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金錢是個好東西, 買來想要的其他東西。或許這個世上有金錢買不來的,但是絕不會太多, 而且樣樣都是‘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相對於那點小小的‘不足’, 好處就太多了這世道,人的生活、享受乃至尊嚴都常常依存金錢。或許不對吧,聖人的教條完全不是這樣,然而現實如此。

禎娘現在就真切享受着金錢帶來的好處不是說簡單的生活享受,這些在她擁有珍珠、火柴等產業後,其實已經不會有實質上的提高。從前她穿着這個帝.國最昂貴的布料,戴的是寶珠光華, 吃的是珍惜食材精緻美味, 出入有人服侍。

現在呢,增添了許多產業,而且一樣比一樣賺錢後,她還能比之前好到哪裡去?莫非要把金子熔了喝水一樣的黃金, 龍眼大的珍珠碾碎了吃這樣的珍珠粉, 一塊千金的美玉鑿空了做匣子?怎麼想也知道在這上面她再難進寸步。

特別是去歲在金陵那邊也開設了興業錢莊之後,確實不出禎娘所料,這個世界上多得是有才華沒處施展的人。他們手裡有上好的東西,或者本身就是極出色的經營人才,缺的只是有人給他們施展的機會,而興業錢莊做的就是這個事。

若是對自己十分有自信,也不必求興業錢莊。借高利貸可以, 傾家蕩產可以,借遍自家親朋也可以,反正最後獲得成功,一切都會有補償的。然而能自信到這地步的人畢竟是少數,或者說有時候不是自不自信的問題,什麼都是有風險的,再好的東西,再有才華的人,都不是一定賺錢的。中間有種種細節,或許觸動了哪一根,於是滿盤皆輸。

這就顯得興業錢莊的好來了,是的,一但成功就要付出寶貴的乾股,但是這是沒有風險的。做得成做的不成,興業錢莊都不會要求把之前花的銀子還回來,哪怕是原本一些沒有自信,只是想想的人也免不了意動罷只是寫個申請而已,若是人家看不上也不會少一塊肉。若是人家看上了,願意詳細談,那不是就有了一個大好機會!

現在夥計們已經很少出去專門跑業務打探情況了,光是每天查閱遞上來的申請就足夠他們忙活。查閱會有打分,分數高的能夠得到實地考察的機會,通過這個就能夠得到或多或少的來自興業錢莊的幫助。

之前的投資漸漸到了可以得到回報的時候,得利驚人。而在金陵那邊的興業錢莊也是捷報頻傳,或者說,那邊靠近思潮更加新派的東南沿海,新東西新想法更加多。用礦藏來做比喻的話,太原這邊無疑是個不錯的礦坑,而金陵那邊則是可以稱得上富有了。簡直不用開採,舉目望去可以隨意揀拾的地步。

下一步計劃是開設第一批的五家興業錢莊分號,分別會在京城、揚州、蘇州、泉州、廣州。可以想見,等到一步步把計劃推開,禎娘只會越來越富有單純的錢的話,也只是不能吃不能喝的金銀,湊在一起只是一個數字。

所以禎娘沒有像個守財奴一樣只是不斷積聚財富,這些厚實的資本,禎娘使用在各種方面。在家鄉和太原鋪橋修路,興建農學館,無償提升農學水平,這些善事不過是冰山一角。更加隱蔽的,作爲東南豪商和晉商兩重身份加身的禎娘,通過金錢,打通了一條又一條的人脈。

貪婪的內相,不動如山的內閣閣老,牆頭草一樣的文武官員包括科舉之後,所有進士都會得到一份不算高也不算低的程儀。殷實以上人家出生的進士確實用不着,然而對於家貧,甚至家世普通的都無異於雪中送炭。

不說走動上下,圖謀一個更好的缺兒。就是知道自家沒得財勢,打算聽天由命不管去哪兒都勤勤謹謹就是了的,也有一個難題,那就是路費及安家費。要知道多得是窮進士沒得錢上任要去借高利貸,不然京城利息最高的‘官吏債’是怎麼來的!

禎娘正規劃着自己的事業版圖和人脈版圖,這可不是簡略總結那樣簡單,真的去做的話實在有太多東西要考量。特別是人脈一項,相比起生意場上的事情,更加讓禎娘覺得無處下手。

好在有錢是有好處的,事情當然還是要交給更擅長的人,經營生意是的,經營別的也是一樣。關於禎娘如今的情形,她已經給南邊家裡早早去了信,讓薦一兩個得用的紹興師爺過來雖說一般是官場上的人找軍師才尋摸紹興師爺,禎娘卻覺得自己這裡有需要,術業有專攻麼。

至於招不招的到好人,禎娘是不擔憂的這就要說到紹興師爺是何許人也。所謂紹興即‘紹興府’,紹興府包括山陰、會稽、蕭山、諸暨、餘姚、上虞、嵊縣、新昌八個縣。全地區以會稽山爲中心,兩翼爲浦陽江和曹娥江,山水秀麗,乃古越國腹心之地。自東晉開始,這裡即是繁華錦繡之地。

而所謂‘師爺’,是對古代官府衙門中幕僚的俗稱。古代將帥出征,治無場所,以幕爲府,故稱幕府。在幕府中辦事的那些類似今秘書、參謀等文職佐理人員,就叫幕僚或幕友。

他們是一些受過專門訓練,在律法、算賬、文書處理等方面具有精深學識和一技之長的讀書人,被各級地方長官聘請爲某一方面的私人顧問,不帶官職而參與政務。官員稱幕友爲‘西賓’‘西席’‘老夫子’‘先生’,幕友稱官員爲‘東翁’‘東家’,平時幕友與官員可以平禮相見,算是僱傭關係。

如今是紹興師爺的鼎盛時期,官場有諺語云‘無紹不成衙’那紹興府人有一種世襲的產業,叫做作幕。什麼叫做作幕?就是各省的那些衙門,無論大小,總有一位刑名老夫子,一位錢穀老夫子,說也奇怪,那刑錢老夫子,沒有一個不是紹興人,因此他們結成個幫,要不是紹興人就站不住。

這些紹興師爺佔了天下幕友師爺的十之**,可以說是十分霸道了。這其中除了樹立山頭黨派,互相勾連舉薦之外,也有另一個原因,即是這些紹興師爺確實好用。

江南文風鼎盛,信奉的是學而優則仕,學得文武成,貨與帝王家是每個紹興讀書人的所求。只是能科舉登科的人畢竟是少數中的少數,於是那些科舉場上屢試不第,自覺得仕途無望的許多紹興人,便被迫放棄舉業,或轉而學商,走聚財致富之路,或轉而學幕,走充當師爺、替人佐治之路。

‘部辦班分未入流,紹興善爲一身謀。得錢賣缺居奇貨,門下還將貼寫收’,說的清清楚楚,他們正是爲了謀求生計,或者還有藉此獲得權勢的想法,於是做了幕僚師爺。但是不管怎麼說,禎孃的錢財讓這兩點都不難達成這世上,但凡有所求的人就不用怕。

禎娘正想着這件事的時候,書房的門就被推開了。來的人是紅豆,在她耳邊小聲道:“方纔有小廝來說,外頭有兩個四五十歲的先生,讀書人模樣,送了帖兒,是太太那邊的。奶奶是晚一會兒見,還是先按着昨日的安排,請李老闆進來?”

禎娘一聽就知道這是自己正想着的師爺來了,要是平常,她輕易不會改動已經有了的行程。然而想到那李老闆,禎娘本事不欲見的,奈何人家拿了徐太太的薦書,不看僧面看佛面,不能給徐太太沒臉啊!

這會子她倒是寧願這兩位師爺會面擠佔掉李老闆的時間呢,於是道:“不要緊,你去把那兩位先生請進來,我先和他們說兩句。好歹是第一回見面,以後要共事仰仗人家,需鄭重些罷。”

紅豆如今依舊沒嫁人,去歲的時候禎娘終於由她自梳了。這樣她就沒有原來那麼多避諱,專門在禎娘越來越忙的書房擔當,溝通書房和外面一間暫且客人停駐的茶室。有什麼來信去話,都是她在兩邊說。

她帶着兩個婆子到了茶室,先對李老闆行了個禮,然後才道:“李老闆的帖子只怕要挪後個一兩盞茶了,這兩位非同一般,是我們奶奶老家那邊來的人。原是我們太太請過來的,奶奶是一直等着。”

那李老闆臉上堆笑,對那兩位紹興師爺拱手相讓,沒有一絲不滿的樣子。兩位紹興師爺心裡對這位可能是新東翁的奶奶有了更近的瞭解,一個人的財富權勢不一定會外露,就算外露了也不一定會是真的。但是之前共處一室的這位李老闆,兩人知道是甚樣人,這時候能這樣‘卑躬屈膝’足以說明一些東西了。

師爺都是磨鍊出來的,越是打磨越是精明,這就是大浪淘沙的過程,又因爲什麼大風大浪都見過了,應付各種情況都是行家裡手。這兩位的年紀再紹興師爺裡是最好的,既經驗豐富,又沒有失之於缺少經歷。且看兩人的經歷,跟隨過的官員,放出去不知道多少初入官場的官員要爭着聘呢!

只是兩人又自己的打量,禎娘很快見到了母親信件里名叫鄭懷羽和高文靜的兩位幕僚只匆匆一瞥禎娘就知道了,這兩個人確實是能人,顧周氏看人的眼光倒是一直很好。看着是低眉順眼的樣子,對待主家就是有一種恭順。但是禎娘這些年也見過不少人了,曉得這恭順裡頭還有一種有能力的人才有的自矜。

兩人早就知道自己將來的東翁是個女子,只是是禎娘這樣的女子還是出乎預料。即使他們這行當早就不以貌取人了,還是偶爾會爲外表所迷惑。禎娘看起來真不是那等殺伐果斷的,或者說,她美貌太過了,使人想不到她的厲害。

不過待說過幾句話後,兩人再也沒得廢話了這是一個兩邊瞭解的過程,禎娘雖然相信母親的眼光,但是具體的還是該自己確認一番,因此這是有考校意味的。同時通過這些問答,鄭懷羽和高文靜兩個人也能知道禎娘絕不是外頭一些泛泛的娘子。

待禎娘曉得這兩個人的底子以後,立刻更加禮遇起來,執晚輩禮道:“鄭先生和高先生能不遠千里來太原幫忙,小女心裡十分感激,只是失禮在今日該親自給兩位接風洗塵的,卻因爲還有幾位訪客,實在不能了。”

鄭懷羽和高文靜兩個當然不會計較這個,立刻擺擺手道:“東翁何必掛懷,您這裡訪客如雲我們只覺得更好。所謂‘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太陽底下並無新事。您這邊是這個樣子,我們高興來不及。”

禎娘被無形之中吹捧了一番,雖然知道這是人說好話,慣於的,還是覺得特別中聽。又說了幾句,禎娘就開始給兩人安排食宿師爺幕友的吃穿住行都是由東家一力承擔的,禎娘早就考慮好了,只是這時候拿出來說罷了。

按照慣例,兩人都是住禎孃家裡纔好,禎娘早就在前院收拾了兩間臥室一間書房給兩人專用。至於吃的穿的安排都是遵照紹興師爺一慣的行情再多增了一半,沒什麼讓人不滿。於是最後說到月錢,道:“這一切都說定了,我讓人給擬兩張聘用文書來。只是不知鄭先生高先生要多少銀子才肯幫扶小女。”

說的俗氣一些罷,鄭懷羽和高文靜兩人正是爲了錢財纔想到禎娘手下的。他們不是那等初出茅廬的,有人聘請就不錯。他們的資歷與名氣擺在那裡,若是運道好尋個知府甚至更高並不難。那不是有錢,更重要的是有權有勢。

但是兩人家小甚多,出身也不高,因此越到老年也越不多想那些權勢上的事,只想多多積攢一些金銀,留給家裡兒孫。至於他們將來是舉業也好,經商也好,都是要這些支援的。

一般的讀書人或者恥於談錢,這兩位幾乎做了半輩子師爺的卻不會,也不猶豫,有鄭懷羽道:“不瞞您說,我和高先生兩人原來是每人月錢十五兩,還有別的一些不言自明的好處,一個月得二三十兩不算多。我們如今老了老了,只想留給子孫一點錢財,一個月要六十兩,您要是覺得值得便留下我們兩個。”

一個月十五兩也好,二三十兩也好,其實都不算低了。之前說過,一般的夥計月例是二兩銀子,再加上分紅之類,做得好的話,一年有五六十兩好拿。這樣已經是不知多少人稱羨的了。

這時候到禎娘這裡開價更高,一口氣說出來六十兩的數兒,折算成一年的就是七百二十兩,一些經營好的鋪子一年也不一定賺得到這許多。但是禎娘也清楚,這真不是人家獅子大開口。

在官員身邊做事,那可是能積累一筆政治資源的。無論是說不準的將來謀一個實差,還是留給子孫後代,都是有用的。至於禎娘這邊,弄不好奔波過程中還要把以前攢下的人情用出去。這樣還過來,不就是圖錢麼。

禎娘當然懂這個,也沒什麼意見話又說回來了,如果不考慮別人的薪資,這個漲了那個也要漲。對於禎娘這樣身家幾百萬的人來說,一兩個人的月錢是六兩還是六十兩,甚至是六百兩,又有什麼區別?

於是禎娘想也沒想,答應下來,又與身邊一個管家媳婦道:“你去安排,鄭先生和高先生今後就住在之前在前院收拾好的屋子裡了。每位先生給派一位小廝,平常整理屋子,書房答應,出門跟隨都用得着!”

禎娘這邊安排着,兩邊都簽了文書,等人走了,這才讓紅豆接着往下安排不是別人,正是之前說過的那位李老闆,他拿了徐家的帖兒來見人,正是爲了自家一件生意。他當然是極看好的,奈何本錢不夠擡不起來,找人借錢或者找人合夥他都想過。最後要麼碰壁,要麼條件談不成,只能把眼光放到原先拒過他一回是興業錢莊。

所以說禎娘不待見他也是有緣故的,這人原來最想找的正是興業錢莊,只是他那申請,上下合計都覺得是癡人說夢眼高手低,一致給否了。否了便否了罷,一年上下興業錢莊否掉的申請也不少。

後來就知道這位李老闆前後去尋別人合作,折騰了半年多,卻還是一籌莫展。禎娘最煩的就是一人不自知,大家都不同你做這一單,心裡還沒點數麼?偏這時候還回頭找自家興業錢莊。甚至不是遞申請給錢莊那邊,而是拿了徐家的帖兒來自己這裡。禎娘不知他是怎麼想的,難道覺得自家會爲了徐家的面子應下來。

禎娘本就是內宅婦人,再加上如今身份越來越高,也不是什麼人想見就能見的,不然就是一個人當作三個人用也不夠。要麼是有正當的往來,要麼就是拿到了相關人物的帖子預約,不然都是家裡管家打發便是。

之前李老闆就請見過,他當時自視頗高,只因爲他出身不差,雖然沒繼承家業,但拿出去相當站得住腳。如今有家裡老人幫忙經營,身家也有幾萬,在原來何嘗不是一個人物。他第一次自己想要經營一個生意,本以爲手到擒來,真上手才知道難。要不是之前經過好多挫折,等到周家這邊拿管家見他的時候就要惱羞成怒了,這時候倒是會藉助人脈。

到了書房,李老闆纔算是第一次見到了這位滿太原都極有名氣的周奶奶外頭曾經傳聞,一個說她本事,另一個說她容貌,都是高的不得了。他當然是嗤之以鼻的,一個婦人家,說很有本事這就足夠讓他懷疑了,一個女人再有本事又能到哪裡去。似徐太太,離了徐家支撐,他也看不出有什麼出色的。至於說同時還能生的極好,那就更加不信了。他的眼裡,長的好的女人便沒什麼腦子。

這時候見到真人,才覺得傳聞不一定無理。本事他是知道,雖說應該是倚靠了孃家和丈夫,可是做到這樣,怎麼也不能說全無本事。至於容貌,那更不必提,比起本事來說,這是一件更加一目瞭然的事情。

對於這樣一個‘登徒子’似乎是看自家奶奶看住了,紅豆當然是不喜的。幸好有小丫頭看茶,打斷了一下,這才讓這李老闆不至於接着愣神。

禎娘當然也注意到了這人的眼光,不知是對女色有所好的問題,更重要的是看她如同看一個物件般打量,真比前一種還讓人心頭火起。只是她到底什麼沒提,不耐煩多說之下簡單道:“李老闆久等了,既然我們都忙,便不做一些兜圈子的話,有什麼事直說罷。”

“周奶奶果然是爽快!”李老闆大笑撫掌,便把自己的生意先說了一番,然後解釋自己的用意和條件其實讓禎娘來說,實在是太無聊了。看着是極縝密周全的好計劃,但是凡是真的自己經手生意的人都要說,這什麼也不是!

不要說是禎娘手下的夥計掌櫃等人,就是去外頭聘人,出題考校讓做個生意的籌劃。敢寫出這樣的東西來,禎娘敢保證,去聘人的掌櫃立刻能把東西扔了再不看!

禎娘打了幾句太極,算是給徐家留了面子,然後就客客氣氣送客了。至於這位李老闆的臉色不大好,禎娘是不管的,她還想要臉色不好呢到太原起,她在外都讓人覺得脾氣不錯。然而她自己知道,她就是個脾氣不好的,少年時代如何?如今不過是收斂了些罷了。

過了幾天徐太太還問她這件事呢這是一場會議,關於興業錢莊的。無論是如今的業務,還是將來的野心,禎娘知道一個人單打獨鬥都是不行的。於是禎娘拿出了一部分乾股,結了幾個同盟。

一個正是徐太太夫家,有數的大錢莊了,在業內的力量不用多說。還有兩位,一位來自松江,一位來自廣州,代表的都是了不得的力量。

禎娘對徐太太的問話回的也簡單輕巧,只是平鋪直敘道:“這有什麼,一切不過是生意罷了,既然是生意那就只能是生意。”

徐太太當然解她的意思,這樣的合夥人纔是最好,因此也跟着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