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婚後遇見愛 07,
客廳裡沒有開燈,杜悠言窩在沙發上。
暗夜無聲,從大片一塵不染的落地窗望出去,夜裡看不到星星,只有一輪朦朧的懸月高掛。
茶几桌上放着手機,她卻緊緊的盯着,每次碰到時又像瘟疫般的縮回來。
“言,是我。”
“言,我回來了……”
下午時,線路里的清朗男音還在。
從小到大,只有他一個人那樣喊自己。
杜悠言哪怕閉上眼睛,耳邊還能聽見在一遍遍的喊自己:言,言……
她捏緊了手裡中藥袋的吸管,苦澀的味道從口腔蔓延至胃裡,進而擴散到了五臟六腑。
杜悠言扭頭,目光失神的看着窗外無盡的夜。
“啪嗒!”
整個房間突然亮起。
她像是受到了驚嚇般,扭頭看過去。
鬱祁佑不知何時回來了,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甚至沒有聽到腳步聲,他手裡拎着個公文包,應該是剛從公司加班回來的,五官疲憊。
“怎麼不開燈!”他隨手將西裝掛上。
“呃……”杜悠言支吾了下。
注意到她手裡拿着的中藥袋,他擰眉,“怎麼又吃上中藥了!”
“媽讓人送來的……”杜悠言比劃了一下茶几桌。
上面除了她的手機,還放了個印有中醫院的盒子,裡面都是熬好的一小袋一小袋的藥汁,是婆婆派司機送上門的。
對於孩子,是真的很用心……
鬱祁佑聞言,走過來朝她伸手,“又發燒了?”
“不是。”杜悠言晃了晃腦袋,甩開額上他的大掌,小聲說,“是滋補那方面的……”
“哪方面?”鬱祁佑明知故問。
“就是那方面啊……”杜悠言聲音裡窘迫。
看着她臉上的彆扭表情,鬱祁佑無聲的勾了勾脣角。
杜悠言低下頭,重新捏住吸管,用力屏息了一口氣,想將剩下的全部喝光,只不過才喝了兩秒,就頓時撒手了,五官都扭曲在了一塊。
“那點兒出息!”鬱祁佑在旁邊撇脣。
“很苦……”杜悠言默默爭辯。
“不苦能叫中藥?”鬱祁佑冷哼一聲,不屑的叱,“還人民教師,照鏡子瞅你那模樣,連個幼兒班小孩子都不如!”
“這裡不光有我的,還有你的份。”杜悠言衝着他瞪眼。
“這有什麼,不就是中藥!”鬱祁佑不以爲然,上前隨便拎出來一袋。
撕開後插上吸管,還居高臨下的瞥了她一眼,像是叼煙一樣慵懶的放在嘴裡,液體從舌尖流進嗓子,整個嘴巴里都是苦味,他險些“嘶”的出聲。
見他眉間擰成個川子,杜悠言好心的問,“是不是很苦?我這裡有糖塊。”
“誰要那玩意!”鬱祁佑嘴硬的斥。
若是真吃了她的糖塊,豈不是跟剛剛自己說的不如幼兒班的小孩子了!
維持着不動聲色將中藥全部喝光,很帥氣的丟在垃圾桶裡,他才揚着下巴轉身。
“真的不需要?”
杜悠言看着他的背影,舉着手裡的糖塊。
鬱祁佑頭也沒回的擲出個字,“不!”
臉上表情卻瞬間垮下來,咒罵着這藥怎麼這麼苦!
杜悠言起身將一箱子裡的中藥抱到冰箱裡,看了眼茶几說上的手機,猶豫着伸手拿起,關燈的隨後也上了樓。
對面臥室的門沒關,鬱祁佑正站在窗邊抽菸。
空氣中有鮮辣的菸草氣息蔓延過來,讓人清醒,又讓人暈眩。
“鬱祁佑。”
杜悠言在門上敲了敲。
鬱祁佑挑眉看向她。
低頭看了看手心裡的手機,她緩緩說,“我想回紐約……”
“這才幾號,不是還有一個半月開學?”鬱祁佑聞言擰眉,彈了彈手裡的菸灰。
“我想提前回去……”杜悠言聲音低了些。
鬱祁佑眉擰的更深,將手裡的煙掐滅,“你跟我說沒用,自己去跟媽說!”
“……”杜悠言抿緊嘴角。
是啊!兩個媽媽不會同意的,尤其是還拼命想讓他們要孩子的情況下……
她無聲的嘆了口氣,垂頭默默的走回房間。
鬱祁佑看着她的背影,脣角動了動。
杜家,杜悠言臨近傍晚時打出租車過來。
從外面的一條私路行駛進來,當司機踩了腳剎車停下來時,她看了看院裡的別墅,輕喘兩口氣,這麼快就到了……
掏錢包,付錢,再裝回零錢。
杜悠言一步步的往別墅走,下人都在廚房裡忙碌着。
空氣中都是飯香味,她低頭換拖鞋,再和剛剛一樣,一步步繼續往裡走。
走到客廳門口時,她明顯能感覺到裡面坐的不僅僅是杜父杜母,還有另外的人,她嚥了咽,“爸媽,我回來了……”
“言言回來了!”
幾乎在同時,裡面便有聲音迴應。
杜悠言走進去,視線從父母臉上掠過,避開穿着一身制服男人的目光。
這一晃竟然有五年的光景,她結了婚,他被調派到邊防區,這期間沒有見過面,甚至連一通電話都吝嗇……
現在活生生的出現,恍若回到初見時。
恍若他還是她一個人的朗哥哥。
杜父笑呵呵的開口,“言言,沒看到你朗哥哥回來了?怎麼不叫人呢,真教書教傻啦?”
“朗哥哥……”
不過三個字,杜悠言好像用盡了力氣。
秦朗一動不動的看着她,聲音像是來自遠方,“言,好久不見。”
父母還在旁邊,杜悠言努力讓自己維持住最佳的狀態,她脫掉肩膀上的揹包準備坐下,動作頓了頓,因爲在他旁邊還有個人。
是個漂亮女人,跟她差不多的年紀。
不過看起來要比她性格活潑許多,臉上都是笑,尤其是嘴邊的一對小小梨渦。
杜悠言注意到他們挨着的親密坐姿,以及挽在一起的手。
額頭像是有什麼在奮力撞着。
她凝在他們的手上,有些喘不上來氣。
“對了,還沒介紹!”杜母看了眼秦朗身邊的女人,笑着說,“言言,這是盈盈,單盈盈,你朗哥哥的未婚妻!他們準備年底辦,這次回來就是爲了商量婚禮的事!”
“盈盈,這是我女兒,也就是你未來的小姑子悠言,往後都是一家人!”
單盈盈在杜母介紹完後,便直接從位置上起身,坐到她旁邊,同樣很親密的挽住了她的胳膊,和名字一樣笑臉盈盈的,“悠言,看來以後我得討好你了!”
小姑子恆古以來就是用來討好的……
衆人都在笑,杜悠言也擠出一絲笑容來。
晚飯準備的很豐盛,擺滿了整個桌子。
杜悠言從洗手間過來時,看到單盈盈已經幫忙在擺碗筷,真的是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這樣的女人娶回家裡是最合適的。
她杵在餐廳門口,一時怔怔的看着。
“可以吃飯了。”
秦朗拉開椅子,看着她說。
旁邊站着的單盈盈,也笑着朝她招手,“悠言,快來,吃飯了!”
“哦……”她慢吞吞走過去。
全部落座後,每個人都拿起了筷子,今天算是家庭聚餐,也是爲家中一份子秦朗的接風洗塵,杜父吩咐下人拿了瓶藏酒出來。
單盈盈性格活潑的關係,將氣氛活躍的很好,哄得杜父杜母不時發出笑聲,倒酒的時候給自己也倒上了,笑着說自己只能喝上一小杯,喝多了就該耍酒瘋了。
杜父看向女兒,忽然問,“祁佑呢,怎麼沒和你一起過來?”
“他……”杜悠言有些支吾。
她完全不知道,不知道他是在應酬,還是在哪個紅顏知己身邊……
“你過來時,沒給他打個電話?”杜父皺眉又問。
“打過了。”杜悠言才發現大家都在看自己,抿了抿嘴角,隨便找了個藉口搪塞,“他最近公司忙,加班過不來。”
“嗯,男人應該以事業爲重!”杜父點頭。
杜母在旁邊囑咐她說,“言言,祁佑這麼辛苦的話,你做人家媳婦的多體貼點兒!”
杜悠言沒吭聲,悶頭的往嘴裡送白米飯。
好不容易捱到一頓飯結束,她吃了不少,可都堵在了胃裡。
在客廳裡聊了會兒,杜悠言提出要回去了,單盈盈聞言,也說要回去,同樣是冰城人,家裡住在城西。
秦朗回來自然是住在家裡的,把車開出來送未婚妻。
“你們年底辦婚禮?”杜悠言猶豫了下問。
“是啊!這都已經七月了,用不上幾個月了,我還真有點兒緊張!”站在秦朗身邊的單盈盈,回答她說。
杜悠言舔了下嘴脣,“忘了說恭喜……”
“謝謝!”單盈盈笑起來,上前拉着她的手,“悠言,正好讓秦朗一起送你!”
“不用了,不太順路,我打個車就可以,這裡很方便。”杜悠言搖頭回絕。
“幹嘛打車啊!麻煩自己哥哥怕什麼,再說給兩位漂亮的小姐當司機也是他的榮幸!”單盈盈不同意,末了,還故意問,“是不是呀,咱們的朗哥哥?”
秦朗沒有回答,微微皺眉。
杜悠言笑了笑,笑的很勉強,“真的不用了……”
說着,她便已經走到路邊,剛好有輛空的出租車開過來,她攔下來直接打開後車門。
“言。”
坐進去時,秦朗喊她,“注意安全。”
杜悠言回頭看了他一眼,算是迴應,迅速的關上了車門。
好像也是這樣的夏夜,和其他情侶一樣,年輕的男孩子和女孩子手牽着手。
男孩子溫柔的手掌包裹住她的,好像每走一步都預示着天荒地老,在穿過馬路時,會停下腳步,捧着她的臉頰吻在上面。
她矜持又害羞,傻傻的問,“朗哥哥,你爲什麼要吻我?”
“因爲喜歡。”
“朗哥哥,我這次考試又要不及格了怎麼辦?”
“我可以幫你溫習。”
“朗哥哥,我想看電影,還想吃學校外面那條街上的關東煮!”
“明天我們就去。”
“朗哥哥,你真的要娶我嗎?”
“不是真的,是一定!”
……
不是真的,是一定。
杜悠言小姐,你是否願意嫁給鬱祁佑先生作爲你的丈夫?無論順境或逆境,富裕或貧窮,健康或疾病,你都僵毫無保留地愛他,對他忠誠直到永遠?
言言,這是盈盈,單盈盈,你朗哥哥的未婚妻!他們準備年底辦,這次回來就是爲了商量婚禮的事……
……
晚飯吃的東西,好像還堵在胸口。
那麼多支離破碎的畫面接踵而至,杜悠言鼻子又熱又酸,只能拼命的眨着眼睛。
“小姐,還再轉一圈嗎?”
前面司機回頭的問話聲,將她從思緒里拉出來。
載到客人後,並沒有直接送到目的地,而是說隨便在市區內繞着轉。
杜悠言視線在倒車鏡上頓了頓,好像上面還能映出兩人並排在一起的畫面,她擡了擡鏡框,聲音沙啞,“不用了,去會展附近的金色萊茵小區吧……”
司機聞言,打開了轉向燈。
出租車在前面調頭的方向,按照她所說的地址,換擋行駛着。
十多分鐘後,司機踩剎車停下來後,再次跟她開口說,“小姐到了!”
“哦,謝謝,給你錢。”
杜悠言從揹包裡翻着錢包,再翻出錢,她覺得一整個晚上好像總在重複這件事。
按了密碼打開防盜門,房子裡亮着燈光,鞋架上旁邊擺着雙男士的皮鞋,擦的程亮,她低頭時,上面還折射出她的臉。
樓梯間傳來動靜,鬱祁佑單手插兜的走下來,另一隻手握着手機在耳邊。
“不知道啊,我回來的時候家裡沒有人,現在就我自己!手機打不通嗎……”
講電話的內容似乎和她有關,看到她後便立即說,“她已經回來了!”
“媽的電話。”
鬱祁佑過來將手機遞給她。
過程裡,他黑眸隱匿的打量着她,發現她似乎和往日有些不同,但具體哪裡,又說不上來,渾身透着一股很低迷且壓抑的情緒,就連頭頂都好像頂着烏雲般。
杜悠言伸手接過來,聽到那邊杜母的聲音,“言言,你怎麼現在纔到家?”
“塞車了。”她含糊了句。
“行,你到家媽就放心了,早點休息吧,時間也不早了!”杜母這樣說完以後,掛了電話。
杜悠言將手機還給他,接過去時,他擰眉問,“你怎麼回來這麼晚?”
“塞車。”她跟剛剛一樣回覆。
鬱祁佑脣角扯了下。
這都快二半夜了,還能塞哪門子的車?
只是看她那個樣子,就算再問,應該也問不出什麼別的答案。
“媽怎麼說你手機打不通?”
“沒電了吧。”
杜悠言隨口回,都沒拿出手機檢查一眼。
鬱祁佑將這些細節撲捉到黑眸裡,不禁擰了擰眉。
他傍晚臨時召開了會議,討論最近一個出了問題的案子,耽誤了不少時間,結束後又在公司逗留了一個多小時,出來時外面已經天色降下來了。
晚上其實是有應酬的,但是被他給推了。
不知爲何,他忽然就想下班直接回家。車子停在地庫裡,他乘坐電梯時還摸着下巴琢磨,一門心思往家裡奔是爲了什麼。
阿姨早已經下班了,房子裡黑漆漆的。
鬱祁佑左等右等她也沒回來,按捺着始終沒有打電話,不知道她在搞什麼名堂,偏偏他也沒有睡,下樓倒水時,接到了岳母打來的電話,才知道她晚上回了杜家。
杜悠言沒有理會他,將肩膀上的揹包拿下來,換了拖鞋徑自的往裡走。
“你晚上去媽那裡吃飯了?”鬱祁佑目光始終放在她身上。
“嗯。”杜悠言應。
“那怎麼沒叫我?”鬱祁佑又問。
“沒。”她低聲,沒有再多解釋的意思。
連着兩個單音節,讓鬱祁佑眉毛再度擰起來,在她從自己面前走過時,叱聲道,“你上哪兒去!”
“睡覺。”杜悠言沒有看他。
“我還沒吃飯!”鬱祁佑語氣不怎麼好。
晚上加班王秘書照例訂了外賣,只不過他的沒怎麼吃兩口,離開公司時直接丟在垃圾桶裡了,現在胃裡面空落落的,非常想要食物來填滿,尤其是一想到晚上她吃飽喝足的回來。
尤其是衝她喝五邀六做的。
“哦……”杜悠言又開始單音節了。
鬱祁佑明顯感覺到忽視感,臉色很臭,對她又發號施令,“你去給我煮碗麪,再煎個荷包蛋!這次是要糖心的!”
“你要吃自己煮。”杜悠言嘴角抿着。
“你說什麼?”鬱祁佑橫眉。
見她不出聲,擡手撫了下喉嚨,聲調提高了一些,“我讓你去給我煮碗麪!喂!我跟你說話……”
“都說了要吃自己煮!”
杜悠言沒有看他,盯着地板重複。
隨即,便越過他直接往樓上走,自始至終沒有看他一樣。
鬱祁佑驚詫的看着她的背影,愣了半秒,隨即更加火大,快步的從後面追上去,在樓梯中間的位置,從後面用力扯住她的手腕,磨牙,“杜悠言,你膽兒肥了是……”
“別煩我!”杜悠言驀地吼了一聲。
她脾氣和性格都很溫和,再加上職業的關係,平時待人也都是如此,秉承着一顆人類工程師的包容心,就算不樂意也不會表現出來。所以更多的時候,鬱祁佑就是喜歡她敢怒不敢言的樣子,很有趣。
而此時她兩邊的顴骨上很紅,激動的關係,像是一隻氣鼓鼓的青蛙。
隔着鏡片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你……”鬱祁佑脣角扯動。
杜悠言用力的甩開他的手,和剛剛一樣吼,“別煩我,行不行!”
鬱祁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二樓的拐角,然後傳來“砰”的一聲關門響。
他站在臺階上沒有動。
還從未見過她發火的樣子,有些怔,也有些愣,更驚的是,看到那雙大大的眼睛深處,似乎隱隱有水霧逐漸浮出來……
鬱祁佑斂起了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