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試是巳時。等到卯時,禁衛軍就會淨街,迎禮部官員和都察院監考官進國子監。這攤就擺不成了。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侯。在國子監外擺攤的,都趕着做最後的買賣。
攤位上大都只掛着一盞燈籠。燈光並不明亮,沿着長街伸向黑暗的星點燈火卻望不到盡頭似的。
“真熱鬧啊!”這樣的熱鬧卻是爲了作弊,無涯的怒火更盛。
他停下了腳步,不遠處應明攤子的燈光照亮了穆瀾活力四射的臉。那張臉撞入視線,像天上最亮的星辰,讓無涯眼中再難看到旁人。
“穆賢弟,我賣了八十幾冊。剩下的還能賣給剛入學的新生。這個人情爲兄記下了。”應明清點冊子。這條街上類似攤點太多了。應明擺攤之後,能賣五十冊就心滿意足。他印了一百冊,靠着穆瀾的花言巧語賣了這麼多。袖袋沉甸甸的銀子讓他興奮不己。
“率性堂的監生還缺銀子使?應兄難道另有苦衷?”
率性堂握着監管學生的權力。衝着這個,前來巴結討好的學生就不會少。銀子自然也是不缺的。穆瀾目力所及,除了應明,還真沒有見着第二個率性堂的監生。
應明嘆了口氣道:“我也不瞞你。我老家十澇九旱。去年遭洪水,家裡房子衝沒了。上有高堂,下有八個弟妹,搭窩棚住着。今年開春來信,滴雨未下。朝廷的救濟糧到了地方,也就能每天領碗薄粥。全家都指望着我每月寄銀子過活。”
“應兄寬心。日子會好起來的。”穆瀾當然知道去年那場洪水。要不然老頭兒也不出手去救林家大老爺,討要三十萬兩銀子買米糧賑災。
穆瀾的安慰讓應明心裡一暖。他抹開了面子,站在穆瀾身邊一起吆喝起來。
五十兩一張符轉眼間被賣了一張。穆瀾和應明相視而笑。
無涯忘了是自己不想再和穆瀾見面,只覺得這樣的笑容刺目不己。
“最後四張了!考試包……”穆瀾的話卡在了嗓子眼裡。她看着無涯大步朝自己走來。賣個符而己,殺氣騰騰地做什麼?
穆瀾站在朦朧的燈光下,無涯清清楚楚地看見她翻了個白眼,臉轉到一旁,就當沒看見自己。心頭一股火就燃了起來。
“賣的是考試包什麼符?!”無涯在攤子前站定,慢悠悠地問道。
不用秦剛使眼色,四名錦衣衛已經呈半弧形散開,剛好將兩人的攤子圍了起來。
應明吼了兩嗓子,膽子壯了,笑着朝無涯拱了拱手道:“賣的是考試……”
“考試平安符!保平安的。”穆瀾怕他闖禍,肘尖往後一送,撞斷了應明的話,“買一冊考試複習資料贈一張平安符。一百兩銀絕對超值划算。這位公子有興趣?”
一百兩?!又翻倍漲價了?應明忘記了穆瀾的話顛倒了主次,摸摸鼻子不作聲了,桃花眼變成了星星眼。
穆瀾的小動作落在了無涯眼中。和這個監生如此親密,自己在她嘴裡就成了“這位公子?”無涯繃着臉道:“剛纔我分明聽你在喊,這是考試包過符。怎麼就變成平安符了?”
“您聽錯了!”
聽錯了?無涯眼神往身後掃了眼。春來秦剛和幾名錦衣衛哪敢不搭話,異口同聲:“我們都聽得清楚,賣的是考試包過符!”
無涯彎腰,親自拿起一張符來:“證人證據一個人不少。還想抵賴?”
“這位公子,一百兩!不給就把我的符放下。”穆瀾從應明攤上拿了本冊子遞了過去。
你是杜之仙的弟子,你有點風骨好不好?話都說這份上了,居然還想賺銀子!無涯氣得抿緊了嘴:“四百兩,我全買了。”
春來趕緊從荷包裡拿出銀票,小心地遞給穆瀾。趁背對着無涯,春來討好地衝穆瀾使了個眼色。
穆瀾拿了銀票,將四張符和四本冊拿起,遞給了春來。
“應兄,收攤吧。”穆瀾悄悄將銀票全塞在應明手中,催着他收攤離開。
應明正想推辭,手被穆瀾捏了捏。他陡然反應過來,現在不是自己和穆瀾分髒的好時機。他遲疑了下,慚愧地拱了拱手道:“再會。”
“等等。你姓應?”無涯聽着他的聲音,心頭一道亮光閃過。
那天在會熙樓和穆瀾翻窗開跑,來到巷子裡。屋中不正是一個姓應的監生答應替一個姓侯的學子做槍手?難道就是眼前這個人?
“這位公子,有何貴幹?”應明警惕起來。率性堂的監生身份讓他挺直了腰背。
無涯藉着燈光將他的面容仔細記在了心裡,淡淡說道:“聽你的聲音頗爲耳熟。以爲遇到了熟人。”
聽見這句話,穆瀾剎那間想起來爲何自己也覺得應明聲音耳熟了。應明作弊是想賺銀子寄回老家蓋新房,穆瀾這時有點擔心。萬一被無涯舉報抓包,他的監生資格弄不好都會被革了。怎麼辦?她彎腰將攤子四角一收,攏成個包袱塞進應明,有點不好意地笑道:“應兄,無涯公子是爲了我好。怕我有辱家師名聲。他生性耿介,最看不來弄虛做假。還直言若我當槍手作弊,定會抓我呢。”
槍手,作弊……應明心神一顫,接了包袱,壯着膽子替穆瀾說好話:“穆公子並非作弊,也就賣幾張平安符。這位公子莫要太過計較。”
“無涯,我就賣幾張符而己。”穆瀾對着無涯擠出了璀璨的笑容。
有根尾巴,肯定衝着自己開搖。不就是怕自己對付姓應的?無涯腹誹着,心情越發鬱悶。他突然伸手握住了穆瀾的手腕,理也不理應明,拉着她就走。
穆瀾當然可以使個巧勁甩開他,卻又不想連累應明。笑着朝應明揮了揮手,乖乖被無涯拉着走了。
春來和秦剛對看了一眼,心照不宣地跟了上去。
“你就不怕買你符的人回頭找你算帳?你是杜之仙的弟子!”無涯見穆瀾沒有甩開自己,心情漸漸好了。嘴裡忍不住訓她。
他是關心她嗎?穆瀾睃了眼被他握着的手腕,走了幾步停了下來:“無涯。咱們不是說好再見面權當不認識麼?”
清亮眼眸被星點燈火映得流光溢彩,無涯呆愣地望着她,心頭泛起一絲無力的感覺。他做不到真的與穆瀾形同陌路。而他更做不到放任自己喜歡一個少年。
他鬆了手,輕聲說道:“穆瀾。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爲了你好。答應我,不要作弊。全力赴考,莫要辜負……杜先生對你的拳拳愛護之心。”
還有朕對你的呵護喜愛。
無涯對她溫柔而笑,拍了拍她的肩,帶着滿心的悵然獨自往前走了。
春來獨自落在了後面,經過穆瀾身邊時突然低聲說道:“我家主子喜歡辛夷花。”
什麼?穆瀾不明白。她目送着無涯一行人離開。
鶴氅被清晨的風吹起,無涯的身影在人羣中如此獨特。穆瀾一時間瞧的癡了。