有,也得當寶貝供着。
煉妖山雖是一種試煉,明面上生死自負,以培養弟子面對危機的能力。
但這種可遇不可得的天才,總歸是例外,若真死在了山裡,就真的是宗門莫大的損失了。
沖虛門長老問荀子悠,“你呢?做什麼來了?”
荀子悠目光微微漂移,“我就是……偶爾閒逛,恰好路過了這裡。”
沖虛門長老不悅,“我跟你說實話,你卻消遣我?你閒逛能逛到這裡,還隱着身形,匿着氣息,做賊一樣?”
荀子悠沒答話。
沖虛門長老哼了一聲,看了眼遠去的墨畫,若有所思,“談吐氣質,的確不一樣,但是資質,看着倒也一般啊……”
沖虛門長老轉過頭,問荀子悠:
“這孩子,到底什麼背景?什麼來歷?有何特殊?竟要你親自盯着?”
荀子悠知道瞞不過,想了想,開口嘆道:
“陣法天賦不錯……”
“陣法?”沖虛門長老愣了下,“你們太虛門,什麼時候主修陣法了?”
“劍法呢?”
沖虛門長老有些恨鐵不成鋼,“連以鑄劍爲本的太阿門,都主修劍法了。我沖虛門其他不行,但論劍氣,仍舊是幹學州界翹楚,你們太虛門呢?你們的劍法呢?”
荀子悠白了他一眼,“神念化劍,給你你敢學麼?”
沖虛門長老一滯,想了想,點頭道:
“這倒是,我不敢學,我不配……”
那種“自殘”的東西,變態纔會去學。
荀子悠長長嘆了口氣,“三家分流,我太虛門真正拿得出手的,根本沒法傳,還能怎麼辦?只能混混日子了……”
沖虛門長老不說話了。
的確,從太虛門的角度來看,的確是挺難的。
“不過,”沖虛門長老又疑惑道,“那孩子,叫‘墨畫’是吧?陣法能有多好?值得你親自關照?”
荀子悠心中暗道:
說出來嚇死你。
但是我偏不說。
“也就一般般吧,矮個子裡拔將軍,比同輩弟子,好了那麼‘一’點點……”荀子悠意味深長道。
沖虛門長老不信。
能讓老祖授意,讓金丹長老暗中照看,這樣的弟子,陣法水準絕對不可能“一般般”。
荀子悠這個厚臉皮的,肯定說了假話。
沖虛門長老心中默默道。
但是,要說真有多強,他也不信……
太虛門又不是陣法宗門,也不以陣法見長。
這孩子陣法再強,難道還能比十二流的萬陣門,以及四大宗,尤其是有陣流淵源的乾道宗還強麼?
不過情況如此,巧婦難爲無米之炊。
太虛門盡力了,目前也只能這樣了。
沖虛門長老很是體諒。
“有空一起喝酒。”沖虛門長老道。
“有空再說吧……”
荀子悠神色複雜。
墨畫這孩子,一點不讓他省心。
沖虛門長老也就隨口說說,他也很忙,盯着這個心性孤傲,劍心通明的劍道天才,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
只是臨行前,他想了想,還是提醒了一句:
“宗門改制的事,你應該都知道了,我就不多嘴了,你自己多加小心吧。”
荀子悠皺眉,“太阿門想進四大宗,你們沖虛門,莫非也是這個想法?”
沖虛門長老失笑,“我沖虛門差得遠了,只是……”
他微微嘆了口氣,“一旦改制,格局變動,宗門便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我們沖虛門,只是以進維穩罷了,能留在‘八大門’就行。四大門的事,至少最近不考慮……”
荀子悠點了點頭。
沖虛門長老淡淡笑了笑,但心中卻微微沉思。
“最近”不考慮罷了……
假如令狐笑那個孩子,能將天賦發揮得淋漓盡致,也能將沖虛劍氣,修到極致……
沖虛門未必不能更進一步。
太阿門和沖虛門,表面上看,必然是太阿門最強,但究竟誰能更先一步,邁進四大宗。
事情塵埃落定之前,還真不好說。
令狐笑那孩子的劍道天賦,可比外人想得,還要可怕得多……
甚至此事在沖虛門內,也只有老祖在內的,寥寥幾個嫡系長老知道。
世人只知沖虛門,出了一個五百年難遇的劍道天才,但根本不知,這個劍道天才,究竟“天才”到了何種地步……
沖虛門長老心底微顫。
荀子悠自然也不知他心裡所想。
兩人又閒聊了一會,便互相告辭了。
……
而此時,沖虛門的這個劍道天才,已經默默跟在墨畫身後,翻山越嶺,來到了煉妖山的山門處。
“二品中階妖木鷹的素材,換成功勳,謝謝。”
墨畫遞出儲物袋,很有禮貌地說道。
“二品中階?”山門處收售材料的弟子聞言一愣,“你不是殺二品初階麼,中階也能殺了?”
之前墨畫經常找他,用二品初階的鷹隼妖類兌換功勳,他跟墨畫也比較熟。
墨畫笑了笑,“運氣好,撿了個漏。”
那弟子搖了搖頭。
哪有那麼多運氣好……
不過這種事,他也不方便多問。
無論用什麼手段,能殺了妖獸,那就是本事。
他將妖木鷹的羽毛,骨骼,爪牙,頭顱之類的材料清點了下,心中微算,便道:
“合計兩千六百七十二點功勳,你看看。”
墨畫翻了下清單,確認了下沒問題,點了點頭。
功勳匯到了他的太虛令中,墨畫又分了一半,給了令狐笑。
令狐笑愣了下。
他沒想到,墨畫竟真的這麼大方,眼皮子眨都不眨,就將這麼一大筆功勳,分給了自己。
迄今爲止,他還沒見過這麼“闊氣”且大方的宗門弟子。
而且,對自己這麼大方的弟子,不是沖虛本門的,而是一個只有一面之緣,還因爲誤會,有了點過節的太虛門弟子……
令狐笑一時心情複雜。
墨畫卻盯着令狐笑,心思微動。
這個劍道天才少年,劍法的確很厲害。
從劍氣來看,他修的劍法,應該就是沖虛門的鎮派絕學,沖虛劍氣訣。
這種劍訣,自己肯定學不來。
這種劍氣,也不是自己能修來的。
但是,這麼強一個劍修,可以拉攏拉攏,拉來當“打手”也是好的……
墨畫眼睛眨了眨,露出了小狐狸一般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